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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莫道当时已惘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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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寒冷严冬,转眼已是温暖如春;回首天地雪白,转眼已是洞府妖红;回首漫漫飘雪,转眼已是遍野蜻蜓。
原来这才是雪地村的真身——一座溢满诡异红光的石府,石壁处不时会有绿光紫光闪烁,数不尽的褐红色蜻蜓在洞中或飞或停,冒着泡泡的水池上有蜻蜓点水而过,一晃而逝。
璎珞等人此时正站在这凹凸不平的洞府里,踩着湿滑的地表。他们的正对面站着两人,一个是怀抱银剑,嘴角仍然沾血的格乌,而另一个便是恢复了真身的桑奇瓦。
一身花样繁复别具特色的褐红色斗篷将桑奇瓦的身体衬托得越发高大健壮,成熟的面孔上不乏充满沧桑韵味的沟壑,眼睛因为皱纹堆叠而显得窄狭,可却炯炯有神,释放着野性与狂霸的气息。
站在众人前面的璎珞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难怪呢。”
桑奇瓦笑得阴沉,“这位聪明的少年不知又明白了什么?”
“我曾听家乡的老人谈起过,在黑暗传说里蜻蜓又被称为‘魔鬼补衣针’,它们尤嗜用自己细长如针的身体缝住孩童的嘴巴,并吞食幼童。当时听来只当玩笑,”璎珞低头无奈一笑,“如今看来果有其事。”
曦皇关注着璎珞和桑奇瓦的动静,却一边用嘴对尘缘低语:“别担心,雪景不会有事的。”
尘缘一讶,抬起头望向曦皇,原来自己担心雪景的心思被他看出来了。确实,雪景昏迷在雪屋的另一个房间,发生雪暴后雪屋化为洞府,不知雪景此时在洞府何处,会不会有危险,千万别被雪暴伤到才好啊。
“不错,小少年解释得不错,值得嘉扬。反正我想这应该也是你这辈子解决得最后一桩奇疑杂案了吧。”桑奇瓦阴厉的眼神突然横扫全场,厉声念出了一串符文。
“大家小心。”璎珞几乎在桑奇瓦念符咒的同时说道。
洞府中所有的褐红蜻蜓在听到蜓王召唤之后,立马快速且有序地朝蜓王处集聚,似乎要摆出一道阵势。
圭小默见情况不善,冲动地就要跑过去与之决斗,被韩孤过一把拉住,“等等。”
“等什么!等那群恶心的长虫摆好阵势将我们一军啊?”圭小默单手推开韩孤过,另一只手自然发力,橙黄色的火焰热气团煽起阴风阵阵,像一股飓风连续不断地卷向那大团褐红蜻蜓,只转眼间,大批大批的蜻蜓气化于空气之中,原本黑压压的一片虫群现在中间却留出了一个巨大的洞,仍在周围盘踞着的蜻蜓们此时看起来竟如群呆子般十分可笑。
圭小默看着韩孤过被自己刚才那一下子弄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的样子,脸上的表情顿时臭屁极了,连一旁格乌喊爹喊娘的叫骂声都没有听到。
韩孤过不屑于圭小默的“雕虫小技”,于是自己也来了一招,袖手一挥,轻轻松松地就是一个小型的“风卷尘沙”,俨然就是当初对付水怪的功夫。
可惜“风卷尘沙”不仅是内力,它同时也需要真正的自然之沙。只有沙尘飞扬起来,才能体现出“风卷尘沙”真正的威力。但石洞里何来大片沙土?有的只是些细小的灰尘而已。
于是便展现了这样一出闹剧:原本在“火海”里挣扎的蜻蜓们被一股细尘掩埋至石地里,而更多的蜻蜓却因为火气流被灰尘扑灭而得以逃生。逃生的蜻蜓们得意洋洋地在空中飞舞,似乎在嘲笑这一对小情侣之间的“默契”。
于是,不顾当时形势的危险严峻,圭小默与韩孤过又打闹成了一团。
曦皇伫立在这一对打闹的人身边,面无表情。韩孤过一直都是让他佩服的好兄弟,冷静机智,可是一同圭小默搅在一起就会变得如孩童般不经事,甚至还会有点捣蛋。父亲说的没错,女人与感情这东西果然是会消磨男儿毅志的,碰不得。
而另一边,怒不可遏的桑奇瓦早已对璎珞出了手。在璎珞抵挡不住之前,曦皇就立马飞剑赶来与桑奇瓦动手,同时用一股暗力将璎珞送到尘缘身边,以保护尘缘的安危。于是璎珞在离开桑奇瓦的同时也展开了与格乌的争斗。
褐红蜻蜓们依然在空中奇怪地舞着,并没有出现要加入打斗的迹象。可是璎珞并不因此而放下心来,他能感觉到褐红蜻蜓正在进行异常诡异的操作。开始的时候璎珞并不清楚褐红蜻蜓到底在操作什么,直到他听到了蛇吐红信子的声音。
“咝咝——”
是了,他记起来了!褐红蜻蜓又名“蛇医”,能让生病的蛇恢复健康。
如此想来,璎珞脑中又在细细盘画,蜻蜓一族缺乏自保能力与抗击能力,很可能与强大的蛇族达成契约。蜻蜓作为“蛇医”,为蛇保安平;而蛇则在蜻蜓一族遇到危难之时,伸以援手,为蜻蜓一族保安宁。
照这样推算,那么今日的蜻蜓洞府里马上就会有一场“人蛇大战”了。这可不妙啊,蛇好对付蛇毒难解,必须在蛇大军到之前速战速决才行。
“曦皇,不要恋战!抓到蜓王这只幽冥之蜓我们便可撤退了,再慢一步,我们就危险了!”
曦皇听闻,立马提高战力,连续挥动五次轩辕九刃,终是把蜓王制服。
好不容易制服蜓王,桑奇瓦嘴角划过的诡异冷笑却不由得又让璎珞心惊。
怪了,是哪里出差错了吗?
尘缘极力要挣脱璎珞的手,她担心雪景,她不能把雪景独自留在妖窟里,即使璎珞说只是暂时的也不行。可就在她为无论如何也甩不开璎珞的手而着急时,一块石壁豁然洞开,一束微蒙的紫光射出,映染了整个洞府,静谧了在场的所有生灵。
尘缘从洞开的石壁口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双海蓝之眸,虽然略显疲惫,却无法阻挡住眸中海水扑腾掀起的千朵浪花,万层激流,掩映紫光红光,交错织染,仿佛是鬼魅灵姝降落至碧波之上,绵延的霞光万丈。
“雪景……”尘缘激动至极,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可是雪景听到了,对着眼中泪光闪烁的尘缘微微一笑。
众人看到雪景苏醒,并且平安无事地与集体会合,不觉都松了口气。
韩孤过开心地说道:“好小子,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挂了……哎,你扶着的这个夫人是谁啊?”
那裹一身褐红衣的夫人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周身却散发出锈红色的怪异光芒,正是尘缘那晚无意中看到的老夫人。她一手搭着雪景的肩,似昏未昏,似醒未醒,就这样被雪景半扶半拖地弄了出来。
雪景走到大家身边,弯下腰把老夫人放到地上,让她的背靠着一座大石块,然后自己站直身子,看着桑奇瓦,用挑衅的口吻说道:“如何?现在倒是认不认输啊,老匹夫?”
众人回头望向双手被缚在身后的桑奇瓦,只见他面如土色,嘴唇苍白颤抖,眼睛直瞅着那名倒在地上的老夫人,充满恐惧。
“难道她才是……”璎珞折扇一拍脑门,作恍然大悟状。
“不错。”雪景轻声回答,目光却早已转向尘缘,尘缘亦直视着他,两人相互对望,然而都不语。
圭小默侧到韩孤过耳边,“他们怎么不说话?”
“笨啊你,”韩孤过压低声音,“到底懂不懂‘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雪景对众人说道:“当初有一句话,璎珞确实说对了,但是只说对了一半。”
“哪句话?”韩孤过问。
“璎珞说桑奇瓦是雪地红蜻蜓中尊贵无比,至高无上的蜓王——幽冥之蜓。其实,桑奇瓦确实是尊贵无比的蜓王,然而并非至高无上,更不是什么幽冥之蜓。大家应该都清楚,虫界中向来以女者为大,后者为尊,虽然其他虫群我不清楚,但雪地褐红蜻蜓却是绝对如此。所以,蜓王虽然尊贵,但蜓后才是真正的蜓族至尊。”
尘缘喃喃道:“桑奇瓦是蜓王,那么格乌所谓的娘亲就是蜓后喽?也就是这位躺在地上的老夫人,是吗?”
雪景赞许地点点头,看向尘缘的目光柔和似水,“尘缘还记得那晚在老夫人床边看到的一个浸满秽物的盥盂吗?”
“记得,不过当时太黑,看得不清楚,那个难道不是病重的老夫人呕吐出来的东西吗?”尘缘问。
“并非。”雪景瞄了眼发散着少许绿光的水池,“蜻蜓幼虫生长在水里,两年中历经十一次蜕皮后才算发育成熟,变为空中蜻蜓。尘缘那晚在盥盂中看到的,其实就是这位老夫人,也就是蜓后第十一次进化后所蜕下的皮。”
“竟是如此,”曦皇轻语,随后眼睛看向雪景,“即使她是蜓后,你又如何能断定她就是我们要找的幽冥之蜓呢?”
雪景笑笑,眼中海蓝如星,“其实我本来也是不确定的,所以拎她出来试探一下,看看桑奇瓦的反应。哈,没想到桑奇瓦还真配合,反应那么大。看来,这个蜓后果真是褐红蜻蜓中无比重要的幽冥之蜓。”
“你……”桑奇瓦知道自己被眼前的少年人算计,气得横眉紧皱,整张脸都扭曲了。
然而就在这时,地上的老夫人身上的锈红色光芒在亮度达到最大化后猛地消失了。她的身体也在最亮得闪人眼的时候变成一条小蛆虫,而后光芒消失的瞬间她真正的羽化了!
半空中,一只绝美的褐红色雪地蜻蜓,连透明的翅膀都渲染了一抹晶莹的锈红色。
“保护蜓后!”桑奇瓦也看呆了,他从不知道蜓后竟如此地美艳。可是他还是没有忘记他作为蜓王的使命——保护蜓后。
空中成千上万的蜻蜓像潮水一般朝他们涌来,地上忽然冒出数百条红黄绿紫黑的大毒蛇,吐着信子,高昂着脑袋,宛如一个个凶猛的战士。
“大家快走!”璎珞喊道。
曦皇皱眉,“可是幽冥之蜓……“
“哎呀别幽冥之蜓了,以后有机会再来。”韩孤过右手拉着圭小默,左手拽着曦皇,没命地跟着雪景跑。
雪景牵着尘缘的手跑在最前面,因为他知道出口在哪里。其实幽冥之蜓化身为老夫人时所住的那间屋子的房口就是洞府的出口所在,也就是雪景当时扶着老夫人走出来的那扇洞壁。
出了洞府,又是一片茫茫雪原。雪景运用他极其精纯而又强大的水属性,通过控制飘雪的飞翔术,裹挟着漫天飞雪,带着众人远离了蜻蜓洞府。
落地的一刹那,众人周遭狂卷的飞雪消失,雪景的身子顿时无力地软了下来。若非尘缘扶着,恐怕他此时已瘫倒在冰凉的雪中。
尘缘心惊,“雪景,你怎么了?你不是好了吗?”
雪景虚弱地坐倒在雪地上,一缕发丝垂乱,面色苍白,他转头看向尘缘,“抱歉,我想我这次,恐怕不能够陪你走到底了。”
“雪……雪景,你在说什么呢?”尘缘这次是真的慌了。
璎珞忙上前来给雪景把脉,而后神色凝重,他抬头看向雪景,“看来,獒犬尸暴那一场,把你伤得不轻啊。”
雪景浑身无力,却还是勉强撑起了一个笑容,“废话,有本事你在炸药爆炸的时候扑上去试试,早化成灰了。”
韩孤过诧异,“你在尸暴的时候把身体覆了上去?天啊,雪景你……”
圭小默皱着眉头问:“为什么要这样做?会死的。”
“你笨啊,”韩孤过毫不留情地骂道,“在炸药发源处阻止它的爆发之势,可以最大幅度的缩小爆炸所产生的伤害力和影响范围。”韩孤过懊恼地敲敲自己的脑袋,“我就说为什么当时尸暴的效果那么小,原来竟是你这个傻瓜用自己的身体当隔离包啊。”
雪景看见尘缘眼泪快要溢出眼眶的样子,连忙解释:“尘缘快别听他瞎说,我不是只用身体的,我释放了自己的内力作为保护,否则的话我早就尸骨无存了,哪还能那么好端端的出现在你面前?你看,我还是很聪明的,对吧?”
“你要是真聪明,就不会去做人肉隔离包了。”一个清冷疏离的声音从漫天风雪中传来。
“作死的又来了。”雪景偷偷地低头对着尘缘骂了一句,然后立马抬起头看着从远处走近的某人,微笑着说:“嗨,飒露彻,好久不见,你怎么又来了?”
飒露彻当作不知道雪景刚才对自己大不敬的小动作,在雪景面前蹲下,一双紫瞳耀眼生辉,“我是特地寻来带你回谪仙岛治病去的。”
“我哪儿有病啊。”雪景想隐瞒伤势,故意和飒露彻打哈哈。
哪知飒露彻万年大冰山的脸上又结了一层寒霜,“你有神经病。你要不是有神经病现在也不会伤那么重了。”
雪景两手交叠放在胸前,一副傲娇少爷的派头,“我若是不走,你也拿我没辙。”
没想到飒露彻也不理他,只挪动身子到尘缘面前,看着尘缘的眼睛,直道:“好吧尘缘事已至此那我就不瞒你了。尘缘想必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雪景总会消失一天,第二天再神情疲惫地出现吧。”
“喂,飒露彻!”雪景恼怒地叫道,他可不希望飒露彻多嘴。
“你给我闭嘴。你若是想和她在一起一辈子,那么她早晚得知道。”飒露彻冷眼瞄了瞄雪景那张吃瘪的脸,转头继续对尘缘说:“那是因为,谪仙岛的人不能离开谪仙岛连续七天,否则就会受到惩罚,雪景作为谪仙岛的一岛之主就更应该以身作则,不能违反。所以,每隔七天,他就得从大陆飞回谪仙岛,再原路返回。也就是说,你们花三天、七天、十五天甚至是一个月走完的路程他必须在一两天之内完成。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尘缘,为了和你在一起,所以他必须这样飞来飞去,为了确保你的安危,他必须这样拼命地尽早赶回来。”
尘缘的眼泪滑落在脸颊上,在结成冰线之前,飒露彻轻轻地把它拭去了。“而雪景现在伤得很重,他不可能再这样来回飞了,他早晚要回去的。你,打算放他走吗?”
韩孤过突然感觉到身边人身体的轻微震动,问道:“你怎么了?”
圭小默别过头,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没事。”
韩孤过装作没看到她的眼泪,也回过头。他不想劝她什么,他知道自己给不了她多少。
“雪景……”
“尘缘!”雪景在尘缘要回答时打断了她,神色平静,只有飒露彻才能从他微漾的海蓝眸中看出他的悲伤与落魄。“其实,我很早就醒了,只是我察觉到格乌一家的不对劲,我想装昏躲在暗处也许更有利于保护大家的安全。果然,他们以为我一直是昏迷的,许多事都没有避着我,很多事我也是那时候发现的。”
“怪不得,在格乌家的每个晚上,我都觉得有人在看我,是你对吗?还有我每天都会跟你讲格乌家发生的怪事,你也一定都听进去了吧。”尘缘语气轻柔。
“嗯,你给我提供的资料也很全面,记尘缘大功一件哦。”雪景撅着嘴说道。
尘缘听了,破涕为笑。
雪景慢慢地沉下语气,“其实,我也是喜欢这种静静被你照顾,被你关心的感觉,所以自私地不想醒来。你不会怪我吧,尘缘?”
尘缘摇摇头,眼看着泪水又要夺眶而出,雪景连忙将身子凑上前,闭上眼,小心地吻干了她眼角溢出的泪水。雪景的唇触在她耳畔,不住地呢喃:“尘缘,尘缘,我要走了,尘缘。”
闻言及此,尘缘的泪终是汹涌而下,连彻骨的严寒与漫天的飞雪都无法阻止她奔流的泪水。
很多年以后,尘缘都记得泪眼婆娑中,那个紫色身影带走了她的爱恋,最终消失于暮色苍茫中。
很多年以后,雪景都记得漫天飘雪中,那个蹲在地上哭到昏厥的娇小身影,最终流离在乱世天地间。
很多年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