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殇无恙》锦书七七

32、落雪之城毓北关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毓北关，落雪之关。关山雪不满，遂，永世落雪。
　　“极北的幽冥之蜓，原来竟生活在这般美妙的雪中世界里啊。”扶着雪景的肩，尘缘从马车上轻灵地跳了下来，看到这一片北国风景，不无感慨道。
　　雪景仔细地为尘缘整理好浅粉色雪裘的白狐毛领子，低眼视她，“美则美矣，你也要小心身子才好，这极北之地是最易冻伤人的。”
　　圭小默是南方人，第一次见到雪中风景，兴奋至极，不管不顾地从马车上飞身而下，滚到雪地里尽情地玩耍。
　　韩孤过紧接而下，急急忙忙地将一件翠绿的披风裹到圭小默身上，“我的小祖宗哎，你好歹也穿厚点儿吧，否则病了受累的不还是我。”
　　谁想圭小默一把抓过韩孤过的衣袖，挣扎着不要穿，还把韩孤过也拉倒在雪地里。两人闹着闹着竟在冰冷的雪地里玩开了。远远望去，就像两只浑身沾满了白雪的小狗，在雪里嬉戏。
　　尘缘坐在一块微凸的高地上，雪景已把她座下的积雪都处理干净了。
　　年轻的马夫调弄完马匹后，恭恭敬敬地对一旁站着的雪景，璎珞和曦皇道：“几位爷，毓北关常年下雪，遍地不是厚厚的积雪，就是滑粘的冰地，马蹄短硬，无法入内，小人这就牵马回去了。”
　　曦皇给了那人沉沉的一吊钱，道：“我们知道了，这是给你的赏钱。”
　　马夫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几位爷，那小人便告辞了。”
　　马夫转身的一瞬间，雪景的身体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尘缘的视线。
　　而就在此时，曦皇抬手往马夫脖颈右侧一划，随他掌风而动的那一道淡黄色光芒瞬时要了年轻马夫的命。
　　马夫睁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缓缓倒下。
　　雪景适时地移开了身体，尘缘只看见两匹马引着马车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而那具尸体，被缓行的马车挡住。等马车离开时，尸体早就被纷纷扬扬的大雪掩埋,只露出黄袖一角，尘缘也没在意。
　　韩孤过费力地把披风套在圭小默身上，遮住了她的视线，心里轻叹：终于是把那个细作解决了。要不是那个细作知道如何最快到达这个鸟不生蛋的落雪之地，我早就让他消失了。
　　雪景坐到尘缘旁边，看她冻得通红的手里拿着根银钗，在雪地里乱划些什么。
　　尘缘勾出最后一笔，眉头微扬，“雪景，你猜这是什么？”
　　雪景盯着地上乱七八糟的勾画良久，久到鹅毛大雪掩盖了那些勾画，雪景还是没有想透尘缘画的到底是什么。“没了，要不你再画一个？”
　　尘缘搓着冷得发抖的手，“才不要，冻死了。猜不到你就继续猜，直到我们取了幽冥之蜓，出了毓北关，再回到此地时，我再画一个，然后才能告诉你答案。”
　　雪景表面上微微一笑，心中却不屑于女儿家的小心思，踏进了身后高大宏伟的毓北关口后，便把猜谜一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踏入毓北关，便是真正的落雪之城了。
　　落雪之城，永世落雪。
　　依然是白茫茫一片大地，渺无人烟，广阔无边，仿佛与红尘世界隔离，自成一方雪银唯美的天地。同样是无垠的雪地，同样是雪花飞扬，毓北关外的雪地让人欣喜激动，然而毓北关内的雪地却只有一份压抑肃穆。这逼人气势浑然天成，仿佛是沉甸甸的天宫置于云彩之上，神圣而不可撼动。
　　“好危险呐。”圭小默害怕地紧拽着韩孤过的衣袖，一脸神经质的将头埋到韩孤过背后。
　　“小默，别自己吓自己，没有事的。”嘴上虽如此说道，韩孤过其实同样也感到一丝危险压抑的气息逐渐迫近。
　　几人停步。
　　雪景握住尘缘缩进袖子里的手，示以安慰。
　　然而尘缘还没来得及给雪景回以一个放心的微笑，突然手上一股内力传来，转眼间她就被雪景远远地扔到一边。力气之大，速度之快，尘缘直接就陷进了深深的雪层中。好不容易才将冻得无知无觉的脸从雪中抬起，一个被韩孤过甩飞的绿袍女又从空中掉下，狠狠地压在尘缘身上，身后是圭小默“吱唔哎呀”的乱叫。
　　就在圭小默压到尘缘身上的那一刻，以雪景四人，外加一“狗”为中心的大圆弧上，十二个高长健壮的家伙就从深埋的地里破雪而出。
　　十二只，粗壮的獒犬头面宽大，头骨宽阔，长方形的鼻筒饱满。鼻子上方，三角形的眼睛中黄褐色的眼球上部隐藏在上眼皮下，下部眼球的红肉眼底暴露，露出摄人的凶光。银灰色的毛发厚密而长，从它们庞大的身躯两边垂了下来，曳到白雪上。
　　璎珞无力地咽了一口口水，摸摸身边一犬状动物，道：“小白兄，同类相搏，这下全看你的了。”
　　小白傲娇地瞥了璎珞一眼，仿佛在说：开玩笑，我可是神龙之子，怎能与凡间犬类一般见识？然后它一下子跳进璎珞的怀里，将它厚重的脑袋埋进璎珞曲着的臂弯里。
　　璎珞绝倒：靠，这也行？
　　十二只獒犬凶恶地盯着圆圈中心的人，同时朝天一嗷，同时向中心飞扑过去。
　　雪景海蓝的眸子中碧波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冷笑一声，“畜牲。”
　　十二獒犬飞聚在四人头顶上空，随后硬直了身躯朝下做自由落体。
　　雪景、韩孤过、曦皇和璎珞分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快速向后飞撤。
　　说时迟那时快，十二獒犬三三一组也分别向四个方向攻击。
　　雪景感受到攻向他的三只雪地獒犬都拥有很强的水属性能力，唇边不禁绽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碧海眸中蓝靛光芒隐约闪过，撒花洋绉的衣袖翩翩飞起，纷扬的雪花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雪景宽大衣袖的熨磨下，霎时化为一片碧水平静地流淌在半空中，遇到毓北关寒冷异常的空气，很快地又结成两三层薄薄的冰晶，像音乐的旋律一般缓慢律动。
　　尘缘和圭小默相互扶持，刚费力地从雪地上站起身，没想到就撞见了眼前这一恐怖唯美而又凌乱错杂的景象
　　面向雪景的三只獒犬黄褐色的眼睛凶光毕现，其中一只张着血盆大口就要上前咬碎律动的冰晶。可是它仅张开了口，还没移动身子，就和它的两个同伴一起，顿在原地不住地颤抖着，水蓝色晶光源源不断地从三只獒犬的菊花尾中流窜出来，钻入透明的冰晶之中。当震动的冰晶爆裂之时，三只獒犬瞬间翻倒在雪地上，双目睁得圆大，闪着惧色却毫无生气，身体扁瘦，形如干尸。
　　曦皇和韩孤过虽不是水属性，无法如雪景那般自如地对付雪地獒犬，但凭他们不凡的身手，对付几只犬还是绰绰有余的，哪怕它们是结队的“犬中之王”。所以在攻击雪景的三只犬倒地后不久，曦皇和韩孤过也顺利地铲除了他们面前的畜牲。
　　可是璎珞这边却出了点小状况，意想不到。
　　“大哥，你这也太……”曦皇踱步到璎珞身边，看着璎珞一身轻松，一脸坏笑的样子，他实在是由衷地佩服自己这位狡诈的大哥。
　　大哥仅是一级精制木属性拥有者。若是对于一般人家，那自然是奉为高端的，毕竟天下也只有百分之十二的精制属性拥有者。但他们是名传江湖的凌虚山庄继承人，精制属性是远远不够的。当然，也远远不够对抗闻名天下的“犬中之王”——雪地獒犬。本来大家都在担心他，所以即使只是对付几只狗，他和雪景、孤过都用上了一定的功力，以求在最短时间里消灭獒犬好去帮璎珞一把，没想到这家伙也忒狡猾……
　　小白夹在中间，筋疲力尽，被欺负地够呛，原本漂亮的白毛上占了不少鲜红的血点。三只獒犬围成一个窄窄的包围圈，不停地旋转着，不时伸出一条粗壮的前腿踢打小白，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韩孤过一时不忍，准备上前帮小白，却被雪景一把拉住。韩孤过不解，“这都怎么了？怎么连你也跟着璎珞瞎胡闹呢？”
　　“确然，璎珞狡猾，让小白独挑三犬，自己偷命，”雪景斜着眼睨了璎珞一下，“但璎珞也是为小白好。相信你和曦皇也早已发现小白身份的不同寻常，不错，它乃是上古龙之子貔貅。”
　　曦皇和璎珞皆是一怔。
　　雪景继续道：“然而，小白累世藏于深山密林，偷闲避祸，疏于锻炼，是故，它这七千年来，除了年龄和内力外毫无长进。璎珞这一下，其实也是利用这次危机，化危为机，让小白可从中成长。”
　　璎珞满意地点点头：“知我者，雪景也。”
　　韩孤过笑道：“知不知璎珞倒无甚所谓，只是……雪景为何如此了解小白？想是自家人吧？”
　　雪景面色如常，朝着三人小小地揖了一躬，碧蓝的眼中满是笑意，“雪景明白，三位兄弟早就知道了雪景的身份，只是没有拆穿而已。在此，雪景感激兄弟们的理解与体谅。只是，雪景确然不是龙族人，只是与当初的青龙王有点关系罢了。是故，白龙之子貔貅的事多少也知道一点。”
　　小白微弱的眸光透过包围圈的缝隙，算是看明白了，对面四人兄弟情深，你侬我侬，怕是早把它晾一边去自生自灭了。好样的，兄弟果然是靠不住的。
　　小白在伤情之后，大彻大悟，终于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去打败这帮趾高气昂，狗眼看“狗”低的狗。
　　小白勉力爬起，抖落身上的积雪，目光凝聚，对着其中一只个头稍小点的獒犬奋力一冲。那獒犬无意小白会反击，更何况小白本就是龙子，武力强悍，自然一下就把那獒犬扑翻在地。趁着那只倒霉獒挣扎起身的瞬间，小白锋利的爪子往它颈上一刮，立刻獒颈上血喷如注，紫筋隐现，口里哀呜不止，苟延残喘，再也无力起身。
　　旁边两只獒犬见同伴遇害，方才醒悟过来，知道要对付这只体形与它们一般无二的家伙。
　　两只獒犬相互对望一眼，合力向小白冲去。
　　小白有刹那间的胆怯，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几步。然而，璎珞的一记“绝情脚”又把小白踹了回去。
　　小白前进的脚步略显踉跄。但是，在怀着满腔的仇恨下，当然这是针对璎珞的仇恨，小白再次拼尽全力，大无畏地扑向两只獒犬。唉，谁让小白除了逃和藏之外，遇到敌人只会这一招了呢？
　　结果，两只獒犬死了。两只重达八十多公斤的獒犬就这样活生生地被小白压死了。
　　小白惊愕地从二獒身上爬下来，眼前的一切，令它难以置信，压死了？果然，龙的力量是无敌的。小白立刻圆满了，大摇大摆地从璎珞、雪景、曦皇和韩孤过面前晃过去，还特意摇了摇它沾了污血的大尾巴。
　　璎珞垂眸看着小白小人得志的样子，蔑视至极。切，死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暗中把那两只狗想象成我，才发了那么大的力压死人家的。
　　哎，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当然，真相是——雪景和曦皇在背后偷偷帮了小白一把。否则，以小白目前的功力，同时压死两只犬中之王，还是小有困难的。毕竟，雪景只是想锻炼它的胆量，激发它的能力，至于靠它去杀獒犬，雪景还真没想过。
　　四人跟在装模作样的小白后面，朝尘缘和圭小默走去。
　　“雪景，看什么呢？快走了。”韩孤过见雪景突然停住不动，便叫了他一声。
　　雪景依然未动，只是凝眉看着地上的十二只獒犬死尸。
　　水，寒，獒，尸……
　　雪景思及此处，身子忽地一僵，猛然转头向才走不远的众人吼道：“快跑！尸爆！”
　　尘缘站在不远的地方，呆呆地看着雪景，愣着没动，刚一捕捉到雪景的眼神，就被身旁的曦皇一把拉住，飞奔而去。
　　耳后，是“砰”地一声震天巨响。

　　一切，终归于平寂。
　　等尘缘再回头看时，又是白茫茫一片大地。
　　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