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殇无恙》锦书七七

2、浮乱江湖新星冉

　　圣曜瘫软地坐在地上，曾经苍劲坚毅的面孔如今已是神情麻木，望着怀中爱妻被秋雨打湿的脸庞，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呆滞，呆滞得连一丝绝望都寻觅不到。
　　此时的羲曦面色苍白如纸，生前秋波婉转的双目与嫣红丰润的嘴唇如今正紧紧地密合，似乎，这世间已再无什么值得她留恋的美好能令她睁开双眸，重启红唇了。她静静地躺在丈夫怀中，静静地，从未如此静过，连粉绿色的长裙起了褶皱也无法令爱美的她再嘟囔一句了。
　　“我们走吧。”站在圣曜旁边的老者，身形瘦削颀长，白发白眉，长至胸前的白色胡须因沾染了雨滴而显得晶莹剔透，浅蓝色的古朴长衫透着超然的仙气，与此刻圣曜身上散发的浓重戾气形成鲜明对比。
　　“我要报仇！”握着爱妻衣袖的双拳青筋暴出，圣曜怒视着近在眼前的凌虚山庄，霎那间双眼的血丝犹如火海中泛起的涟漪，释放出令人恐惧的光芒。
　　“走吧，凌虚山庄人多势众，高手如云，仅凭你我二人……若你没有受伤倒还可一试。可如今你伤得不轻，我们若此时去，只怕进得了出不来。我知道你爱妻情切，不怕死，可别忘了，你和羲曦还有个孩子需要照顾。”古朴老人神色平静，仿佛此刻躺在地上气绝身亡的人不是他女儿似的。只有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才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听到“孩子”二字，圣曜僵硬的身体明显动了动，眼中涣散的杀气瞬间集聚成了莫名的光彩。他双手抱起羲曦，站起身，大步向前迈去。羲皇老人动作看似缓慢，却与圣曜的步伐分毫不差。
　　雨下得越来越猛烈，水珠顺着凌虚山庄的飞檐迅速滴落，形成万条水线，汇集到洼地上好似一片小小的水塘。
　　听吧，看吧，那里隐藏着故事呢。
　　缠绵不息，至死方休。

　　圆滚肥胖的小男孩，布衣邋遢，皮肤黝黑，与这竹林小屋的清新雅致甚不匹配。小男孩蹲在草丛间，吃完山鸡后油腻的手掌上下翻飞，掌风忽闪忽闪的。
　　圣曜就坐在不远处，他依然紧抱着亡妻，不满地看着自己的废物儿子，怒喝一声：“过来！”，小男孩吓得屁颠屁颠地就跑过去了。
　　圣曜只看到了他那个天赋极差，资质愚笨的儿子，却未曾发现那男孩儿的余留掌风中，火星点点。
　　“这是你娘，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你真的就一点也不难过吗？”圣曜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丢了魂儿的家伙！”
　　小男孩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地上的死人，又看了看怒气冲冲的霸道男人，“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任谁也看得出，他不是为死去的娘亲而哭，而是被自己的父亲吓哭的。
　　站在一旁的羲皇老人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淡淡地朝圣曜开口：“把曦儿火化了吧。”
　　一向敬重羲皇的圣曜此时却对老人的话充耳不闻。火化？他怎会把曦儿的身体火化？就算曦儿的身体腐烂得只剩了一块骨肉一滴血，那也是他的此生挚爱曦儿啊。
　　然而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得来不及生气与悲伤，羲曦的脚就已经燃着了。只能看到小男孩的掌风划过，右掌笨拙而呆滞地停在半空中。
　　圣曜抬起头望着不明所以的男孩儿，惊愕的表情仿佛是他看到了鬼。
　　鬼，还是神？
　　连饱经世故的羲皇老人都愣了一下，不过转瞬间，他的嘴角就向上弯起，深不可测的笑容被白胡掩映着。他一直都相信，他羲皇的孙儿岂会是个窝囊废？
　　把羲曦的身子平放在地上，缓缓地站起来，看着淡灰色的火焰在山风的吹动下逐渐弥漫全身，圣曜却并未阻止。生而绝美的羲曦，理应让她美着死去。刚才是自己昏了头，竟想留着羲曦的身体到腐烂。若羲曦在天有灵，也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圣曜晶亮的眼球中，火焰急速地跳动着，不，不仅仅是燃烧之火，还有希望之火！他转过头，凝实的眸子注视着羲皇，意于询问。
　　羲皇看着圣曜眼中无尽的火焰光明，明白了他想要做的事。羲皇也有过片刻的诧异，片刻的不忍，片刻的犹豫，然而也只有片刻。最后，还是抵不过心中魔障，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应允了即将要发生的事，发生。
　　小男孩眨着明亮的大眼睛，不解地望向外公。外公看他的眼神……可小小的孩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的父亲从脖颈处一掌拍昏，被抱进了竹屋。
　　羲皇无奈地摇了摇头，苍老的脸上表现出极度的不忍。忽而，他注意到了地上渐灭的火苗和散沙般的白灰，若有所思。
　　当第二天的启明星挂上天空时，圣曜出来了，神情极度疲惫，整个人于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
　　不，不是的，出来的已经不是圣曜了。留在屋内的，才是圣曜。
　　新一任的圣曜！
　　圣曜，是给“圣曜七绝”修炼者的封号，也是名字。天下，从来都只有一个圣曜。如今的圣曜把已经把自己毕生修炼的“圣曜五绝”全部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因此他不再是圣曜，也无法再拥有圣曜神功了。
　　为何传的是“圣曜五绝”而非“圣曜七绝”？这，就得从头说起了。
　　原来，“圣曜七绝”共有七级，从一到七分别为火、水、木、金、土、月、日。其中，一级需修满二层方能成为“火曜”，二级需再修满四层方能成为“水曜”，以此类推，接连成为“木曜”、“金曜”、“土曜”、“月曜”、“日曜”分别需修满八层、十六层、三十二层、六十四层和一百二十八层。其中，修炼层数不以累积的方式计算，每一阶段都需从一层练起。圣曜如今修炼了五级，实为“土曜”。以他二十四岁的年纪，能有如此修为，可谓“前无古人”，已算是圣曜界的天才了。
　　“圣曜七绝”实为武林至尊宝典。它融合了金、木、水、火、土、日、月七曜，能量要远超金、木、水、火、土类的单属性武功。事实上，只有天资极高的纯属性才可能在属性上与他相抗衡。而“圣曜七绝”中的日、月两级，更是属属性而非属性的至高存在，绝不是武林中一般高手可以企及的。江湖上曾先后出现过三十七位圣曜，从“水曜”到“土曜”不等，虽然修为差异极大，但即使只是普通的水曜，也可以位列江湖百名高手榜了。
　　江湖浩渺，群雄逐鹿，千年来也仅有三十七位圣曜。除了秘籍本身珍贵难得，顶级人才鲜有，修炼难度大太之外，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导致了圣曜稀少甚至断层，且修炼此术者无几人修到高层的局面。“圣曜七绝”本性属阳，非女儿之身可修炼。然而天下阴、阳本身和谐统一，单独的阴和阳都无法统治全局。只有“阴阳和合”，才能够创造出能够与自然匹敌的和谐之力，这方是无上修为。所以若想修炼至第六级成为“月曜”，男儿必须先各去自己的阳器，从内而外的突破自己的阴阳结界，才能达到至臻境界，无敌人间。
　　如今的圣曜已不再是圣曜。骧阳，才是他的本名。骧阳二十一岁便成为“土曜”，名震江湖，武林中人对他有羡之妒之，有惧之怕之，也有厌之恶之。原本的骧阳年轻气盛，性格怪癖，不近女色，一心只想修成“日曜”，独步武林。怎奈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羲曦为羲皇之女，身份高贵，艳绝天下，天下男子，无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骧阳毕竟男儿血性，自然也不例外。他放弃进阶高层修为的梦想，与羲曦结为夫妇，后为躲避江湖纷争，隐居山林，与羲曦过上了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
　　就在他们隐居的那座山下，驻有闻名天下的凌虚山庄。现任凌虚庄庄主万俟燊垂涎羲曦美色，为了得到羲曦，他动用狠厉手段，最终致使骧阳一家的和乐生活不复存在。夺妻杀妻之恨不报，骧阳誓不为人。
　　可是如今的骧阳遭人陷害，身受重伤，实力大减。而且万俟燊不是普通人，他拥有足以与圣曜的多属性匹敌的纯木属性，内力深不可测，再加上卧虎藏龙的凌虚山庄，重伤终生不可愈的骧阳，此生怕是再难报仇。没想到，竟不知是福是祸，竟在此时，他发现他一向蠢笨的儿子，却可能拥有着极高的武学天赋。作为父亲，他实在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受此等非人之痛，但爱妻被杀，骧阳复仇心切，况以私心来说，他确实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练成武林第一绝学，完成他未尽的梦想。骧阳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后悔这样对自己的儿子，也许他现在就已经后悔。可是木已成舟，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骧阳将羲曦的骨灰装进锦囊，这蓝色缎面的锦囊，还是她当年亲手缝制的。骧阳小心地把锦囊束在腰间，最后回顾了一眼这片熟悉的竹林，这个简陋却温暖的小竹屋，以及屋中那让他留恋的一老一少。
　　他要走了。在这里，他无法忍受人面已去，桃花依旧的痛楚，也无法面对被自己亲手……的儿子。他走了，没有叫醒还在昏迷当中的儿子，也没有跟家中的老人说。他知道，羲皇是明白他的。他也定会将孩子抚养成人，并让他练成绝世神功。
　　别了，我最美好的六年时光。
　　别了，圣曜。希望再见到你时，你已拥有了属于太阳的光芒。

　　启明星逐渐淡去，暗蓝的天空中亮光乍现，晨曦薄光穿透雾气朦胧的竹林。
　　恍惚中，依旧是一身黑袍，一顶斗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