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殇无恙》锦书七七

16、传有神龙人不识

　　这是谪仙岛一年一度的龙神节。
　　老夫人坐在藤椅上，慢悠悠地品茗，给年轻的小丫头们讲着那个遥远的故事。
　　“传说啊，百年前海底的龙族中出现了一个大魔头，那个大魔头名叫空沉。空沉很厉害，他不知用什么手段征用了龙王的军队，使龙王失去了全部兵力。可是龙王苍洛是个大英雄，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对抗空沉势力的侵略。苍洛召集了当时龙族中所有可以作战的男子去反击恶势力，可是即使他们再忠诚，也毕竟不是正规训练过的队伍。那一仗，他们打得很艰辛。
　　然而就在战役进行到千钧一发的时候，我们的祖先及时赶到了。他带领着谪仙岛的武士们，攻入了空沉的包围圈，救出了龙王苍洛。可是苍洛知道，无论如何他是再也赢不了了。如今，只有他放弃不死之身，单体引爆自己的灵力，释放出巨大的能量，才可能消灭叛军，拯救龙族。
　　后来，空沉叛军终于灭亡了，整个龙族被保全了，而龙王苍洛却也英勇牺牲了。
　　苍洛尽管死了，可他没有忘记谪仙岛的救助。为了报答谪仙岛的护族之恩，他临死之前承诺我们的先人，会以他的方式保护谪仙岛的子民世代平安，疆土永世无恙。而这百年来，我们谪仙岛确实也安定繁荣，这都是龙神的功劳。所以呀，龙神，是我们谪仙岛的守护神。”
　　龙神，是我们谪仙岛的守护神。
　　我们谪仙岛的守护神，是龙神。
　　尘缘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停顿了很久，连茶水溢出杯外都没有察觉。
　　“尘缘，尘缘。”老夫人连唤了两声，尘缘才反应过来，收起水壶。“傻丫头，听个故事都迷成这样。”
　　在场的小丫鬟都轻笑了起来。
　　尘缘也勉强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古老的传说有太多的不对劲，让自己的心很不舒服。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门外鞭炮声响起。
　　今天，是谪仙岛全体放假的日子，听到鞭炮声，丫头小子们都兴奋地跑出去玩闹。
　　龙神节的这一天，街上所有的一切都会带有龙神的印记，这个平日里不准一般人提及的尊崇禁忌。
　　朱门上，贴有红底金边的龙神像；门楣上，挂有刺着金龙的大红灯笼；小街上，画有粉彩龙神；衣食堂里的糕饼汤团都有龙神的摹像；还有龙须面、龙鳞烙饼，龙耳饼子什么的。
　　七夕波上，十五六只龙船竞相争赶，在翻溅的白色浪花围滚下划出一个个美丽夸张的弧度。青年男子们身着一件白色帆布短衫，一条红锦缎围扎着的防水汗裤，八九个人齐头并进，合力划着桨，发出“嘿呀”的奋力声，混着浪声、船只碰撞声，岸上人的呐喊声、鼓掌声，乱作一团，响成一片。
　　老太太和大夫人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笑着看下面的一切，无限欣慰。老太太点着头对大夫人说道：“乱吧乱吧，就要这么乱，乱才有看头。你说是不是？”
　　大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着应了应。
　　尘缘站在人群前排，和旁边的几个姑娘一起，为船上的人鼓掌。在最前头的那条船上，是水昭和天涯在执掌龙头。
　　水昭在最前面，他摇着橹，苍俊的脸庞因激动而微微泛红，一双大眼绽放出与往日不一样的光彩，仿佛他与那个憨厚的养花者不是同一个人。他鼓舞着同船的壮士，指挥着他们，安排作战布局，一切井井有条，不疾不徐。而天涯也似乎是与他合作多年似的，他们俩的配合极其默契，简直是天衣无缝。
　　虽说一切都是极完美的，可尘缘总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又说不出来。要不是身旁的绿微和双影太闹腾，把她的情绪也感染了，否则她现在还纠结着呢。
　　今天的午饭是在满月楼吃的，由白梅斋的大厨信天涯亲自掌勺。
　　还是当初的一群人。
　　菜快要上齐了，大家盛饭的盛饭，拿筷子的拿筷子，端盘子的端盘子，忙得不亦乐乎。只有少成仗着一双伤腿，什么活都不干，坐在桌旁特意为他准备的贵妃椅上大声叫嚣着：“什么啊，落依，你不知道你丈夫有多厉害，要不是这次我脚受伤了，赛龙舟的冠军哪里轮得到水昭和天涯啊！”
　　看着自己的丈夫在节日里像个孩子一样疯闹，在大家面前丢人现眼，落依气得随手拿了个绿色馒头塞进他嘴里，“吃吧你就，乱叫什么呀。”
　　绿微见到少成的损样儿，哈哈大笑。
　　尘缘是最后一个落座的。
　　她刚一坐下，天涯就站了起来，向大家装模作样地揖了一个厨师的躬，道：“现在就由本大厨为在场的各位介绍午宴中的菜肴吧。今天是龙神节，按照惯例，每个家庭都会吃一整套的‘龙神宴’……”
　　“装个屁啊，还让不让人吃饭了？饿都饿死了。”少成不安分地打断了天涯的话。
　　但可怜的少成直接被大家无视掉，天涯也继续着他的介绍。
　　他指着一盘红眼翡翠龙，道：“这道菜其实就是将黄瓜切成均匀的薄片，摆成一尾弯曲的长条青龙。而红色的眼睛则是用阿西莫迦的针叶樱桃点缀的。这道菜虽普通，可却非常考验厨师的刀工，而且吃起来清凉可口，老少咸宜。”
　　他又指向一碗羹，“这叫‘龙游浅底被虾戏’。薄厚适宜的羹如浅水，上面漂着的荷叶其实是小白菜叶，粉白色的荷花则是红豚的后腿肉雕刻成的，底部荷花连着的藕是真的藕，当然是要先把大藕切小再经过繁复的雕刻才弄出来。汤底是成群的红白相间的水晶龙虾，围着一条被刀切出许多口子的黄唇红龙鱼，状似‘龙被虾戏’。”
　　“而这道，”天涯用筷子指着较远的一盘蓝紫色点心，“是我的自创，我给它取名为‘七夕波葬龙后赋’，来源于龙王将死去的爱妻龙后葬于七夕波中的传说。这条宽阔的蓝绿色七夕波其实是我采集石竹、桑葚、蓝莓、火龙果、覆盆子等百种水果研磨制成的养颜糖浆所做。而这条由尾至头盘旋而上的紫罗兰色小龙不过是海参粉做成的粉膏而已，当然我加了迷迭香的花汁，所以会有颜色和香味。这道菜这么多年来一直很受欢迎，但说白了，其实也就是外形讨巧而已。”
　　“还有这……”
　　“啊，好好吃呀，我等不及了。”绿微伸手就去夹那道她连名字都没记住的紫色糕点。
　　“小丫头怎么这么不守规矩？”少成义正言辞地教训她，翻过脸却立马动手夹菜，还边嘀咕：“妈的，老子也不管啦，开吃！”
　　天涯无言地将目光转向水昭和落依，只见水昭无奈地摇了摇头，而落依呢？她手中的筷子也正悄悄地伸出去，撞见天涯的目光，又赶忙尴尬地抽回来。
　　双影轻轻一笑，拉拉丈夫的衣角，“你就坐下吧，也别太过分了，大家都饿着肚子呢。”双影又面朝着桌子，说：“大家不用理他，可以开动了。”
　　于是乎，餐桌上立马风起云涌。
　　天涯委委屈屈地坐下，不敢违逆老婆大人的旨意，只能嘴里埋怨着：“他们哪里是饿了，分明就是馋了。”
　　“饿了也好，馋了也罢，这不都是因为你手艺高明嘛。”双影安抚道，顺便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白玉龙王锦，其实就是普通的鸡肉，只不过是在灵芝琼浆里浸泡了数个时辰而已。
　　尘缘吃了口小白菜做的荷叶，眼睛呆呆地望着中间黑色的压轴菜——黑潭暗龙汤，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潭水深黑如墨，传有神龙人不识。

　　下午最重要的活动便是舞龙。
　　街上人头攒动，都在观望中间的舞龙队伍。尘缘等几人也在其中。
　　随着密集的鞭炮声，有节奏的鼓点声，十几条前后相接的金黄缀红的绣缎锦龙上下翻飞，瞬息万变，时而“金龙盘玉柱”，时而“九龙戏珠”，时而“龙燿呈祥”。忽然一片轻飘飘的云雾出现，十几条巨龙顿时显得金灿灿的，犹如遨游在霞光碧海中，翻江倒海，活灵活现。
　　大家都兴奋地鼓掌。“太精彩了！”绿微环着水昭的手臂，快乐地大叫着。
　　尘缘本来也看得很尽兴，却仿佛看到什么似的，突然一愣。
　　白色的织纹锦袍，雪白细腻的脸蛋，矮小的身材……
　　“那是……”尘缘刚想喊他的名字，可是忽然他又隐于云雾中，消失不见了。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尘缘不解。
　　算了，想必真是自己看错了吧。
　　夜晚的龙神节尤其美丽。今晚，尘缘听说会有盛大的灯会。
　　街上的人比白日里似乎更多，因为谪仙岛的路本就窄小，这就使人与人之间摩肩擦踵的情况变得更加严重了，像绿微，尘缘，双影她们这样手拉手并排走的就被人流冲开过好几次。
　　然而这个夜晚果然如斯美丽。
　　大的，小的，竹的，木的，纸的，缎的等等各不一样的灯笼，随意的挂在临时搭建的塑绳上。但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它们都是单一的青色，传说是因为龙王苍洛是条青色巨龙。而这些看似无序的青灯实际上却也完美地排列成了一条无比巨大的青龙。
　　天涯向几个初来乍到的姑娘们解释道：“每当龙神之夜，大家就会以草缚龙，用青幕遮草上，密置灯烛万盏，望之蜿蜿如青龙之状。你们都看出那条青龙来了吗？”
　　女孩子们都齐刷刷地点点头。
　　“哇，那里有龙鳞烙饼哎，我要吃，不知道和今天天涯做的味道一不一样。”绿微边说便挤开人群往前走。
　　后面水昭紧紧跟着，“喂，你别乱跑，小心等会儿走散了。”
　　然而后来大家还是走散了。
　　尘缘一个人随着人流走，最后被硬生生地挤了出来。不过她仿佛毫无知觉。今天的她，总有些恍惚。
　　忽然天空中一声巨响，不知谁先叫了一声“龙神的祝福来了”，接着，几乎人人都在喊着“龙神赐福”，几乎人人都在兴奋地迎接某个时刻的到来。
　　终于，从爆炸声处扩散，夜幕下洒落了许许多多仿佛烟花般的晶莹珠粒，五彩缤纷，五光十色。每个人都急忙地伸手去接，接收这龙神的祝福。
　　尘缘没有抢，但她也接到了，而且好多，她都接不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从手中满出，掉落到地上，跳啊跳啊地，最后迸溅成一抹火星，消散。
　　好美，那些接在手掌中的“祝福”后来也马上就变成了不烫的火星，好美。
　　这是龙神节的午夜一刻。过了这一刻，便不是龙神节了。
　　就在这一刻刚过去的那一刹那，雪景出现在了尘缘面前。这是尘缘今天第一次见到他。
　　灯火阑珊处，还是那么倾城。
　　尘缘站在暗处，就那么看着雪景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
　　“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啊，很开心，”尘缘依偎在雪景怀中，闭上眼眸，“就是好想你。”
　　你去哪儿了？雪景。
　　尘缘很想这么问，可是她没有，她不敢。
　　“还好，赶回来了。抱歉，没有在龙神节的时候陪你。”雪景的下颔摩擦着尘缘的头发，温柔地说。
　　尘缘摇摇头。
　　“这次龙神节欠你的，我们等会儿去七夕波补回来，好不好？”
　　“今天你太累了，我们以后再去吧。”尘缘说。

　　然而，他们却没有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