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殇无恙》锦书七七

17、动如参商不须别

　　雪景醒来后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尘缘。
　　天色还不是那么的清明，仍然有点灰暗，昨夜残留的烛火还在摇曳着，屋里明暗相间，弥漫着一种怪异而又温馨的气氛。
　　尘缘坐在雪景的床边，出神地望着他，连他睁开了眼都没发觉。
　　“傻丫头，又有什么心事啊？天渐凉了，只着一件单衣，你就不怕生病？快进被窝来。”雪景刚睡醒，嗓音略显低哑磁沉，透着一股异样的温柔。
　　尘缘没有像平日里那般推搡羞怯，而是乖乖地，钻进了被窝，将身子靠在床栏上，低着头，静静地看着雪景。
　　雪景比尘缘整整高了一个头，尘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低下头来看他过，今天是第一次，她觉得这种感觉很新奇，仿佛是一个憧憬上苍的凡人在俯视天帝，或是一个年轻的母亲在注视她的孩子一般。
　　雪景看着尘缘的呆样，轻微地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凝眸望着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相信我，尘缘，你多心了，事情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复杂。我是西夜家的传人，是谪仙岛的少主，是这一届子民的守护神，仅此而已。也许，对其他人来说，我是特殊的。但在你面前，我只是雪景而已，你明白吗？”
　　尘缘原本苦着脸听他讲这一席话，听完之后凝神思考了半晌，突然就仿佛开窍了一般，心情顿时舒畅起来，“真的吗？无论你是什么人，我都可以只把你当成雪景吗？”
　　“不是当成雪景，尘缘。我本来就是雪景，一直都是，我从来没有变过，变的人是你。”雪景看着尘缘，眸中的瀚海碧波闪耀着烛火的橙光，仿佛初阳照射海面时升发出的璀璨华芒。
　　尘缘开心地笑了，亮亮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如月下空井般寂静透彻，清旷绝尘。“我帮你穿衣服吧。今天我们去七夕波。”
　　“好。”雪景紧盯着尘缘的笑颜，应了一声，随笨手笨脚的尘缘鼓弄自己的衣服去了。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尘缘鼓弄衣服的手一顿，两人之间的温馨气氛霎时间被打破了。
　　“尘缘，怎么不去开门？”雪景的声音有点怪。
　　“不想去。”尘缘呢喃着，不情不愿地过去开门。
　　雪景并非不明白尘缘的感觉。因为他也不想开门，这两天一直是这样，怪怪的，心情起伏波动很大，仿佛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
　　是莺喙在门外。“尘缘姑娘，有人找你，是大陆来的人。他现在就在大堂，你要不要去看看？”
　　“哦，好的，我现在就去。我想，我应该知道是谁。”尘缘走进屋内，对雪景道：“那我先过去了。”
　　“去吧，还问什么，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吗？”雪景的脸色差极了。
　　尘缘没有对雪景的反应感到诧异，她早能料想到，但她还是要去的。
　　果然，和昨日见到的一模一样。
　　白色的织纹锦袍，雪白细腻的脸蛋，矮小的身材，可不就是璎珞吗？
　　“璎珞！”尘缘兴奋地大叫。终于看到他了，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都很担心璎珞和小白，如今能看到他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大半个影河镇几乎都被我的人翻遍了都没找到你，没想到来这儿碰个运气，倒真还被我撞着了。”璎珞见到一切安好的尘缘，同样也很开心。
　　“啊？原来你们真认识啊？”站在一旁的绿微说，“我还以为他是个骗子呢。”
　　尘缘看看一旁站着的八人，笑着对璎珞说：“这些都是我在谪仙岛的朋友，他们都很照顾我的。”
　　璎珞听了，立马向水昭一行人点头示意，表示感谢。他没有说什么酬劳之事，因为他很清楚谪仙岛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里的人压根儿就不缺什么。他是凌虚山庄的大公子，自然清楚谪仙岛的情况。就算平常人连谪仙岛这块地界听都没听说过，也不能否决谪仙岛在江湖上非同一般的地位。
　　“小白呢？它怎么样了？你有没有找到它？”尘缘急切地问。
　　“它呀，和我一起从那鬼地方逃出来的。我找你它也想跟来，我嫌碍事就把它锁在了院子里，现在八成是在吃我临走时扔给它的大排吧。”
　　尘缘听了，会心一笑，仿佛亲眼见到了小白贪吃的模样。
　　“如何？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璎珞问。
　　“回去……”尘缘犹豫了一下，随后抬头，看着璎珞，坚定地说：“我暂时就不回去了，反正你和小白都没事，我知道这个就够了。”
　　对于尘缘的话，璎珞并没有感到惊讶，他早就猜到了。他一直都很清楚，谪仙岛的生活是人人都向往的，只要是个智力正常的人，来了谪仙岛，就不会想离开。更何况像尘缘这种清心寡欲的女孩儿，尤为适合谪仙岛的生活。
　　本来只要他确定尘缘好好的，无论她要不要回大陆其实都无所谓。可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
　　“尘缘，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听完了以后再做决定吧。到时候无论你想不想离开，我都不会再干涉你。”璎珞道。
　　尘缘看着璎珞一脸严肃的表情，知道他并没有在开玩笑。其实，她是多么希望璎珞在开玩笑啊，这样，或许，就没有必须要离开的理由。
　　“三天前，山里爆发了特别严重的泥石流。你的寺庙，被毁了。你的师兄师伯们，几乎也死伤殆尽。还有同尘禅师，他被埋在了泥流下面，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他的人。”
　　“师傅他……”尘缘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不会的，怎么可能呢？这十七年来山里都没出过事情，我这才走了多久，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事？不可能的，不会出事的，师兄师伯们不会出事的，师傅也不会出事的……”尘缘呢喃着。
　　看到尘缘这副难以接受的样子，璎珞很后悔自己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有权利知道这件事，他瞒得越久，反而越容易使事情发展到无可弥补的地步。“尘缘……”
　　“走，璎珞，我们现在就走，我要去找师傅，我不相信他会出事，他不会离开我的。”尘缘抓着璎珞的手就往外走。
　　天涯突然横跨出一步，拦在尘缘面前，“站住，谪仙岛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天涯！你在干什么呀？不准这么跟尘缘讲话，她是我们的朋友。”双影急道。
　　绿微一手护住尘缘，恼怒地看向天涯。
　　天涯用责怪的眼神瞥了她们俩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倒想问你们是要干什么。难道你们不想把尘缘留下来吗？”
　　双影和绿微一时语塞。
　　水昭摆摆手，“罢了，尘缘，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不会为难你，天涯刚才也是一时着急，你别怪他。”
　　尘缘抹掉脸上的泪珠，“不会的，我怎么会怪天涯呢？”
　　水昭点点头，“你若真想走，就去请示少主吧。他若应允……”
　　莺喙忽然从纱幔中走出来，接着水昭的话说道：“少主同意尘缘姑娘离开。但是他吩咐了，明天再走也不迟，今天就请姑娘好好准备一下，也好与老太太、姊妹们话别。”
　　在场的人顿时呆若木鸡，连水昭都愣了一下，他原以为少主是不会放尘缘离开的，可他不仅答应了，还答应的那么快，好像巴不得人家姑娘快点走似的。
　　尘缘拉住璎珞的手颓然无力地放下，一直害怕过不了雪景那关。现在不仅过去了，还过得如此顺畅无阻，可她为什么会觉得胸口有莫名的痛楚呢？
　　不顾一切地，尘缘飞奔回去，她要找雪景，她要向他解释，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可她就是要见他，现在就要见他。
　　推开门，屋里空空如也，空气似乎是凝固的，沉静无埃，一切似乎都是凝固的。“雪景！雪景！……”尘缘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只知道一遍一遍地喊名字，一遍一遍地喊。
　　徒劳无功。

　　老太太和尘缘谈了话，时间不长，她说要留点时间来给她和她的小姐妹们聊点知心话。她送了尘缘很多东西，一些谪仙岛才有的东西。
　　绿微和双影她们几个携着自己的丈夫也来了，大家聚在一块儿为尘缘摆宴送行。几个女孩子抱在一起哭。男人们看得不忍心，若不是水昭拉着，少成好几次都想冲到别院一脚把璎珞踹到海里喂鱼。
　　大家好像都在为他们两个留时间，都不敢拖太长时间，整个夜宴时间也才一两个时辰。
　　可是他却不在。
　　尘缘给他留了字条，就放在屋里的小桌上，她自己则坐在屋顶上等他，等了他一夜。
　　第二天清晨，小船已经准备好了。
　　尘缘站在码头，和璎珞并肩，与前来辞行的朋友们告别。清风阵阵，杨柳依依，同作逐人人更远，青山万里一孤舟。
　　“少主还是没出现吗？”
　　尘缘点点头，勉强挤出一副笑容，“放心吧，告诉他我会回来的。”
　　水昭点点头。
　　尘缘和璎珞上了船，小船越行越远。

　　昨夜，他其实一直都在，看着她，看着她吹风，看着她发呆，看着她掉眼泪，他一直都在。他手中紧紧握着那张字条：
　　雪景，我们今晚去七夕波吧。
　　雪景真的很想和尘缘一起去七夕波，可不是在今晚。今晚那么忙，那么急，为什么偏偏要在今晚？难道她打算明天走了就不再回来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急匆匆地选在今晚？
　　雪景不去，他偏不去，仿佛在告诉自己，一遍一遍地向自己保证，尘缘以后还会回来的，他们以后一样可以去，那时的他们会更完整，更幸福。
　　一定会的。

　　小船已经行了很久。正午的炎炎烈日已转化为漫天五彩的霞光。
　　璎珞陪着尘缘发了半天的呆，后来被尘缘赶进船舱里休息去了。尘缘知道，这段时间璎珞一定很幸苦，现在他又因为担心她而熬了大半天，尘缘实在心疼，就把他逼去船里睡觉了。
　　咦？好像有细微的动静。尘缘将头从环着的手臂凹处抬起，两眼惺忪，朦胧中，看到一个蓝影，虚幻而真实，陌生而熟悉，遥远而亲近。
　　船头处，那金蓝色撒花洋绉霓裳的衣摆在晚风中柔和地律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