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澜如画》江筱南

4、003 雪玉·小七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由于被老顽童匆匆踢出了太医院，只来得及擦了一把脸，好在宫女的发髻绾着简单，即便不用镜子边走也能信手捏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这穷酸太监有完没完，老远便听得他酸溜溜地装才子，这走进一听，竟还在继续念着。来往不少宫女在他身后驻足，想必是没念过书的，听闻有人会念几句诗词，便崇拜地不得了。

　　这《采薇》的最后一联向来被千古传诵，表达着在外漂泊之人思念家人之情，家人的思念是他在外奋斗的希望动力所在。走时杨树柳树依依飘扬，回来时已是风雪交加的季节，即便一年中受尽苦难，也要等到相见的一天。

　　我渐渐缓下的步伐，望着天际，凉风习习，此时已是深秋，再过不久便要入冬了。在这宫中，再有一个冬季便要整整两年了。鼻子一酸，我下意识抬手擦向眼角，竟抹到一片湿意。我自嘲笑笑，这倒奇了，我莫不是被这穷酸太监给伤春悲秋到了。

　　是不是真有人等着我回去，抑或是我真等着某人归来？

　　我不得而知，在我唯有的两年记忆力，只有师父与这宫中的种种。这么一来，心中突然萌发了想知道过去的想法。加快了脚下的脚步，竟觉得自己真有几分好笑了，若不是不愿记起的，又怎会忘记！

　　一人与我同步一脚跨进御膳房，我心下暗道这御膳房的门大，不然可要两人一起卡在门口了。原因无他，那与我一道跨进御膳房的正是那雪玉，全御膳房上下都知道我们的恩怨，哦，没有恩，只有怨，是以我们谁都不可能让道。

　　这怨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于她而言应是件大事。雪玉这丫头在御膳房待得时间比我长，偏偏我又是凭着太医院院长的小道走后门进来的，一来便是一等宫女，足足比她少奋斗了三年时光，她心有不服我倒也理解。一年前正是御膳房一年一度评选大会，若没有我，她定能毫无阻碍拔得头筹，那时不但能薪资涨三倍，还能有机会参与皇帝钦点御厨的名头，在皇帝面前展现风采自然不在话下。荣华富贵，权势在握，万千宠爱对宫中多数女人而言都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众人心中多少有些这么个盼头，雪玉自然也在这行列之中。偏偏我这初来乍到，比试会上，我帮着她将一道菜呈上，半路不知被那只黑脚给绊了一下，碗中汤水溅出，滴落在手上，这刚刚出锅的啊，可想而知，我那个手一滑，这道菜便被毁了。

　　这事看来不全是我的错，那暗中的黑脚，定是有人指使，只道那时我看得并不真切，这在我身边的任何人都有嫌疑，一个小宫女的小事故，皇帝自然不会将事闹大，于是这档子事就不了了之了。

　　雪玉自然是下榜了，她将这事怪罪于我我倒还是心服口服，谁让我不长心眼呢？于是我郑重诚心向她倒了歉，当然，若是道歉可以让让事情重来，雪玉也不会依旧处处看我不顺眼。她将我逼急了，我也是个不好欺负的主，之后的日子，通常我们做的菜中会多了一味或少了一味调料，都是我们暗中做的小手脚。

　　我这人就是这样，别人若不犯我，我自然不会犯他，他若犯我，我必还她两倍。是以，自从她开始悄悄向闫姑姑添油加醋告我小状开始，我在她菜里加的就不仅仅是一位调料了，我是谁，我是太医院院长的关门弟子啊，自然要发挥我的长项，比如在她自己吃的菜中加味泻药，让她拉个一天一夜。

　　于是，我们的幼稚小把戏玩了快一年，从此便是冤家相间分外脸红。

　　我轻轻搅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又看看她忙碌地身影，是啊，一年一度的御膳房评选大会又要开始了，但愿能分了她的心，这小把戏我玩得有些腻了呢！最重要的是实在不想挨闫姑姑的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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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提着食盒优哉游哉走在太医院的路上，碰见了个算得上熟悉的人。

　　一袭紫衣翩然，一块上等白玉挂于腰间。他从太医院门口出来时，我远远便望见了他。

　　“小医女？”他显然也注意到了我，或是说他在我注意到他之前便注意到了我，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觉，许是我心底中还是有些自恋的因素罢！

　　“公子有礼。”我迤迤然行了个礼，“公子今日可是当差？”
　　我不过是象征性一问，看他穿成这样，怎可能真是侍卫中的一员？此人若非皇室贵族，必定也是达官显贵，只是他不愿告知真实身份，我又何必拆他的台。

　　他笑笑，云淡风轻，没有丝毫不自然。
　　以我两年来的察言观色，自是知道他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我更不愿自讨没趣，失了礼数，只道：“奴婢告退。”

　　他笑着颔首，我继续向前走去。

　　几步后，一道清清朗朗的声音传来，他只说了两个字，他唤我“小七。”

　　我愣在原地，待我回过神，已不见他的身影。他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还是两年前我与他便是相识，只是我忘了？

　　桂花香四溢，撒了我肩头一抹淡黄，轻轻拂去，我扯扯嘴角，最近是越发容易失神了。

　　有了吃，老顽童自是待见我许多，我颇为殷勤给他盛了满满一碗。这老顽童性子虽然无常了些，但还是属于好伺候行列的，就凭这点，我告诉自己，定要好好孝顺他。

　　“师父，这宫中是否要变天了？”我喝了几口粥，趴在他对面，眼巴巴地望着他。
　　连翘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这丫头从不会放过任何八卦，更何况是宫廷纪事。
　　老顽童似是瞥了我一眼，又似乎根本没看我，不过是我的错觉罢了，只听他道：“死丫头，你不如去参加这一年御膳房的评选大会罢。”

　　连翘的手一抖，一勺的粥洒了大半。我眼睛发直，定定的看着老顽童，只听连翘道：“您老还知道这档子事呢……”实属难得，我道他便是连天塌下来也不会瞧上一眼。

　　“师父你是不是留我一人在宫中，带着连翘闯荡江湖去了？”我却从老顽童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别的意味，可又猜不透。他要我参赛，定是希望我可以引起皇上等人的注意，在宫中谋个一足之地，即使他不在，我也可以护自身周全。

　　以老顽童的性子，自是不愿受到束缚，天地任逍遥才是他的志向，两年前自愿进宫效劳，一直是我猜不透的地方。起初我还以为他得罪了江湖中人，寻得皇宫避世，现在想想有些地方说不通，若是他都打不过的人，闯个皇宫应该不在话下吧？

　　“嘿嘿……”老顽童笑笑，并未答话。

　　我看向连翘，她的神色甚是纠结，我猜不透老顽童的心思，但连翘就太没挑战性了，什么都写在脸上。果然如我所料，她纠结了一阵子，终于如疾风骤雨般席卷了桌上所有的食物，舒了口气，道：“虽然很想吃到姐姐的手艺，但仗剑江湖一直是我十六年来的梦想，我决定去追寻梦想。”然后抱歉地看着我，“姐姐，对不起，连翘不能陪你了。”

　　我扶额，正思忖着要不要豁然说声“没事”，只听老顽童指着连翘道：“谁说我要出宫的。”
　　“姐姐刚不是说……”
　　我摸摸她的头，我刚才不过是猜测啊猜测，丫头你将话听全好么。

　　“哦，这样啊，留在宫中也挺好的，吃饱睡足人生无憾！”
　　看看，多豁达多随遇而安的孩子，我一脸崇拜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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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就告一段落，再没被提起过，参赛对我而已毫无意义，我心中早便决定了此生跟着师父，他去哪我便去哪，我知他不会在宫中常住，我亦没想过要在这宫中混的风生水起，小日子过得舒坦足矣。

　　直到半个月后，御膳房的气氛随着季节，入冬了！

　　事情起源：我与雪玉的关系进入冰冻期。

　　这对我而言其实也算得上好事，毕竟不用随时随地防着一个人。

　　话要从三天前说起，各宫各院的食物准备妥善后，我们便可在剩下的食材中任选几味给自己做些菜。那时我正坐在小板凳上煲着汤，笋干老鸭煲，老顽童的最爱。
　　我半眯着眼打着小瞌睡，只听得“砰——”的一声，我自小板凳上蹦起，正迷茫发生什么事了，只见整个御膳房中鸦雀无声，他们安分地做着自己的事，不时偷偷向我这边瞥来。

　　香浓的汤水自锅中流出，我愣愣的望了许久，这锅汤是我调制了许久的，并放了几味滋身补体的药材。自那天后，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即便老顽童不丢下我，但他毕竟已经是古稀之年，生老病死，世事无常。我想到一种可能，他希望日后他不在的日子里可以平安地活下去。
　　虽然平日与他吵嘴打闹，没大没小，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我始终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在我仅有的两年记忆中，师父占据了大半，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当时的我不知中了什么邪，竟不顾热烫伸手便要去拯救那锅汤，事实上它已经留了大半，也许是师父带给我的感触过深，迷了心性。直到手上传来刺痛感，我才清醒过来，抬眸眼中印入一张冰冷熟悉的脸，是雪玉。

　　是她踹了我的汤，我不明白，一年来我们的小手脚无伤大雅，却从未起过正面冲突，我不懂她今日为何要这么做？
　　只见她笑得冰凉，平日我不喜她，但仍觉她带着几分可爱，从没像现在这么冷漠。我一直秉着“你来我往”的公平规则，自觉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于是我怒了，质问她为什么？

　　她抬手便要一掌扇过来，我险险避过，心中怒意更甚，这人是发什么疯！
　　“叶小七，你卑鄙！”
　　她咬着牙，怒气腾腾对我说完这句话便跑出了门，我明显看到她眼中满满的恨意，还有，那一闪而过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