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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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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影]
再一次见到阿姊,是在当晚一场盛大的御宴中。她坐在伯符——我们江东的王的身边,华贵的服饰与黄金打造的龙之王座包围着她,权利、金钱、美貌、爱情统统为她所有,她是世人眼中最幸福的女人。
她脸上颔着淡淡的笑,唇角勾起的弧度甚至就像硬生生在心脏中撕裂的缺口一样,绝望像血液一样从那中间喷涌而出。
阿姊,你的脸上为什么没有一丝初嫁作人妻的甜蜜呢?抑或是,伯符根本没有令你甜蜜的能力。你不想嫁伯符,早在大婚那日,从你腕中流出的汩汩血液已清晰明了地告诉了我。
但你想嫁谁呢?阿姊,你想嫁谁呢?
恍惚中一抹流光闪过眼前,温润而似曾相识的光华,就像幼时爹爹为娘琢的一块白玉泛出的冷光。我的目光随着那道光影移动,随后定格在阿姊身上。
在她项前华丽的南海珍珠、蓝田暖玉、东海龙鳞之间,一块白玉烨然生辉,没有精致绝伦巧夺天工的雕琢,只有一个工整的单字,“符”。
突然脑海中浮现出一篇残章,某年上贡的皇室贡品中有一块价值连城的雪玉,传说这块雪玉是九天玄女下凡时触碰过的一块万年玄冰,那块玄冰在她触碰的那一瞬间融化,露出了里面
璀璨无瑕的玉石。而雪玉在何处被发现却有些淡忘,不过,有个细节却牢牢记得。
先王将此玉赐予当时为长子的伯符,因而奠定他的地位。而伯符命人将玉一分为二,一片留给自己,一片给了自己的金兰兄弟——公瑾。
一位女眷握紧我的手说:“你看,是‘谪仙雪玉’呢,那可是千金难求的至宝。王怎舍得将它赐予王妃呢?”我对她轻笑:“当然舍得。因为王妃在他心里比千金还重要。”我的目光,却下意识地被另一身侧的公瑾引去。
就在此时,我听见阿姊的声音,同过去一样,像是幽谷中潺潺的水声一般悦耳。
“王,就让妾身与舍妹霁影合奏一曲,为此盛会助兴,可好?”
我看着她,突然记起清晨公瑾在阿姊面前把我拉走的时候,她的面容也是如此,惨白而强颜欢笑。还来不及细想,阿姊来到了我面前,将一具古琴塞进我怀里。
她说:“影儿,还记得《金缕曲》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呢?这是当日,我第一次遇见公瑾时,我与你合奏的。正是那莺穿柳浪的清风掀起了纱帘,我就知道,我的心再也不属于我。
恢弘盛大的乐声中,我只看见我指下犹如冰雪中瑟瑟发抖少女的琴弦渐渐模糊。
两颗温热的液体洒在手背上,变冷,滑落。
一片烟白的混沌中,我迷离而涣散的目光搜寻到那一方白衣的主人。他灼热而凄伤的眼神正在注视着这里。
——影儿,我会把所有你喜欢的,都给你。
繁复的弦音在大厅中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般的回响,所有在耳边漾起过的吴侬软语从此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黑夜从此刻开始,延续至永远。
我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这具琴的每一寸纹理,琴是用上好的紫檀木打造,似乎琴弦每颤动一下都会带出令人迷醉的香气。
看着台下或钦佩或惊艳或艳羡的脸,我在樱唇边勾起了我这辈子最美丽的微笑。
公瑾牵着我的手,将我带离这场已经解散的盛会时,外面的锣鼓已经敲响了一次。
“为什么不收下那具琴?”轿中的空气闷热得让人窒息。
“你希望我收下吗?”我的眉眼中带有笑意,可话语的尽头却换来公瑾微变的脸色。
堂堂一国之建威郎中将,也会如此外露自己的感情吗?
“妾身失礼了。”
只是记起了爹爹将阿姊琴谱撕毁的那一夜,我们一片一片将琴谱拼起,在最后终于再现了那完整的《金缕曲》。
只一夜,世事却如白衣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