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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十八章 江南风景旧曾安,漠北燕塞直上烟(2) ...

  •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弘历跪于地上,言道。
      胤禛微顿了一下正在批奏折的手:“这么快就办好了?”
      弘历言道:“那二人已被儿臣说服了。”
      胤禛眉峰一拧,睨向弘历:“曾静此人不过是投机的酒囊饭袋,不足为惧,只是那个张熙,你又是如何说服他的?朕记得自个儿的儿子好似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吧。”
      弘历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皇阿玛圣明,此事确不是儿臣的功劳,要论还是姑姑说通的。”
      胤禛微屈了双眼,盯着弘历不做声,若曦的那段话,他自然是听到了,可是……他盯着弘历,眸色里有了些异样。
      “起吧。”胤禛的声音终于响起,弘历垂首立着。
      胤禛轻瞥了他一眼,继续批着手中的折子,一边思道:这群江南的士子明里是“兴汉室”,实则不过是为了自个儿的蝇头小利,如今的读书人是愈发的不成气候了,上月方才复了他们的科举,如今便又来闹,果真是读书读的酸腐了。不禁拧了眉头:“以后你同弘昼就帮衬着你十三叔去料理此事吧。”
      弘历身子不经意间微颤了一下,回道:“儿臣遵旨。”
      胤禛鼻间闷哼一声:“下去吧。”
      弘历应声而退,将殿门合上。
      胤禛瞧着桌上的奏折出神,如今朝堂诸事都已经步入正轨,准葛尔那边的战事也是一触即发。可是如今他的心情却是再也好不起来了,他瞧着若曦眼中潜沉的伤痛,心中犹如刀割,可偏偏却又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蹒跚的步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蹬蹬的声响,仿佛是走在他的心尖上,敲痛了他的心。可是,他终究忍住了,因为……
      门被推开了,阿里端着瓷碗进来了。
      “奴婢给皇上请安。”她只微微屈膝,双眼直视胤禛的目光。
      胤禛不语,瞧着她一步步的绕过来书案,走到了他跟前。
      胤禛言道:“怎么还劳烦你亲自送来?”
      阿里轻笑:“这是在下的职责。”
      胤禛双眼未离她的脸,一手接过瓷碗,一饮而尽:“职责尽到了,该回了。”
      阿里不理会,径自取了瓷碗,将他的手拉起放在自己的腰际:“皇上就这么不想见到在下么?”
      胤禛身子僵直着不动,任由她动作:“阿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将她拉入怀中,伏在她耳际低声言了几句。
      阿里起了身,将瓷碗放在托盘中:“皇上差不多该好好休息了。”
      胤禛道:“嗯,让高无庸令你回去吧。”
      阿里瞧着他忽得冷笑:“皇上,我只说一句”,她目光锐利的瞧向了胤禛,隐隐的含着泪光……
      女音骤落,奏折上起了团团墨色。
      冰凉的手指抚上那床被褥,若曦躺在福惠的床榻上,鼻间萦绕着福惠的气息,泪水不禁的流了下来,她一遍又一遍的摸索着,轻轻的和他说着话:“福惠,额娘好想你。”
      她对福惠该是这样的感情呢?那是她的孩子,她真的将他视如己出,她把他看作那个亡于腹中的孩子。
      她记得福惠遇险时的那会儿,她手指触上了他冰凉的体温,那一刻仿佛连心都被冷冻了起来;她记得她上了马车,那时的福惠已无了生气,她轻轻的抱着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能够在人间的最后一刻还能感受到一些温暖。
      她轻轻的趴在福惠的床榻:“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会埋怨你阿玛,怨他不顾及你的生死,如果他当初没有把你当成赌注,或许你还能多陪额娘一会儿”,她语气越来越哽咽了,“可是福惠,不要去记恨你阿玛,他心里还是爱你的,只不过那份爱终究抵不过权势,走了也好,走了也就不用受着世间的苦痛了,更何况,紫禁城里的人,过一辈子,无论长短,都很不易,又何必费了心思再去记恨谁呢?”
      她微微叹息一口气,支起身子,下了床榻,环视着周遭的一切,往日一家三口的热闹情景似是还在眼前,那是她这辈子都没法忘记的岁月,可是终究还是过去了,终究还是成了往事的尘烟,消弭不见。
      她踱步慢慢走出了屋子,夕阳透过她的身形在地板上印上了一个淡淡的剪影,慢慢拉长。她径直出了屋子,轻轻的合上了门窗,微动间,空气里付出些许尘埃,起起落落似是诉说着人间的无常。
      黄昏渐晚,独沐夕阳。

      雍正六年九月,曾静,张熙案起。同年十月,定船只出海条例,海禁愈发严苛了起来。十二月,修订《大清律解附例》。

      “巧慧?!”若曦握着巧慧皮包骨的手,语音有些发颤。
      他,已经很久没回园子了,园子里的花草枯败又繁荣,她第一次冷冷清清的过了一个年节,没有福惠,没有胤禛,那个年节冷清的很,却没有冷过她心里的温度。她唯能从下人嘴里的闲说里方才知道,他又在忙什么?西北又打仗了,他在那边连连吃了几记败仗,她听闻了,心里总是有小小的牵动,不经意间还会忧思他是不是又在熬夜,可转而便是无尽的自嘲。
      她的心空落落的。
      如果没有巧慧,她想她会撑不下去。那份来自心底的寂寞与孤独会把她生生剥蚀殆尽。
      可是,那人,那个她来这个世界这个时空第一次见到的人,如今,却已是不行了,或者说,承欢的那件事以后,她的精神便已被消磨尽了。
      “巧慧?!”若曦握着她的手又一次轻轻呼道。
      巧慧睁开迷蒙的双眼:“二小姐。”
      若曦对她浅笑:“你醒了,起来陪我说说话。”
      巧慧一把拉住若曦的手:“二小姐,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若曦轻笑:“你说,我听着。”
      巧慧微微眨动了一下双眼:“你和皇上间,我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以往的事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二小姐,你一直说自己不喜欢紫禁城,它束缚了你太多,也让你失去了太多。巧慧是个很自私的人,只想看到你能快快乐乐的,可我知道,你放不下皇上。可是皇上如今已是有了选择,你又何必执着呢?巧慧的时间不多了,二小姐,既然当年能够有勇气相忘江湖,那现在有何不放下心结,继续过好自己的生活。”
      若曦笑笑,这些,她又何尝不想,可是心底终究还是有着那么一份期望,竟没有勇气再次离开。
      若曦浅笑:“我们不说这些了。”
      巧慧摇摇头:“二小姐,我知道自己没多长时间了,这个世上,我唯一还在乎的就是你和承欢格格。我希望看见你们幸福,你明白吗?”
      若曦有些失神的望着她,没有言语。
      巧慧伸出手轻轻握住若曦的手:“二小姐,答应我,放下吧。这样对谁都好。”
      若曦拍拍她的手,眼睛却有些迷蒙了:“我知道。”
      巧慧咳嗽一声,浮起一个惨淡的笑来,细盯着若曦看了半响,叹了一口气,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二小姐,能帮奴才拿一杯茶吗?”
      若曦微怔:她知道巧慧的,一向唯唯诺诺,即便现在已是如此亲厚了,却总是守着主仆之礼不肯僭越。她此时只觉怪异,只是若干年后想来方才后悔此刻没有深究。
      她取了一杯茶递给了她,外面传来异响,若曦踱步走到窗前,想探一究竟,身后却传来了瓷器落地的声音。她颤着身子转过来头,几个疾步,不稳间跌坐在地:“巧慧。”
      她双手撑着身子,冰凉的地板上传来阵阵瓦凉的温度,她将身子挪近了床榻,握住巧慧那只枯槁的手,在脸颊上轻轻掠过,语间是藏不住的哽咽:“巧慧?连你也要弃我而去么?!”
      她双手紧紧的抓着被褥,不禁嚎啕起来,胸腔里闷闷地疼着,她在哭巧慧,却也在哭自己。

      雍正七年十月,巧慧殁。

      几天后,若曦按着巧慧的意思,将她葬在了一座高山上,巧慧曾说过,那是她年少时的梦想,她想好好看看这世间的风景,可是却一生被锁在了姐姐身边,虽然,她是如此的心甘情愿。
      这日的风很烈,若曦的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同去的还有小止,她们二人一身素缟,轻轻的掬起一抔黄土,向那坟堆撒去。秋风卷起一阵阵落叶,萦绕在坟茔,似是在奏一曲悲歌,绕耳不绝。
      若曦将披风裹紧,蹲下身子把手中的冥纸投入火盆中:“巧慧,你困顿了一生,只愿你在另一个世界能好好的,能自由自在的,愿你下世能好好为自己活一回。”
      若曦的眼泪又不禁落了下来,她的世界,一片空旷,寂静的连呼吸都听得到回声,压抑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小止红着眼眶,走到若曦身旁:“姑姑……”
      若曦抬眼看去,按上小止落在她肩头的手:“我没事。”
      她们寂静的看着眼前的墓碑,做着最虔诚的祷告。
      若曦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问道:“承欢呢?”她知道,巧慧照顾了承欢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是她为己出,而承欢也带她与众不同,如今巧慧西去,承欢必是没缘由不到场,即便哀恸过甚卧床难起,那十三爷也必会亲自到此吊唁,可如今却不见二人踪迹,心下一阵不好的预感。
      小止垂了头:“奴婢不知。”
      若曦紧盯着小止,握上她的臂膀:“你从来不骗姑姑的,告诉我她们出什么事了?”
      是了,如此一番想念,倒也记起,今年春节二人也未来瞧她,她这阵子一直心有郁结,而巧慧又一直病着,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事,现在细想,方才觉得竟是桩桩件件都不对劲。
      若曦一脸疑惑与恳求:“小止,如今我身边就只余你一人了,难道你也要让我闷在鼓里不知吗?”
      小止抬了眸子,骤然跪下:“今天是承欢格格出阁的日子。”
      若曦一闻,脑中一片空白,脚下踉跄,顿时倒地,半响方才缓过劲来:“谁?!他究竟把承欢指给了谁?!”
      小止垂了头:“赛布腾王子,今儿个是赛布腾王子迎承欢格格入草原。”
      若曦一怔,继而躺地,惨然大笑。

      快马加鞭!若曦骑了马,一路追向了京郊,脑海中不停的闪现着革吉死后,她的痛苦绝望。
      天气渐渐阴沉了下来,秋天的雨透着一股刺骨的凉度一阵阵的向若曦瓢泼而来,砸在了她的身上,也砸进了她的心里。城门终于到了,她一骑越过,奔往城外。远远地,她瞧见了那点红色,隐隐的传来婚礼的乐曲,震得她心神俱碎!
      她精力终于到了极限,翻身坠马,身子陷入了泥土中间,可她依旧不肯罢休,她在秋雨里,在泥土里趴着,泪眼朦胧的瞧着那点红色,她一掌又一掌的拍在泥水中,溅起点点污泥,她的口中不停的呼唤着:“承欢,承欢……”
      空无一人,她的心从来都没有如此空旷过,寂静的可怕!
      秋雨不停的下着,一点点的砸在她冰凉的躯体上。麻木了……
      她的脑袋已经开始犯晕了,可是那泪却依旧如同决堤了一般。
      许久了,她的身子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围了起来,若曦朝那人看去,转眼又大力的将他推开,身子再次滚入泥水中。
      胤禛伸出手想把她扶起,却听她长笑一声,忽的用长指甲在自己脸颊上深深的划了一道伤口,哽咽道:
      “上邪!我欲与君绝,裂帛又复初时雪,不遇黄泉不复见。路康衢,梧桐雨,秋日裂。各捡寒枝自高飞,莫再吟取凤求凰。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吾之未殁,其心已竭。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夜色凉薄,辗转反侧。却原来,梦里不知身是客,而今方知秋萧瑟!嫠面鉴心天地知,此生不复相见时!”
      一席话毕,她撑起身子欲行,晃晃几步,终究陷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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