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日月》一点青霜

5、讯问

　　戚少商被羁押在安全局的看守所已经整整一周时间了。

　　这七天，恍如漫长的七个世纪。

　　自第一次顾惜朝讯问之后，再没有任何人见他，再没有任何消息，除了看守准时送来一日三餐，他像被世界彻底遗忘。

　　——困兽，犹斗！然而此情此境，他纵有满怀斗志，却不知该与谁斗？从何斗？怎样斗？

　　李龄是境外间谍的消息，委实太过震撼，戚少商原以为是顾惜朝背叛出卖、枉法诬陷，却不料自己竟真有可能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卷入了一个危害国家安全的重案，一时间，心中波涛翻涌，难以平静。

　　最初连云惊变，他震愕，他愤恨，他痛苦，他感到心都在滴血。因为他给予顾惜朝的信任与感情，前所未有，甚至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自从香格里拉乍逢相识，顾惜朝的名字就刻进了他心里，走过形影不离的梦幻旅程，再经过携手并肩的连云奋斗，高山流水，琴瑟和鸣，这三个字已然成了他心上一道深刻的烙印，令他百转千回，魂牵梦系。

　　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他也解释不清，与兄弟之间的热血与共，与红泪昔日的激情甜蜜，都不曾如此灵魂相契、刻骨铭心。

　　就在他为生命中这场精彩的邂逅雀跃不已时，一纸冰冷的批捕决定书清清楚楚宣告了他梦的幻灭——顾惜朝之于他，原来只是一个任务要完成，一切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更遑论，那人还以一条莫须有的罪名亲手将他逮捕入狱，将他辛苦打拼了十年、视若生命的事业尽毁于一旦！

　　若非他相信顾惜朝，重用顾惜朝，坚持“引狼入室”，自己岂会有今天？连云岂会有今天？

　　——多少悲愤，多少怨恨，多少懊悔……戚少商咬牙发誓，一定忍辱负重，坚持到脱离囹圄，去找顾惜朝讨回所有的债！

　　然而，几天前在讯问室的一场会面，彻底颠覆了戚少商既定的判断。一连数日，他都在仔细回忆与李龄相识后的点点滴滴，希望能忆起一些蛛丝马迹。可最终他确定，李龄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过任何与间谍或窃密有关的举动或言论，也没有要求自己帮他做过什么窃密的勾当。

　　——既然如此，那顾惜朝和安全局，又是凭什么笃定李龄是间谍、自己也犯下了危害国家安全的重罪呢？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阴谋？

　　一念及此，他感到心头无比沉重，很想马上去查清事实真相，奈何自己被捕入狱，连作困兽之斗恐怕都无能为力。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难道就没有办法还自己清白？

　　“戚少商，出来去讯问室！”一声呼喝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又要讯问了，戚少商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跟随看守向外走去。终于又能有机会了解案情了，也终于，可以再见到那个人。

　　——那个虽让他又恨又气，却悲哀地发现内心深处仍无法抑制每天想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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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讯问室里，顾惜朝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围绕戚少商“如何替李龄窃密”展开问话，而是一直在问有关李龄个人的事情。四目交接，戚少商敏锐地觉察到对面的人有些不同，然而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变，他不得不谨慎，所以继续选择沉默。顾惜朝静静地凝视着戚少商，深邃的眼眸里似有千言万语，终只化作一声轻叹。

　　“你看看，没有异议就逐页签字。”顾惜朝按程序递过来讯问笔录。

　　戚少商心忖自己根本没说几句话，草草一翻就想提笔签字，却突然发现，两页笔录中间夹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我刚从连云回来，雷卷和赫连春水他们向我反映了一些重要情况，更加深了我的怀疑。案子扑朔迷离，李龄已死，查证有很大难度，但我不会放弃。我知道你很难再相信我，我也不想解释什么，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料想讯问室中必定有监控，戚少商控制着内心的波涛汹涌，故作平静地抬起头，指着笔录淡淡地问了句：“还是在每页右下角签字吗？”

　　“是的。”顾惜朝紧紧盯着戚少商的双眸，眼波交缠间，彼此都已了然于心。

　　戚少商逐页签好字，顾惜朝迅速收回笔录，连同那张隐秘的字条。

　　“我还是那句话，既已案发，希望你能好好合作，提供线索，争取宽大处理，下次我们再谈。”

　　顾惜朝离去之前，深深地看了戚少商一眼。

　　戚少商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再次陷入了沉思。

　　——没想到，卷哥和赫连都肯出来帮我，而且，他们都相信顾惜朝，把重要情况向他反映……

　　——原来他也有怀疑，只是因为李龄已死，拿不到有力的证据……

　　——他需要从我这里了解一些关于李龄生前的事，看看能否作为线索帮助查案，我若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应该配合他，这是眼下唯一的机会了……

　　——可是，假如这一切依旧是他为骗取我的口供而施的计策，我就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

　　——我要不要告诉他，该不该信任他……

　　此后数日，戚少商的心，就这样一直在矛盾中起伏跌宕，纠结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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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赫连春水提供的线索，顾惜朝从李龄原来的部队收集到很多信息，结合数月来他明察暗访获取的证据资料，他感到眼前正渐次明朗，距事实真相越来越接近。

　　“顾科，处长让你去一趟。”鲜冷二人从黄金鳞的办公室中出来，传话给顾惜朝。

　　案子既然有了新的进展，顾惜朝也觉得是时候向黄金鳞汇报了。

　　“处长，您找我？”顾惜朝走进黄金鳞的办公室，看到后者面沉似水，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哦，惜朝啊，快坐，”黄金鳞一见顾惜朝，立即换上与往日一般亲切的微笑，“你最近很辛苦啊，是为了戚少商的案子吧，进展得如何了？”

　　“处长，不只是戚少商，我发现李龄自身的案子也有些疑点，”顾惜朝严肃地说，“我正想跟您汇报这件事。”

　　“哦，是吗？”黄金鳞站起身，踱到窗前，背对着顾惜朝，沉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第一，举报材料中写李龄02年下海经商，6月份第一次去台湾，可是02年7月22日李龄才从部队正式办理完毕转业手续；第二，举报人提供的一份李龄发给境外间谍组织的泄密传真上有他手写的电话号码和收件人姓名，将其与从神威银行保管箱中查获的私人信件上的字迹进行笔迹鉴定，结论不同一。”顾惜朝眼中精芒四射，成竹在胸。

　　“听起来倒是有些疑点，”黄金鳞没有转过身，顾惜朝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这些都是太小的问题，时间差错了个把月，可能是举报人记不清楚了吧，毕竟过了这么多年，而仅凭传真上的几个数字和三个汉字做出的鉴定结论也很难精准。”

　　“举报人说戚少商接受李龄的委派后，每月可以获得境外间谍组织提供的巨额酬金，可是我仔细查过连云公司和戚少商个人账目，他们之间并无任何金钱往来。而且，他们两个公司之间无论是电话、电报、通信、传真还是电子邮件、网络聊天工具等各种途径，都显示不曾有过任何联系，个人之间的沟通无非都是一些聚会、吃喝、玩乐，不涉及窃密内容。”顾惜朝有条不紊地冷静分析着。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黄金鳞静了片刻，缓缓回身，向顾惜朝笑了笑，“不过，别小视间谍的手段，李龄军人出身，戚少商驰骋商场多年，如果他们真的串谋合作，怕是早有防备，毁灭了罪证，你还得继续深入调查才是。”

　　“是，处长，我会的，”顾惜朝迟疑了一下，还是向黄金鳞开口问道，“李龄是您亲手击毙的，我问过鲜于和老冷，他们说当时离得远，我想请您回忆一下，李龄死前是否说过什么话，或者留下什么其它线索？”

　　黄金鳞闻言一怔，皱着眉仔细思索了半晌，才摇摇头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他只是叫嚷着让我们退开，放他走，然后想暗自掏枪，我才开枪击毙了他……”

　　眼见顾惜朝低头沉思，黄金鳞脸色一沉，话锋一转：“李龄的案子已经终结了，你不要再浪费时间走回头路，眼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从戚少商身上找到有力证据，尽快定案。”

　　“是，我知道了，”顾惜朝站起身，微一颔首，“您要没其它事，我出去继续工作了。”

　　“等一下——”黄金鳞在顾惜朝将要开门的刹那忽然扬声唤道。

　　“处长还有什么吩咐？”顾惜朝立即回身，望向黄金鳞。

　　“惜朝，你的状态越来越好了，不枉我大力举荐啊，”黄金鳞满面堆笑地走过来，欣慰地拍拍顾惜朝的肩，低声道，“前些天我到市里开会，傅市长很关心案子的进展，我抓紧机会向他介绍了你的表现，他很满意呢，说要见见你。”

　　听到“傅市长”三个字，顾惜朝心中一阵纷乱痛楚，眼前仿佛又看到晚晴惨白的容颜，从她头上的创口处汩汩而出的鲜血，流尽了她年轻美丽的生命，也寂灭了他纯洁真挚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