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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千刀万剐 ...

  •   当少康踏入有穷国王宫时,依旧觉得自己恍如梦中。许多人都亲眼看见寒浞抱着纯狐望舒离开穷城,失踪数日后独自回宫,神色无悲无喜,仿佛已成行尸走肉。这位寒王在听说少康军仍在攻城略地后依旧亲自披坚执锐,带领轻甲军与叛军交战。只是天命似乎不再眷顾这位一代将星,有穷国军队竟是屡战屡败,莫说收复失地了,就连穷城也已被少康军团团包围,眼看是守不住了。最终有穷国大臣还是绑了寒浞,献城投降,少康军占领穷城。

      从头至尾寒浞都没有反抗,甚至让大臣献城投降保全平民的行动都是出自他的命令。无论朝臣还是部将都看得出来,自从纯狐望舒去世,他们的寒王已经丧失了求生的意志,什么国家,什么臣民,什么军政,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他都不在乎了。

      监牢里,寒浞被穿了肩胛骨,挑断手筋脚筋,用锁链牢牢捆住。原本以他的修为,这些凡间手段根本困不住他,但他就是一动也不动。

      少康在部将的护卫下进入牢中,想亲眼见一见这个曾经的对手,大名鼎鼎的寒王,东夷最璀璨的将星,他的手下败将。但是他意外地发现,这个人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这个人看上去很年轻,只有二十七八岁模样。可是听军中的老兵说,三十年前有穷国大军攻入夏都帝丘时,寒浞就已经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了。难道他真是妖怪,可以返老还童?可如果他真是妖怪,自己一介凡人,又是怎么能战胜妖怪的呢?

      “把锁打开,我有话和寒王说。”少康道。部将们有些犹豫,但还是奉命开锁,同时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保证少康安全。少康摆摆手,叫他们站远些:“不必了,倒显得咱们心虚,让寒王笑话。”

      寒浞抬眼瞧向少康,微微一笑:“有酒吗?”

      “当然!”少康最擅酿酒,当即令人抬了一坛好酒,拍掉封皮,递给寒浞:“寒王,请!”明知寒浞手筋已断,根本无法抱起酒坛,却是故意要看他怎么喝到这酒。

      寒浞却不计较,将嘴一嗦,坛中美酒凝作一股晶莹水线,尽数入喉,不多时已饮了半坛,方咂咂嘴,赞道:“好酒!饮了几十年浊酒,难得有这等清酒。少康君好手艺!”

      少康笑了笑,捧起酒坛,亦灌了一大口,道:“少康有幸,能与寒王同饮此酒。这一杯,敬寒王手下留情。”他方才亲眼见识到了寒浞的能耐,更加确信,如果不是寒浞故意放水,别说攻入穷城了,他从一开始有没有命在都不知道。

      “寒王如此高绝手段,为何要纵容我攻入穷城,甚至主动投降?”少康问道。

      寒浞半边嘴角翘起,神态中透露出一丝狡黠:“对外当然是说天命已不在我,而在你少康。不过少康君,你想过没有,我屠尽夏后氏,为什么单独放过了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后缗,也算是个美人,而我对美人,一向是该软的地方软,该硬的地方硬的。”他这话已有调笑侮辱之意,众人闻言均色变,连少康的脸色都有些阴晴不定,片刻后方道:“久闻纯狐王妃乃东夷第一美人,寒王得纯狐王妃,怎么还会看上我母亲。”寒浞笑道:“那可不一定,我原先那个大儿媳孔翠儿,也比女艾漂亮多了,我儿寒郊不还是休妻另娶了。果然是我的亲儿子,和我一个脾气。”他说这话时眼睛盯着少康,脸上似笑非笑,叫少康心里愈发不安,暗忖莫非寒浞真是我亲爹?那我这算什么?而旁边的女艾神色亦是一变,沉下一张如玉容颜,叱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在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扇你一个大耳刮子!”

      寒浞将眼一霎,厉声道:“怎么跟长辈说话的?你剩下的那二魂六魄也不想要了?”话音方落女艾便觉心头剧震,每夜做噩梦前那种熟悉而恐怖的感觉又出现了,当下再不敢开口,讪讪退开。

      这厢少康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寒浞嗤的一声笑:“怎么,你还真信了不成?我寒浞就算再好色,也不是什么女人都碰的,尤其是你们夏后氏的女人,我看一眼都觉得伤眼睛。”

      “你!”这一个转弯来得猝不及防,少康怒急反笑,“我不和你打口舌之战。寒王,你想怎么死?凌迟怎么样,三天后当着你的旧臣和旧部,我要把你活剐三千六百刀,希望那时候,寒王的骨头也有嘴这么硬。”说罢拂袖要走,才站起来又被寒浞叫住:“急什么,我又没打算跑。少康君,我有治国十策,治军十策,修行之术十策,你要不要听?”说罢抬头环顾众人,轻笑道:“你们也听听吧,我是活不成了,我的这点本事,却还不想失传。至于信或不信,用或不用,都在你们自己。”

      少康犹豫片刻,嘴硬道:“早知今日,你躲在你的深山老林里修炼,岂不更妙?如今又要妖言怪语挑拨我大夏君臣么?我们走!”带着部将扭头要走。

      寒浞失笑道:“我好心教你点东西,你怎么还生气了呢?”说着仰起脑袋,高声道:“女艾,你留下,公爹我有好东西给你,可不能便宜了外人。”

      女艾原本也跟着少康要走,闻言不觉驻足,抬头望向少康,见少康点头,方克制住心中恐惧,勉强道:“寒王有何吩咐?”她始终不肯叫一声“公爹”。

      寒浞也不计较,道:“会刻字吗?我说,你刻。刻完了我就把你那一魂一魄再叫回来。”女艾不敢怠慢,寒浞说一句,她便刻一句,刻累了就找人接班继续,一天两夜方才刻完。

      那边少康出了监牢,秘密会见了一位青衣人,恭声问道:“大仙,那寒浞说要传我治国治军修行之术,不知大仙以为可否?”

      那青衣人乃王母娘娘坐下青鸟所化,名叫乾朗,奉王母之命教授少康兵法,助其打败寒浞。原本授书之事都是九天玄女所为,但王母不愿假手外人,才特命自家的青鸟代行此事。青鸟听罢默然良久,方道:“他若非要教,你就学吧。他应当不会害你的。”

      少康心中疑窦丛生,小心问道:“不知大仙因何认为寒浞不会害我?”青鸟心道他和我家娘娘有约在先,当然不会害你,可这话怎么能说呢,于是含糊道:“此天机也,不可泄露,不可泄露。”少康亦不敢多问,但心中对寒浞那玩笑般说出来的话,更多了几分将信将疑。

      这厢女艾记录下了寒浞的兵法策术,不敢私藏,恭恭敬敬地献给了少康。少康仔细研读了治军部分,只觉得句句中肯,大有道理;再看治国之策,亦忍不住抚掌赞叹,暗道寒浞果然厉害;至于修行法门,他丝毫不懂,粗粗一扫便觉头昏脑胀,但又不甘心就此荒废,在行刑的前夜,少康再次踏入监牢。

      牢里寒浞正履行承诺,给女艾叫回了那一魂一魄。魂魄归位,女艾莫名觉得心神安宁,周身舒泰,连看寒浞都比往日顺眼了两分,道:“你总是郊郎的父亲,待你死后,我会向少康君申请,给你立个衣冠冢,春秋两节的供奉少不了你的。”寒浞笑了笑:“不必了,这些事情孔翠儿会做的。你总是少康的下属,祭奠我这敌国之君,免不了要受人攻歼。女人在朝堂上已是不易,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吧。”

      女艾嗤笑道:“你整天说孔翠儿孔翠儿,孔翠儿也没来看过你啊……”

      “谁说我没来!”一声清亮女声刺了进来,纯狐孔翠披发跣足从牢外奔来,扑在牢门前,哭道:“公爹!你受苦了!都是孔翠儿不好,没有及时赶来照顾公爹……”寒浞和纯狐望舒没有生育,就从纯狐部里接来了孔翠儿从小抚养,如亲生女儿一般,寒浞夫妻疼爱她,比疼爱寒郊寒郗更甚。寒郊与孔翠儿和离后,她就回了纯狐部,听闻穷城有变,她紧赶慢赶,终究还是迟了。

      “孔翠儿,乖,不哭不哭。公爹没事的,也不要你照顾,倒是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寒浞抬头望向隐于阴暗处的少康,朗声道:“少康君,孔翠儿是无辜的,万望少康君念在我也曾放过你的母亲,不要为难她。想必少康君也不愿像我一样,担一个屠杀妇孺的骂名吧。”

      既然被发现了,少康就干脆现身,答应道:“那是自然,我只杀你伯明氏一族,至于纯狐族的姑娘们,我绝不会苛待她们。”

      寒浞点点头:“那就好。明日行刑前,你只说我是妖孽祸国,你少康率正义之师诛杀妖人替天行道,实乃天命之所归,如今当众剐杀妖孽,明正典刑。”

      少康心头一震,不由问道:“你可知这样一来,将来史书上你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大奸贼了?寒王,你我虽有国仇家恨,但我心中一直很敬佩你。你是有道之君,我少康若非夏后氏之子,亦是绝计不肯与你为敌的,你又何苦自污如此?”

      寒浞笑了笑:“我如今这模样,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你把我形容得越不堪,你在黎民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就越高大,对你的统治也越有好处。这般自污,算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至于史家之笔,我死都死透了,还有什么要紧的。”

      少康喉头一阵发紧,哽咽道:“你……你莫非真的是……”话未说完就被寒浞打断:“为君者须有决断,你只要心中不信,那我就不是。时候不早了,少康君总不至于连个囫囵觉都不让我睡吧?”

      少康闻言,不再说话,朝寒浞恭恭敬敬拱手作揖,带着女艾和纯狐孔翠出去了。

      三日之期转眼便至。前夜刮了好一场大风,天气凉了许多,穷城里许多树木一夜褪去青翠,披上黄袍。如果城池也需要睡眠,今天的穷城无疑醒得非常早,不到辰时已满城喧嚣。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少康君要处置前朝国君寒浞,而且是用最残忍最严苛的手段,三千六百刀凌迟。凌迟有规矩,一定要割满三千六百刀,每刀如鱼鳞大小,因此又称“鱼鳞割”,在最后一刀之前,犯人绝不能先咽了气,也不能在最后一刀后还活着。相比于大辟或者腰斩,凌迟更加残忍,也更有血腥的艺术之美。

      寒浞被剥光了衣服绑在刑柱上。他的身量和当时人相比要高出一截,身材瘦削,肌肉紧实,是最适合被凌迟的躯体。刽子手对寒浞低声呜噜一句:“得罪了。”便用锋锐的小刀对准他的左胸一旋,正好旋掉了他的乳粒(注)。这是凌迟的规矩,从胸口开始,然后是双臂,再是双腿,总之先从这些不致命的地方下刀,免得犯人提前被割死或者疼死。说来讽刺,行刑用的刀,还是拿轻甲军的铠甲重新熔炼锻造的,当时的石刀或者青铜刀根本锻不成这样锋锐,干不了这样精致的活计。

      地上的影子从长到短,又从短慢慢变长。寒浞胸膛、双臂、双腿的肌肉都已经被削割干净,露出森森白骨,连作为男人标志的裆中之物也被切除。他腹部的肌肉被一刀刀削下来,渐渐可以看到腹中堆积在一起的内脏。没有肌肉的约束,内脏们纷纷向外膨胀,浅红的是胃,深红的是肝,发白的是肠子,发黑的是肾。肠子最先流出来,挂在寒浞的腰间,像盘着的蛇,扯着胃一起坠下,胃囊里空空的,吊在外面微微晃荡。

      刽子手很奇怪,已经割了上千刀了,伤口上却没有渗出多少血来,至少没有预想的那么多。再看寒浞的脸色,早已白得如河边飘扬的芦花,可是他的嘴角却依旧噙着一丝笑意,不知是在笑什么。他的眼睛很亮,似乎在望着天,可是天上除了沉沉铅云,什么都没有啊。

      起了一阵风,叫刽子手打了个寒颤,刀略偏了些,险些扎穿了寒浞的左肾。天空纷纷扬扬,竟飘起雪花。虽过了盛夏,但现在还远不是入冬时节,怎么会下雪呢?

      这场怪雪只飘了片刻就停了,铅云散尽,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过日头已经偏西,需要加快行刑速度,不然只能拖到晚上,更看不清位置下刀了。刽子手下刀的速度越来越快,也不再计较是不是还跟鱼鳞一般大小,地上迅速堆积起一片片血肉。他没有注意到,云彩散开的那一刻,寒浞用颤抖的双唇,无声地对着天空说了两个字:

      “再见。”

      注:本章关于凌迟的描写,主要参考莫言先生的《檀香刑》中凌迟的片段。另外,寒浞和少康绝对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故意这么说误导少康的,然后用这场凌迟,给少康留下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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