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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应作如是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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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漪园。
      收拾好行李,安宁打发了周妈回去。“小姐,你在这里一个人,可让周妈怎么放得下心?莫先生说了……”
      安宁“砰”地一声把门关紧,声音很冷:“你和莫飞说,我在这里很好,不用他管我!”
      周妈在外边踌躇了一会,她伺候了安宁六年,安宁的脾气也有几分了解。这姑娘主意可正呢,说一不二的主。搓了搓手心,只好低声问道:“小姐什么时候回去?”
      安宁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等我想回去了自然就回去了。”
      周妈摇头叹气:“何苦来哉——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我说小姐你的脾气也该改一改了,不是每个人都像莫先生那样……以后嫁入夫家可怎生是好?”
      安宁将玉枕往桌上一摔,茶壶茶杯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她气得双颊通红,声嘶力竭地往窗外吼道:“有完没完啊?我要睡觉!求你!出去!!”
      又是乒乒乓乓一阵,周妈叹气,只能躬身离开。
      直到傍晚,安宁这才从床上坐起来。
      她一直没有睡着。
      明明头痛欲裂,却丝毫没有睡意。一闭上眼,总是想到那一记耳光落在脸上,有种羞耻的疼痛。
      然后,心开始痛起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觉每一次呼吸都是有刀子在肺里,一记一记的凌迟。
      痛,很痛。
      “笃笃笃”稀疏的三声,门外传来轻声:“四小姐,奴婢给您送晚膳来了。”
      安宁翻了个身:“不饿,出去!”
      “四姑娘,您多少用一些啊……”
      无言。
      丫鬟最终叹了一声,端着食盒退出漪园。
      安宁用被子蒙着头。
      眼泪蔓延,打湿红绡被罩的海棠花,颜色越发显得鲜艳,如心头血栽成红豆。
      强忍了一天的安宁,锁住门,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独自躲在被子里,这才敢哭出来。

      6
      “安宁好乖。”
      “安宁今天真漂亮。”
      “安宁再不起床就迟到了。”
      “安宁今天带你去教堂做礼拜好不好?”
      安宁,安宁……
      可是,你不知道,莫飞,遇到了你,于是我不再安宁。
      安宁闭上眼,想起她的手指一寸一寸在他雪白的衣袖上滑落,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褐色的双眸静静地看着她,认真,幽深,声音冷静不带任何感情:“安宁,你放手。”

      7
      安宁,你放手。
      比那一巴掌更痛更伤人的,只是这寥寥五个字。
      佛曰,人生七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莫飞,你是我的求不得。

      8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但愿,人生若只如初见,你我,不过翩然擦肩。

      9
      安宁第一次进漪园,是因这一池凤眼莲留连。便不顾蒋妈明灭不定的神色及两个小丫鬟眼底的骇然。
      那一池灼灼碧色,几朵凤眼莲疏朗地点缀在池心中央。
      花瓣浅紫,青梗色花茎,纤弱得似乎一阵风吹来就能折断。花团如簇,每一朵都有一瓣长着一只深蓝色眼睛,正中点上金黄色凤眼,神秘而深邃,静静倚在池畔,看透这一院的前生往事。
      安宁弯下腰,指尖轻点,堪堪触到那一池湛碧。
      “别动!”隔着栏杆,对面的少年冲她大声叫了一声,急急赶来。安宁挑了挑窈长的乌眉,诧异地看着他。
      那少年脸有些红,却不知如何向她解释,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比划道:“这个……有阴气,沾上了……不好……”
      安宁向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故意掬了一捧水,“哗”地撒在半空中。溅珠碎玉在阳光下如珍珠般熠熠生辉,又倏然滚滚落在凤眼莲凝碧的圆叶上。
      她嘻嘻一笑,像小孩子做了坏事一样,得到一种隐秘的窃喜。
      安和有些发急,把她拉开了两三步:“不要靠近那里,很危险。”他的表情郑重而严肃。
      安宁耸耸肩:“好吧,我听她们说过啊,安宅的四姨娘是在这里溺水身亡的嘛,她死后变成了水鬼,晚上靠近莲池的人都会被她拉下去垫背。”安宁重述了一遍丫鬟们对她讲的故事,仰着头笑道:“是不是这样?”
      安和唇角紧抿,认真地看着她:“她不是溺水身亡的。”他又重复了一遍:“五姨娘不是溺水身亡的。”他说这话时,风轻轻吹过,满池花枝摇曳。
      “哦。”安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这安宅里的事,哪一件又与她有关呢?她转头冲他笑了笑,问道:“见了你两次,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安和。”少年垂下眼帘,脸上有一丝的哀伤。“我叫安和。平安的安,和顺的和。”
      10
      晚上洗澡的时候,安宁发现右手指尖有些发红,莫名地疼痛。
      她没多大在意,换了一套衣服。
      头发湿漉漉地披在双肩,昏暗的浴室,安宁对镜用干毛巾擦拭。
      眼风不经意往镜中瞥了一眼,却蓦然发现身后一双幽绿的瞳孔,直愣愣地盯着她。
      饶是安宁胆子再大,寒气还是从脊梁柱一直升到了颈脖子,她吓得差点叫了出声。屏住呼吸,木然地回头。
      “喵呜~”黑色的猫如幽灵一般跳动,转眼跃出窗外。
      安宁轻吁了一口气,原来是她当日初来,看到的那只黑色的叫雪绒的猫。
      她胡乱擦干了头发,打开台灯。
      安宅已经用上了电,安宁在灯下翻了几页《圣经》。这是她身边留着的唯一一样和他相关的东西。
      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新约·约翰福音》第一章
      只是,我连他的光也不曾是。
      哪怕有那么一刻,短暂而卑微的一刻,我曾经温暖过他的黑暗也好。
      只是,我不是。
      安宁自嘲地笑了笑,合上书。
      第二日早上起床,手指恢复如常。曾经年少的疼痛,大约终将都会离开,她想道。

      11
      第三日黄昏,安宁见到了外边传的风风火火的三少爷。
      安璠。
      他一身酒气,头歪在小厮肩上,步履蹒跚,嘴里吐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眼:“海棠儿……给爷唱首曲儿……就是那首……你最拿手的《满堂欢》……越喜庆越好……”
      小厮身量不高,努力地支撑着他不致于摔倒在地上。
      两人迎面撞上,安宁微微皱起秀眉,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
      安家三少的名声,如雷贯耳,连她这般不爱打听的,也是听过几分。
      锦绣坊的头牌苏海棠小姐,德生社的名角甘宝珠姑娘,听说他还包养过圣玛利亚女校的校花姜洵,还有时不时传出来的章小姐、李小姐、何小姐……
      这般不堪入目的事迹,已是传遍了那个圈子。他交往的那些女客,无不称赞他英俊潇洒,出手豪阔,甚至有些私娼宁愿倒贴了银子供着他。
      平心而论,安家的人长得是极好的。
      安宁冷笑。不然,她母亲宁鸢怎么肯抛下这么多恩客,不惜未婚先孕也要跪着求着嫁入安家呢?
      小厮看见她,站直了,恭恭敬敬地道:“四小姐。”
      安璠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小厮身上,外衫坦了开来。此时晚风吹过,酒意朦胧,伸长了手,嘴里叫道:“给爷倒杯茶来。”
      上好的杭绸苏绣从胳膊上滑落了一节,露出一块红肿溃烂的皮肤。安宁目光凝了凝,眼光往上看,裸露在外的脖子、胸口也有类似潮红色的孢疹。
      她迟疑了一下,叫住小厮道:“三少爷喝了这么多酒,不请个医生过来看看吗?”
      小厮一愣,旋即赔笑:“大夫开了醒酒汤,我这就给少爷熬一盅。”
      安宁唇动了动,还是没说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应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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