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神》时焰

3、第 3 章

　　白琥看一眼如惊弓之鸟的听着声音瑟缩一下的史文业，随手布了个结界，护着房子顺便隔绝了外面的声响。
　　史文业这才算平静了些，捏紧的指尖松了松，道：“当年的事总归是我痴心妄想，原谅这样的事我更是想都不敢想。在凡间呆的这些年我愈发不明白，那时候怎么就想要成仙呢？无止境的时间没个念想，连‘活着’这样的事，想来都觉得厌倦。”
　　“那你要个念想要什么不好？怎么偏偏就看上了他？”白琥抓抓头发，没好气地道，重重坐回椅子上。
　　“呵”轻笑一声，“谁知道呢，”史文业闭了闭眼，那藏着的疲倦就这样从眼角眉梢渗了出来：“这种事，又有几个人能想得通透，我那时想着，反正这样长久的人生过着也实在没什么意思，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大不了便是个削了仙籍魂飞魄散的结果。——可是他不让我死，那便不死罢，能多看一眼便算是赚到了，怎么都不是赔本的买卖。只是……”史文业顿了顿，之前那样懦弱的神色被坚定覆盖：“断不能牵扯他人。”
　　白琥见他说的凄然，嘴里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自打出生便是上古神兽，凡人的情爱对于他来说总归是隔着些什么，最初会接触史文业也不过是因为听说史文业让平时假模假样的紫微丢了个大脸他才有了兴趣，他向来率性而为，对于史文业这样的个性实在觉得新奇又有趣，但是他不能理解史文业的想法，关于“活着”这样的事情不本该是理所当然的么？
　　都说仙人无情，但是最无情的，其实他们这些上古的仙君罢。
　　因为不懂，又何谈情爱。
　　但是看着史文业近乎决然的表情，心底隐约的便有了些触动。
　　白琥道：“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先好好收着吧，‘活着’不就是活着么，哪来那么多想法，你想救这梅镇的人我帮你救便是，只是看他们刚才的模样，只怕你救了也不会领情。”
　　史文业笑笑：“那我便先谢过，我史文业为仙一场，有你这么个朋友，倒也不算太过失败。”话里便有了些豪迈的气势。
　　白琥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身道：“在凡间做什么总归是治标不治本，归根结底还是要到玉帝才算有个结论，我这就上天去和玉帝说说，只是三日后便是二十五，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我也不知能否赶得及，上回因为元达的事你和其他瘟神结了怨，只怕到时他们上门，文业你好好呆在这，等他们来了也能撑个一时半会。”
　　“嗯。”史文业淡笑着点头。
　　白琥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样的史文业，总觉得让他有些移不开眼。
　　待白琥走了，史文业满满起身，就算白琥设了结界，隔着一个院落，他都能感受到村民的怨恨和恐慌。
　　那些就像他记忆力有好闻味道的娘亲一样的人，终归是如记忆里的娘亲一般变得模糊起来。
　　这样想着，便隐了身形直奔天官府而去。
　　一路思绪纷乱，史文业强迫自己想着让下人进去通报的说辞，只有这样想着，心才稍微安定了些。
　　待真的站在了天官府门前，明明算不得多久，却觉得恍惚地有些陌生了起来。
　　门口立着的仙童早就换了模样，史文业这才想起天官府自那之后府里的人都换了个干净，想要让人念着旧情通报一声的想法就此作罢，一时有些踌躇。
　　只是总归是要试一试的罢。
　　说明来意。两个仙童对视一眼一时有些犹豫，年纪稍长那个想起上回那个土地，他们都多少听说过史文业的事，所以上回他才做了主斗胆坏了规矩进去通报，这回正主上门，倒有些拿不定主意。
　　史文业道：“我此次前来确有要事，你们尽管进去通报无妨，天官断不会责罚于你们的。”
　　那仙童见史文业说得笃定，咬咬牙，便道：“你在这等着。”进了门去。
　　史文业站在门前，一时有些怔然。
　　年纪稍小的仙童好奇的打量着史文业，眼前的人不管是相貌还是气势，都是普通得让人过眼便忘的类型，有些失望地想原来拓本里那些情啊爱啊的故事都是做不得准的，什么就算长相普通了些气势也会过人，再不济总归是有什么长处的，这人，大概除了和拓本里那些人一般不怕死，便真的没什么相同了吧。难怪仙君没有因恨生爱把他抓回来什么的，反倒是这人自己找上门来了。
　　只怕必定是失望而归吧。
　　正想着，先前进去的仙童出来了，道：“瘟神请随我来。”
　　史文业见年纪稍小那个仙童眼神由同情转为惊讶，睁大的眼里情绪一眼见底，干净澄澈的模样，像极了小虎，心，便又坚定了几分。
　　待进得门去，穿过大小走廊，远远的便见紫微一袭紫衣坐在榻上，史文业在台下拜倒：“拜见仙君。”
　　紫微也不应，只淡淡地看他一眼，便又转回了自己手中握着的白玉杯上。
　　史文业渐渐有些心焦起来，天上一日凡间一年，这样的说法虽是夸张的些，但总归是要快些的，他倒不介意在这跪到紫微愿意开口，只是，梅镇三百五十九口人，等不起。
　　一时倒也顾不得许多，史文业抬起头看着紫微到：“仙君，小仙自知所作所为冒犯仙君自是万死不得其咎，只是梅镇三百五十九口人何其无辜，小仙愿以死谢罪。”
　　紫微冷笑道：“你倒是清高得很，杀你本仙君还嫌脏了我手，这梅镇三百五十九口人无辜与否又与我何干？”
　　史文业一时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情绪，算不得多疼，早都习惯了的，竟是连恨那人都不肯施与他。
　　早就知道了的啊，恨，起码得是相当的人才有的，就像，你会恨家里捣乱的蛇虫鼠蚁么？不过厌恶而已。
　　史文业吸一口气，强自压下颤音：“史文业自做瘟神那一日起，便知世人厌恶恐惧是我应当，都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如今以这种方式报应到我头上，我认了。只是仙君，我如今你不识爱恨只觉我肮脏可恶，我只愿你哪天懂了，将我今日滋味都一一尝遍了才好。”说罢站起身，也顾不得许多，直接驾了云便往凡间赶去。
　　紫微见他就这么离去，气得脸色铁青，摔了手里的杯子。
　　史文业上门来寻他他本来还有些欣喜和得意——凡间能有多好，有了难受了气还不是得来找他天官紫微。
　　他倒好，开口便是梅镇之人无辜，能有多无辜？他不过是让那土地托梦告知那梅镇百姓他史文业是瘟神总管，动不动便寻死腻活又是何必，想起那年事发缠情方解，史文业也是如如今这般说着求他赐死，他就偏偏不让他死。
　　若要说个究竟，他就是觉得不痛快。
　　但是，史文业临走前的话让他觉得莫名地有些心慌，那些情爱，他是不懂，也不屑于去懂。
　　当年虽是因为缠情的缘故，但是整个人都被另一个人所主导牵引的感觉他都一一体会，那样的喜怒都不由己太危险，几乎是本能地就让他觉得厌恶。
　　紫微站起身，看着史文业先前站立的地方恨得几乎将牙咬碎，史文业，你好大的本事，几句话便将本仙君弄得方寸大乱。你今日滋味，本仙君就是懂了，也必定不会如你所愿。
　　史文业踉跄着往梅镇赶去，方到梅镇上空，便对上正施法的赵公明等人，知是三日期限已到，史文业连忙上前拦住他们：“住手！”
　　赵公明被他阻了，也不恼，只冷冷道：“我们奉玉帝之命执行任务，史总管倒是说说让我住手的理由。”
　　史文业急急道：“公明，你我都明白，这梅镇百姓不过受我所累，他们何其无辜。”
　　“无辜？”赵公明似是第一次见他一般打量着他，半响大笑道：“史总管，你莫不是忘了，这些年，你奉旨散疫，何尝过问过无辜，如今却在这里做善人姿态又是何必。”
　　史文业一时怔然，却是找不出反驳的话。
　　赵公明见他反驳不得，又道：“素闻史总管向来铁面无私，如今竟是要徇私么？”特意加重徇私二字，刺得史文业耳膜发疼。
　　赵公明终归是因着刘元达的事记恨着。
　　史文业咬咬牙道：“元达的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是不能帮。我已经对不起元达，这梅镇百姓，我就是拼了性命，也是要护着的。”
　　赵公明不屑地道：“那我们倒要看看你如何护得这梅镇百姓！”说着，张元伯钟仕贵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史文业却是倒退了一步，直往地上而去。
　　赵公明三人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待近了却见史文业只背对着他们，一手搭在那金铃所成的结界上。那结界本是无形的，只能束缚凡人，对他们这样的仙人来说倒无多大用处，但是史文业手到之处，却是渐渐显出了金色的光芒，那光芒以极快的速度沿着金铃的轮廓扩大，渐渐覆盖整个梅镇上空。
　　赵公明疑惑的站在他身后，不知他在使什么招数，一时不敢冒进。
　　半响，张元伯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呼道：“那是仙元！史文业在将他的仙元注入了金铃内。”
　　赵公明和钟仕贵这才反应过来就要阻止，史文业却回头道：“我已经护住了。”嘴角甚至有了一丝笑意。
　　赵公明抬头一看，整个金铃已经成形，知道已经阻止不得，只得恨恨道：“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仙元受损你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史文业脱力地松了手，靠着金铃坐在地上，笑道：“我本就没打算一世，能护一时便好。”
　　赵公明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史文业看着表情各异的三人，有些无奈地低喃：“没想到，到最后，看到的竟是你们三人，真是倒了大霉了。”
　　张元伯离得稍远未听得分明，见他凄惨模样，一时竟有些不忍，道：“你连村民尚能不惜以仙元相护，元达以兄长待你，你又怎能如此待他。”
　　倒是赵公明听得清楚，气道：“元伯你无须同他废话，都是他自找罢了，他方才还说看见我们三人是倒了大霉，这种人就是可怜他也是浪费。”
　　史文业失了仙元意识渐渐有些模糊，赵公明那句自找却不偏不倚进了耳朵、
　　想他这一生，真真算得上是众叛亲离了罢，爱而不得，更是连那人的恨都奢望不上，就算当了神仙又如何？他也是最失败的那个。
　　那便算了罢。
　　不管是做人还是成仙，太难太累。
　　恨也好讨厌也罢，魂飞魄散这样的字眼想来之所以可怕，不过有所牵挂不甘心，可是他呢？他恨努力很仔细地想了，可是没有，就像没有人牵挂他一样。
　　就算消失了，也不过就算消失了。
　　这样想想就真的没什么了。
　　只是真是可悲，到最后。连个为他哭的人都没有。
　　意识一松，便陷入了黑暗。
　　赵公明等人惊讶地看着史文业就这样消散在空气里。
　　“这是……魂飞魄散吧？”钟仕贵不甚确定地道。
　　“应该是，但是……他在金铃上用仙元部下结界按理只需要一半，没理由就此消散啊。”赵公明皱眉。
　　三人面面相觑，对于史文业就这样魂飞魄散了他们总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明明上一秒还在说着让人生气的话，下一秒，却让你讨厌的对象都找不到了。
　　张元伯心情复杂地收起史文业落下的衣裳，心里有些沉重。
　　也许，也许元达是对的，这个人，想的太多，包袱太重，就算不甚了解他的过往，想来也必定是可怜的吧，便有了几分同情。
　　“到还真是挺倒霉的，临了了，见着的，竟是我们三个。”赵公明自嘲地笑笑，一时倒有些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