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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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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看着被结界护着的梅镇,半响,正打算回天庭复命——不管是成事败,总归要向上面有个说法。
半路却正好遇上白琥,白琥看着三人眉头一皱,道:“史文业呢?”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如何答话,白琥见三人吞吐,知道事情有变,语气愈发严厉起来:“赵公明,你说。”
赵公明犹豫着道:“史文业用仙元护住了梅镇,但不知为什么仙元用尽,应当……应当是魂飞魄散了。”
白琥心里突地一跳,脑子里竟有片刻的空白,捏着手里的圣谕,突地就想起满脸疲惫地说着‘连‘活着’这样的事,想来都觉得厌倦。’的史文业,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同情,愤怒,可惜,感叹,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地疼。
大概,这漫漫仙途,再也找不到一个这么对他胃口的人,和那么对他胃口的梅花酿了吧。
真是可惜了呢。
赵公明等人见白琥面色有异,心知史文业同白琥向来交好,免不得自己也会被波及,正想着等下白琥发起怒来该如何推脱,便听白琥道:“梅镇的事玉帝已经收回旨意,你们今后不得插手。”
三人连声称是,知道定是玉帝卖了白琥一个人情,只是想起史文业,心下惶恐,钟仕贵道:“上仙,梅镇只是小仙也只是职责所在迫不得已。”
职责所在倒是个好借口,只是这迫不得已便有些虚假,白琥嘲讽地睨他一眼道:“本仙君现在没有那个心情和你计较,以后绕着本仙君走就是,不然,我若是想着觉得心里不舒爽了,总归是要做点什么的。”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上都是叫苦不迭,怎么就得罪了这个瘟神。正要离开,白琥眼角扫过张元伯突地道:“你手上的是什么?”
张元伯一怔,忙把从袖子里露出一角的青色长衫拿了出来呈上:“是史文业的衣服,总归是相识一场,他落得这样的结局小仙想来也是不忍,就想着建个衣冠冢也好。”
“在凡间呆久了竟也学起了那凡间的习惯。”白琥嘴里说得讽刺,表情却是稍微和缓了些,他接过那件青衫,道:“论情分,总归是我与他亲近些,我来吧。”
张元伯喏着,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白琥径直进了史文业家,为了避免麻烦,白琥特意让天帝帮忙命人将梅镇上下的人有关瘟神的那段记忆消除,他坐在史文业门前的小院子里,和史文业风格一般的简陋,只有一颗前任房主种下的梧桐,再无其他,巴掌大的树影投在地上,他知道等下他再走出去梅镇又会恢复往日的和善,再没人记得那时的恶言相向和亲手伤害,也许还会有人问他,先生你脸色怎么那么差,是不是没休息好。史文业也一定会笑着说没关系。——可是这一切都没有用处了。
然后再过几年,就再也没有人记得史文业这个人。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反正那样长久的人生过着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倒不如归去。
欠下的那坛梅花酿,就算没地方讨要,他也会替他记着的,也算是承了他史文业的情吧。这样想着,白琥自嘲地笑笑,眼神却有些迷茫。
“史文业呢?”
想的有些入神的白琥听得声音微微一惊,偏头便见着狠狠拧着眉头的紫微。
我也很想知道,这么在心里应着,却觉得太过颓唐,何况,他和紫微从来不是可以畅叙心事的仙友。却又懒懒地不想说话。很久之后白琥才明白,他当时的心情,应该是叫做【难过】的。
紫微见他不答话更见烦躁,“外面怎么有仙人在给村民清除记忆?史文业躲到哪里去了?”
“怎么回事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白琥冷笑着道。
“我不过是让土地把他身份泄露出去,史文业这个胆小鬼!”说罢,紫微气冲冲地便要去他的瘟神府找人。
“不用找了。”白琥淡淡地道。
紫微停下脚步回头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
“让玉帝下令在梅镇散疫,三百五十九口人不留一人的,不是你?”白琥答非所问。
紫微按捺下心里的不耐,道:“我才没那么无聊,”心思一转,“难怪史文业之前去找我说什么无辜不无辜的,原来是说的这个,史文业呢,到底怎么了。”
白琥看着紫微神色不似说谎,心里猜到大抵是有人借着这事给史文业使绊子,玉帝便也做了个顺水人情,只是……白琥看着紫微愈发焦急的神色,只怕……只怕这玉帝这个人情,做的有点大了。
“史文业把仙元注入了金铃护住梅镇,魂飞魄散了。”白琥不知道自己说起这个的时候竟然也能像个不相干的人一般冷静又理智,只是隐约觉得心里有些苦涩,大概是总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惶然。
“不可能,那金铃顶多耗去他一半仙元,不可能……”说到一半话便顿住了——他比谁都清楚,史文业另一半仙元,去了哪。
白琥看紫薇一脸茫然,心里隐约地觉得有些痛快,他故意道:“赵公明他们可是亲眼见着文业消散的——不过也没什么不好,尘归尘,土归土,他早和我说厌了这世事人情,再进轮回都觉麻烦,如今倒是真真遂了他的愿。”
紫微只觉这翻话莫名的刺耳,脑子太乱他也一时分不清是因为史文业魂飞魄散了还是因为白琥说的史文业早就厌倦了世事,他勉强定了定心神,竟是连招呼也不打,僵着脸便直奔天官府而去。
白琥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本还只是隐约的猜测现在倒证实了八九分——他是不懂情爱,可也总归不是什么傻子。
看着座位旁的一袭青衫,只觉得好笑,便当真笑出了声,笑得从椅子上落了下来靠着椅子坐在地上都还是止不住。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不是么。
好容易止住笑声,白琥看着紫微离去的方向,笑容里满是恶意的期待,和心底某道声音重合着。
现在其实不算什么,等你真正觉得后悔了,那才是所有痛苦的开端。
紫微回到天官府,一脸茫然地站在前厅,往日这个时候他都在做什么呢?嗯,在喝茶看书。这样想着,紫微坐到自己惯坐的榻上,拿起昨天看到一半的书,却怎么都觉得依着的枕头位置不对,然他浑身不舒服,引得手里的书也半个字都看不进去,伸手要拿桌上的茶杯,空荡荡的桌子让他觉得身体里某个部分也开始不对劲,这让他脸色控制不住地难看起来,正巧送茶水的仙童端来茶水,紫微神色稍霁,端到嘴边,茶刚入口便将茶杯摔在地上怒道:“这茶叶怎么回事?”
一旁的仙童吓得瑟瑟发抖:“禀天官,茶叶就是天官平日喝的茶叶,不管是水还是冲泡方式都与往日无异啊……”说到末尾,隐隐就有了哭音。
紫微捏着书的指尖便松了松,何必和一个仙童置气。这样想着,之前假装的镇定便再也伪装不住,摆摆手示意他退下,颓然地躺在榻上,一手,便搭住了脸。
就这样在府里呆了几日,府里的仙童见了他都开始绕着走,实在绕不过的,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哪里招了他不快。
紫微看着有些草木皆兵的天官府,知道再这么下去天官府大概会成了唯一一个被仙童眼泪淹没的地方,他有些不快地踱了几步,什么都很好,什么都一样,但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看着他视线所及所有人如临大敌的模样,紫微一甩衣袖,出了天官府。
站在云中却不知往何处去,便胡乱走着,停下的时候,一抬头,便是瘟神府。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态,紫微抬步便往里走,无视一旁慌忙通报的仙童。
说起来,他还未曾进过这瘟神府。
天庭府邸的制式按品级各有不同,原来这便是史文业的府邸啊……紫微看着相比天官府近乎简陋的房屋,莫名地便有了些兴致。
“拜见天官。”
紫微视线落在了施礼的赵公明身上,突地想起,不是了…这里,已经不是属于那个叫做史文业的人的地方了。
史文业,史文业已经魂飞魄散了。
像是第一次想明白这件事,紫微蓦地睁大了眼,怎么可能呢……史文业那样的人,像蝼蚁一样渺小又讨厌的存在,不是就应该一直存在着惹人讨厌的吗?不可能的……
紫微倒退半步,有些踉跄地以近乎是落荒而逃的姿态离开了瘟神府。
知道走出很远,紫微才停了下来,急促地喘息着。
大概是那段不甚愉快的记忆的关系,对于史文业,他总是不屑去想的,或者说,是害怕去想。
不管是因为觉得失了面子,或者,是那种身不由己的失控感。
他知道史文业对他心怀不轨,但是他觉得没什么,相反甚至是有些得意的——他看着作为天官府总管的史文业明明一副沉稳的模样却会小心翼翼收集他用过的东西——让他觉得不屑的懦弱和可笑。可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却利用了所有人的毫无防备,胆大包天的利用‘缠情’让自己爱上他,短短数月里,沉浸在那样甜腻的幸福里,所以清醒的时候就越发愤怒。
可是为什么拒绝玉帝然他受尽轮回之苦的提议?他一直告诉自己让史文业做瘟神,让他活在所有人的讨厌里那才是最大的惩罚。
可是……紫一手覆上左胸,他现在开始不确定了……
紫微颓然地回到天官府,正对上站在他门口的白琥。
白琥打量着衣着发髻都微微有些凌乱,神色不明的紫微,道:“我想了想,按照你的脑子大概再过上几万年你也想不明白,可是我实在不想看着你这么舒服地过上几万年,不管是因为我讨厌你,还是为了史文业。”
“和史文业又有什么关系?”紫微拧眉,气势顿强。
白琥倒不在乎他这些外放的威压,脸上笑意陡升:“我本来还担心是我想太多了,现在看来,紫微,你惨了。”说到末尾,便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紫微只一径沉着脸,对于自己停下来和白琥进行这样毫无意义的谈话觉得愚蠢到了极点,无视白琥,径直便往府内走去。
“你爱上史文业了。”白琥在他身后平缓地道。
紫微却觉得这样的话如惊雷乍响落在了他耳边,一个闪身退了回去单手成爪抓住了白琥的脖子,“你胡说什么!”
白琥丝毫不在意,反倒嘲讽地勾起嘴角:“不然,刚刚我说你脑子不好,还说了不想你舒服地过上几万年,你怎么就单单挑了那史文业来问?”叹口气,笑意却更深:“你藏得还真好,不过……我猜你大概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吧,说起来还真是可怜,不识情爱的上仙被生生拖入红尘,罪魁祸首却撒手不管了,啧啧啧……再没有见过这么可笑又有趣的事情了。”
“你……”紫微眦目欲裂,白琥一手捏住他手腕,“你现在和我打没什么好处,我也没兴趣和你打,天官紫微,再会。”说着,白琥挪开紫微已经失了气力的手,驾云而去。
紫微怔怔地站在原地,爱上了么……不可能的……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怎么可能,心里,却有个细小的声音已经承认。那一分苦涩,便一点点爬上了嘴角。
天官府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
紫微仍旧过着他喝茶看书的日子。
没什么,史文业去做瘟神的时候,和现在不也没多大区别么。
白琥见他如此平静反倒失了淡定,还上门问他的血是不是冷的,史文业是魂飞魄散可不是什么下凡历练。紫微淡淡地看他一眼也不做声。
他的血早就冷掉了。
后来有天晚上他连闭上眼都觉得难受的时候偷偷去过梅镇。
他记得那里嘲杂的人群,还有史文业小心翼翼讨好他的模样,可惜沧海桑田,梅镇的变化大的让他几乎认不出来,才想起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来,他终于明白,史文业,是真的不在了。
不管他如何假装史文业仍旧存在。
不管他如何假装一切照旧。
史文业,早就在这个世界消散,连一丝痕迹都不留下。
紫微想起第一次进梅镇的时候史文业递给他的那杯梅花酿,淡淡的香,可是太淡了,就像做他的人一样,来不及多想多做,便随风而散。
那晚梅镇很多人都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哭声,不是嚎啕大哭,听着却撕心裂肺。
于是传闹鬼传了很久,镇长还特意请来城里的道长做了场法事。
番外
很久很久之后。
紫微看着床上的人羽睫轻颤,终于,渐渐睁开了眼。
紫微看着他有些茫然地做起,眼神慢慢对上了焦距。
紫微放下手里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书,假装淡然地道:“我突然想起那杯我没喝到的梅花酿,想来还是觉得可惜了,也许你说得对,活着如果没个乐趣,就算是神仙也没什么意思,我考虑了一下,虽然挺讨厌你的,但是能让本仙君讨厌,也算是一种乐趣了,于是还是决定让你活过来。”
那人有些懵懂地眨眨眼,傻傻地看着紫微。
紫微皱眉,上前几步走到床边俯视着他,喃喃自语:“不会傻了吧……就算只有一半仙元,当年也挺正常的啊……那破镜子莫不是暗中做了什么手脚?该死!”说着便急急地要往外走。
意外地遇到了阻力,紫微回头——他袖子被床上的人拽住,“我……我只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那人嗫嚅着。
紫微微微上扬了一下,却又马上隐了下去,他一脸淡漠地审视着床上的人:“事实上,不管是对你对我用缠情还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镇子就去死的事情我还是很生气,白琥说我爱上了你,”语气一顿,床上的人有些不敢相信地抬头瞪着眼睛看着他,紫微没好气地道:“不用对我摆出这副表情,我比你还惊讶,而且我也不太相信那个家伙说的话,所以——为了证实这一点,你最好好好活着,史文业,我们之间的帐,我还要很多时间才能算完。”
史文业有些惊慌地偏过头,却又很快转回来直视着他:“没关系,我……我会等的……”
紫微撇撇嘴,却再也忍不住笑意。史文业看着,嘴角,也渐渐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