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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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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他和着琴声,轻轻扬扬的调子,飞扬出不知多么遥远的时空,“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上古时的老调,早已寻觅不到半分踪影,他说,这是他谱的曲子,他知道,只有我能弹。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我和他说好,最后那一段,要让我来唱,我的嗓音不美,但是,我知道那句词,可以使我,心心念念,直到奈何桥。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我忍住心头微微酸涩的哽咽,微笑着看他。
只有这一句,宛在水中沚,我不能舍弃。
“你那歌声很美,美过这宛南山山水水。”他举杯,按住我扶在琴弦的手,“就像这琴声一样美。”
我挪出几寸,接过他手中杯盏,仰头喝下那杯温甜的桃花酿,示意他坐到我身侧,几许醉意,说:“静沚,我想听那天,你弹的那支无名的曲子。”
我从来不曾忘记那支曲子,也从来不曾学会那支曲子。
我看着渐深的天色,有一轮圆月,冷清清的,孤寂寂的,格外的遥远。或许,时间快要到了。好歹,叫我听着他的旋律入梦。
酒过三巡,微醺便好,这样,就不知离别究竟有多么不堪和疼痛。就不知,奈何桥上的一碗孟婆汤,是多么的苦涩和冰冷。
“你真的想听么?”他笑着看我,我明了他眸中意味,将唇凑过去,最后的两情缱绻,仅剩的残余的温存,或许,到黄泉路上,不会冷却的太快。
他眯着眸子拨弄琴弦,我仿佛又看见了当初那上古清明澄澈的高天,苍碧苍碧的老树,盘旋而舞的凤凰,翻云覆雨的游龙,遮盖天日的大鹏。你知道么?我便坐在那大鹏背上,扶摇直上,绝云气,负青天,一忽儿,便不见了身影。
我能看见,那青草地上羞怯的紫菀花,小小的花朵,开的煞是美丽娇羞。有零落满地,仿若西疆长绒毯般柔软细腻的相思樽的素白飞花。有仙人倾酒而成的广袤湖泊,你知道么,那湖面的波光,便像是你闪烁的眸子,便像是这八面玲珑曲水亭飞奔而下的醇酒一般,那样明亮,那般耀眼。
静沚,我好想留在这曲中的世界,高高的天幕,从大地的这头,一直垂到那头。你知道么,在那片旷野上,天与地交织的地方,那样触手可及。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我无声的念着这句话,你不知道,这有多美。
唇边几缕温热缓缓淌下,江太傅说的没错,这药很是温和,没有那样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他或许,便不会那般心疼。
其实,还有许多话要说,只是此刻,忽然没了言语,眼神中,依稀可以看见他浅笑着抚琴的侧脸,我爱这样徜徉在天地间般自在的神情,仿佛他就是大鹏鸟,可以载着我四海翱翔。只是,不知,到了另一个世界,我可否还能看见他这抹笑意?是否会令我直至来世,依然魂牵梦萦,难舍难移?
我轻轻倚在他肩头,只是这一种已然朦胧的可靠和温暖,足够我独自走过漫长的黄泉。此后的数十年,我要丢下你,静沚,带着那孩子,自在的活下去,活到颰笙的孩子出生,活到他的孩子也娶妻生子,活到地老天荒的那一天,便去那天地交织的地方找我,我再不会离开,也再不会舍弃,我一直等你,到时,我再陪你,看那春暖花开,看那相思樽苍白的舞蹈,看那宛江水浩浩荡荡东流,看那星辰变幻,日月交替。
那时,谁也不会变。只有相守。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此情无计可消除。
我轻轻笑了,最后一声呼唤,吞进腹中。
也许,这样就够了,在最美的华年,度过如此完满的岁月,有这样一个心心念念的人,已经够了。
我听见他的哭声。
低低的,仿若压抑着什么无法压抑的东西。
他呼唤着我的名字,再不是当初浅浅笑着的一句丫头。每一声,都像在滴着血。
我不知道,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一动不能动,只有耳朵,能听见他的声音,这便是全部,折磨人的全部。
听到他的声音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将多么大的伤痛一股脑丢给了他。
再温和的药都无法纾解的疼痛,就在心尖最敏感的一点,明明触碰不得,此刻却被一刀刀凌迟支离。
他是那样顶天立地的人,我一直将他当做避风港。然而,谁又能料到,他的声音,听起来便像广厦轰然倒塌,一切的一切,都归于无助和绝望。
他从不相信鬼神,此刻,我却听到他无数次呼唤上苍。呼唤上苍释放我的灵魂。但是,那样的天空,遥远的可怕。再撕心裂肺的呼喊,也没有人能够听到,能够回应。诺大的天地间,盛满了孤独。
他的怀抱,渐渐冷了,有嘈杂的人声,我分明的知道,那些人,拉开他,拉开他,拉开我们之间永恒的距离。
我听得见凡尘俗世的一切,他却再不说话。安静的,仿佛是一片从未存在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满是谁的祷告。
我听得出九儿和相思的声音,哭哭啼啼不成样子。但我没有听见他的声音,那个沉痛到让我无法呼吸的声音。
我知道,过不几日,便要入殓下葬。我是无名无份的女子,停留的时间会更短。
在我察觉四周有人抬起我遗留的身子时,我听见,棺木低沉的呜咽。
我不喜欢那样狭小的空间,但我别无选择。
身子忽然一紧,有众人惊声尖叫的声音,然而,我的耳中,此刻不过他的呼吸。
他来抢我了,便如同他十三日奔袭万翙那般急促。不同的是,在路上,他紧紧抱着我,行的极慢。
我明白,这一刻,或许永远都不要过去才好,尽管只是短短的一刻。
一路上,是小舟,我听见了水声。
缓缓地,我闻见了相思花香。
他抱着琴,一遍又一遍的弹着那支无名的曲子,一遍又一遍。
我听见花开满枝的声音,听见飞花飘零的声音,只是没了他的声音。世界,忽然安静的孤独。
相思花又开了,只可惜我不能与你同看。那样的美丽,日后,或许会有一个美丽纯净如相思樽的人,陪你走完这半日路途,这一生路途。我不怕,只是怕你的孤单,让这天地太过拥挤,太过空乏。
他说,他要我陪他一起走下去。
我无法回答,但心中明晰,允诺他来世的相知相遇。
他将我送回那棺椁,棺盖钉死的声音,叩击在我的心口上。我忽然明白,这便是死亡的滋味,离别的滋味。他,站在这一方棺木外哭泣哀求;我,躺在这一方棺木内哭泣哀求。
泪水能够腐蚀人心。
我愿他安好,哪怕不曾为我流泪,也好。
我听见哀乐的声音,听见众人唏嘘的声音,听见棺木缓缓放入墓穴的绳索的声音,听见墓穴缓缓闭合的声音,忽然的,又传来他撕心裂肺的一声。
那何止是撕裂了他的心,连同我的,也一并粉碎消沉。
天人永隔,原是这般滋味。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长了翅膀的空明天,翱翔着不息的魂灵。梦见人世间一切的生老病死,都归于神明的幻想。梦见分离之人定会相会,相守之人再不别离。
一场迷离大梦,在泥土下,不知时间。
忽然有巨石挪动的声音将我惊醒——墓穴已被打开。紧接着是棺木支离的声音,那因被撬动而飞舞的木屑几乎落在我的发上。
被谁拖出,被谁带离,一路车马劳顿,颠沛流离。狭小的空间,我拼命想要安顿下来,却只是无力听着四周,每一个细小的声音,每一次微末的颠簸,便像这不眠的灵魂,一刻无法停歇。
有皮肉被刺穿的声响,忽然间,一阵惊颤流过四肢百骸,血液中,流淌着针一般的尖锐的疼痛,仿佛一瞬间被马踏轮碾,令人发疯的剧痛,令人发疯的无力。
我猛然睁开眼。
许久未见的光亮,刺痛了我的眼睛。
不。我迷蒙的看着一切,我死了的。为何还能见到阳光?我的世界早已崩塌,何来阳光刺目?
“琨瑶。”
我颤抖着循声探去——楚安涯。
“我果然是死了的。”我竟长长舒了一口气。
楚安涯已死,若非如此,我怎会见到他?
“不。你没有,我也没有。”他顿了一顿,“江太傅想要你的命,只可惜,那药早被你兄长换了。今晚,恐怕要来救你的,并非是我,而是他。”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消息,曾经无可奈何去相信的事,忽然间却又被尽数推翻。
万箭穿心,楚安涯已死。这是当初静沚递来的消息,我不信他会出错。
他看出了我的困惑和不解,说:“我无法告诉你事情始末。但我到底活下来,为了利益,被留下性命。你回不了宛南,回不得万翙,永远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出现。你不能活着,像我一样。不同的是,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接下来的一切,而我,必得置身其中。为着那人的利益。楚门党羽被宛南王歼灭大半,残留的,我不能联络。日后,总有一天,我会为此而死,到时,你便想尽办法去找轩辕玦。世上知你仍活着的,便只有我俩。”
我很想知道他从何得知哥将那药换过,然而话到嘴边,便明了了。
“那日,跟随我去琅泽苑的,是你。”
“是。”
“太傅所言,该知晓真相之人,便是你。”
“是。那条消息,已然散布。我要一路北上,煽动反叛。”
我狠狠砸着身下的床榻,怒意难平:“你想做什么!如今太平盛世,百姓如何会造反!”
我明白,向来官逼民反。如今卫氏兄弟虽名分不正,然而待民和善,通治世之道,即便有这样难以控制的流言,即便生成军队和势力,没有百姓支持,定然不堪一击。只要大朔的朝堂仍然正气,那么便永不可能被撼动,被击垮。这不过是在自取灭亡。
“你还当这是太平盛世吗?卫清辄卫静沚同室操戈,已是箭在弦上,届时必然生灵涂炭。”
“你胡说什么,为何要同室操戈!”江太傅所言,我于静沚毫无裨益,只会害他与皇廷渐趋渐远。我不过为着这对兄弟不要闹翻,才舍命护佑。如今,他却说,战事亦如弦上之箭,爆发只是毫厘之间。
“为何?卫静沚私放江修出扶兰大狱,与帝王出手相争,陈兵威胁皇室,这还不够么?而在宛南这边,会说成是江修佯作叛逃,实则奉皇帝命,追杀于你,卫清辄动了削藩的心思,将威胁藩王后嗣。伤及妻、子,你以为,宛南王心中不会愤懑吗?你说百姓对朝廷没有不满,便无法成事。国泰民安之下,活生生搅出乱世之人,安禄山,武后,便是李世民都不过篡权夺位,你若以为大朔不会如此,那大可去看前朝之事,先帝的纠葛纷争,还不够吗?”
“搅得天下大乱,对你有好处吗?”
他侧过身,万般隐晦地说:“有人,在等着坐收渔利。”言罢,拂袖而去。
空留我一人,兀自回望那句坐收渔利。
世上,难道还有比曾经楚家更大的势力意图吞噬大朔吗?
那人,究竟是谁,抱着怎样的盘算。
并非第一次与静沚分离,并非第一次做好了生离死别的打算,只是,死死生生过后,忽然觉出孤独的可怕。想要回到王府,告诉他,我还活着,告诉他,局势紧张,万务沉稳些。然而,如何能说。
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往事如何,他是否已经知道,那些陈年的苦事,他的母亲纠葛的一生。先代的人的命运,为何要在后代身上重演。有人期待着这重蹈覆辙的大剧,但我,却祈祷着一切歪曲的道路能回归正途。同胞的兄弟,却要血肉相残,听来,总是如此让人惊骇。借此牟利,更是让人目不忍视。
楚安涯的消息,总是很灵通。多年来,他早习惯在人群之中追踪到一切的隐秘。哪怕只是风言风语,有时,便已足够。
我一面思索如何逃离,一面听着他偶然提起的讯息。
据说,如今皇族已惹来天怒,不日,将降下大灾,惩戒皇室的背叛。
流言比那滚滚江水更迅速,转瞬之间,大朔各处,都是关于皇族血脉的传言和争论。他现在,或许已经繁忙疲累的不成样子。他总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每每累的垮下,使人忧心不已。
之后的二三月里,传言仿佛静静发酵一般,影响更加深远宽泛,使人不寒而栗。
不知觉已至夏日,我仍然无法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系。唯一的方式,不过楚安涯日日说与我的情势。他很善隐匿,一路飘泊,封城堵截之事屡见不鲜,然而,无论如何搜查,搜查何人,我们都相安无事。
忽然有一天,他和我说,北方大旱,民不聊生。南国瘟疫横行,连王府官僚之中,都已然有了传播。举国上下,无不动荡。朝廷拨了粮食,然而各地官员克扣,不过杯水车薪。各地民怨沸腾,加之当初天谴的所谓预言,四方百姓更是人心不安。各地流民四起,往日的夜不闭户,变成如今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不知为何,国家转瞬衰败。
我开始担心,担心静沚和颰笙的安危。宛南王府已见瘟疫,那么他们呢?水乡如今正是湿热时节,瘟疫尤其盛行,不知此次朝中会派遣谁前往宛南整治疫病,可是能臣良医?眼下北方大旱,今年的粮草恐怕颗粒无收,宛南王和东临王必然运粮济北,若宛南安泰,或许还能见他一面。然而,如今连他的情况半分都不得知晓,何况更有楚安涯控辖,如何能再见,不过痴心妄想。
或许,倒不如在那坟墓中死了,便了了。我们便是如此,即便勉强活着,也不过聚少离多。上苍开了太多玩笑 ,使我这一生,成了无数人的灾祸。
忽然很想知道,若我老死安苍,会否长姊便不会死,他便不会承受这样的苦楚,江太傅便不会特意来杀我,哥也不会被逼出此下策,楚安涯也不会散了全数的门人。而我,更不会勉勉强强,无人知晓的苟活于世。
十五岁远嫁宛南起,便是个错误。如今,是生是死,都无法挽回。
有日,他忽然和我说,不可再北行,要停留于东临王封邑。如今,北旱南瘟,唯东临之地,虽也深受影响,但仍能勉强维持太平度日,留在东临,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但我不愿留在东临,卫清辄、静沚,好歹是我较为熟悉的,唯有卫衿,鲜少接触。只依稀记得当年,他有灵动活泼的妃,笑的很是好看。这对双生子几番争斗,卫衿却一直不动声色,我也从未思及他,但如今想来,他如何能对此事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若非为了牟利,便是私下早有动作。
他封地位居宛南、万翙之间,恰是维持两方平衡之地,举足轻重。如若当真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他会成为极为重要的一环。东临王手握一方兵权,他的选择,或许会影响整个战局。为静沚,当竭力笼络。然而,我是不应存在于世之人,如何能有所作为?即便身处东临,王族高高在上,于我更是遥不可及。
心在天山,身老沧州。如今,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满溢的愁苦和无奈。
东临封邑各处,尽是逃亡的灾民,大都是北人,细细一问,宛南诸地已然封锁,便是鸟雀也无法出入。瘟疫横行,宛南人是要尽数被逼死了!
虽是为了封地内安宁,然而东临王如此一截,必激起民愤,加之天灾人祸,必然鼓动起反事,可怜如今宛南,怎经得起如此的磨难。
我越发心忧,日日踌躇不止,每每想要逃去宛南,却每每连门都不得出。楚安涯无数次将我拦下,终于,将彼此激恼。他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拦在门前,而我亦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用力推开他。
痛快淋漓大吵一架亦是徒劳,只不过是流亡中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发泄。回到宛南,这不过是一场迷离大梦,不止是楚安涯,更有东临王的封锁。更何况外界的消息只有通过楚安涯才能传到我这里,那些零碎的语言,如何能为我指引方向?
“放弃吧,直到我死,不会让你回去。”他如是说。
我倚窗而立,看着外面的山水愁云,心中暗自思量,若是从这里飞身而出,结果如何?他惯于寻觅高高的楼宇休憩,为的不过防止我的逃离。一跃而下,不过是一个可悲的笑话。到时,不过是连这他并我的行踪生死一并暴露,又不知要伤害多少人。
我扶着推开的窗子,看着远方脚下的街巷,说:“你知道的,我早晚要回去。我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停下脚步,除非是回到宛南。”
“你有什么把握。”
“一点也没有。”我坦言,“我一定要回去不可。宛南子民正在一个个死去,他的安危尚不可知,我不能坐视不理。”
他不置可否的晃着头,说:“新近传来的消息,宛南王稚子罹患瘟疫,那么小的孩子,救不活的。”
霎时间,我几乎没能明白这话的意思,仿若一句天书,说出口便伴着滚滚惊雷。
“你的孩子,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他重又强调一遍,“宛南王注定是个孤家寡人。”
“我要回去。楚安涯,我要回去!”我低吼着,我的孩子,他竟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他自出生就受了那样大的苦楚,如今怎又患了瘟疫,说什么命不久矣?!好不容易安顿下的人生,莫不是便要就此终结?!
“你知道我不会让你回去,宛南现如今便是龙潭虎穴,半分闯不得!”
我恨恨看着他,忽然转回头看着那窗棂,微微扯动了唇角。脚上丝履轻柔,正适合我登上窗沿,屹立在风中回眸望他。只见他大步向前,我张开手掌,示意他停下。
“楚公子,琨瑶多谢楚公子多年照拂和数次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定然以命相偿。只是,我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为了孩子,可以做任何事。还清楚公子不要使我,无法偿还公子恩情。”不要再往前一步,不然,我只能出此下策,祈求上天垂怜,令我得以飞跃,而后存活。
“别。你可以做任何事,只是不能回宛南!那边如同羊入虎口,必死无疑。”
“还有什么事,比一个母亲不能照料病重的孩子更要紧的吗?”我抬起一条腿,跨出窗外,悬在冰凉的夜空里,风吹动裙摆,仿若飞舞不息的翅膀。楼阁之下,已些微听见惊呼声。
“琨瑶,回来!求你,什么事都好。我可以每日去打听宛南王府的消息……”
“我要回去!亲眼看着我的孩子。”哪怕他当真遭逢不幸,颰笙,那可爱的孩子,也要在家人的陪伴和注视中离开。虽然我知道,那是我的孩子,必然要像我一般,坚韧的去一次次死里逃生。我要告诉那孩子,鬼门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我不能让你送死!一旦江修知晓……”
“宛南瘟疫横行,他们不会逗留。到是东临,才是真正可怕之地。”如今,这俨然是避难之所,咫尺之遥,江太傅又何必固守破败不堪的宛南?
“因此你不能去,去了便回不来了。”
的确,如若跨过了东临和宛南的界限,跨过宛江,便是瘟疫控辖之地。在那里,没有人能够脱逃,哪怕是健康的人,也被和瘟疫病人封锁在一起,迟早会染上瘟疫,一命呜呼。没有人能够逃脱,没有人能够幸免,如若东临王不放开封锁,让未染病的人北上,那么宛南,只能是一片尸横遍野。因此,我才要回去。
当年,是他,给了我新的生活方式,给了我一个人需要的温暖,给了我相知相守的勇气。宛南,是他珍惜之物,他,是我珍惜之物。便是死,也要葬在宛南的土地上,这是我们早已约定好的。哪怕身后有诸事凡尘,哪怕我们不能同穴而居,也要在同一片土地上长眠。宛江水灌溉的一方沃土,饱含着水乡人的澄澈和清灵。我不能离开。
“楚安涯,答应我一件事。”我看着他,“无论,我能走到哪一步,最后一步,求你,一定要让我,落在宛南,那是我的家。”
我转回头,看着脚下的土地和触手可及的天空,注定要像只鸟儿一样飞翔,一时间,我想起了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