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花谢》风栖萋

178、旧相识

　　一辆马车平缓地驶向淮南国边境，驾马的是个墨绿衣衫的年轻人，他这回是跟着子邑师叔到淮南去接人的。原本这差事落不到他头上，还多亏他生了一副伶俐口齿，跟师父和众位师兄磨了几次嘴才得到这来之不易的外出机会。
　　正美着呢，前边打头的子邑师叔忽然停了下来，他赶忙收回心思，停住马车。马车两边的随从也驾马上前，三匹马一字排开呈护卫姿态。
　　“长淇，看好马车。”
　　“哦，哦……”
　　沈长淇刚应下，一颗小脑袋就冒了出来：“长淇哥哥，怎么不走啦？”
　　他被吓得心肝一颤，连忙把好奇不已的小家伙塞回去：“小师叔，可千万不敢出来。”
　　世语吃了“闭门羹”，委屈地看着我：“娘亲……”
　　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胳膊，把他拉到玉暖的怀里：“玉暖，你替我照顾好世语，我出去看看。”
　　“姑娘不可，还是奴婢去吧。”
　　“你放心，有他们在，一般人是伤不了我的。再说，若真的是冲我来的，我就更不该留在马车里。一旦情况不对，你就马上带世语逃走。”
　　我一掀开车帘，沈子邑的那个小师侄就如同受惊的雀鸟一般跟我大眼瞪小眼。
　　我的老天爷呀，沈长淇的小心肝再度一颤。
　　我只觉得这孩子胆子好像有点小：“长淇，出什么事了吗？”
　　“我……我不知道，师叔只说让……让我看好马车。”
　　“……”是不是我把他吓到了？
　　正这时，前方传来一个声音：“念肖小姐，别来无恙啊！”
　　我一愣，直觉得这个声音特别熟悉，记忆深处的某个形象越来越清晰。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把玩折扇作富家公子装扮的人：“上官……公子？”
　　他笑眯眯地冲面前的三人道：“看，在下说了与这位小姐是旧相识吧。”
　　沈子邑抱了抱拳，和左右两人让开：“原来是一场误会，还请这位公子多多包涵。”
　　上官九天：“好说好说，唤在下上官即可。”
　　他□□的黑马打了个响鼻，一个名字在我的脑海里成形，我想也没想脱口喊道：“小黑！”
　　那马儿对这个名字敏感的很，当即兴奋地嘶鸣了几声，竟然驮着上官九天走到了我面前，一对黑亮的招子好似有话要说。
　　上官九天：“当初对这个名字不是抗拒的很嘛，怎的如今人家一叫，倒开心地凑上去了呢？”
　　我轻笑，摸了摸马儿：“墨曜可不是普通的黑马，是上官公子当小公子一般精心养护的。”
　　上官九天：“嘿，打住打住，在下可没有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
　　“大黑马马！”
　　“……儿子……”
　　“……”
　　世语亮晶晶地盯着墨曜，一副很想摸摸骑骑的样子。
　　上官九天望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小崽子，笑意僵在了嘴角：“……你谁？”
　　世语觉得眼前这个叔叔笑的挺奇怪的，不由得往信赖的人身后躲：“娘亲。”
　　“你……”上官九天拿扇子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世语，“是他娘？”
　　“他……”上官九天指了指世语，又指着我，“是你儿子？”
　　我点了点头：“只是你能不能不要乱认儿子？”
　　墨曜不甘被忽视地打了个响鼻。
　　颜铭不忍直视地捂住自己的脸。
　　沈长淇……沈长淇不敢动。
　　上官九天说他们一行人到淮南游玩，马车就停在溪边，听见我们经过便出来看看，这一看才知道遇见熟人了。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这种鬼话连世语这样的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上官叔叔，世语还要。”
　　“……”我看着乖乖赖在上官九天怀里的世语，恨铁不成钢。
　　“不急不急，叔叔这里还有好多好吃的。”他变戏法似的抓出一把糖果，世语那小没良心的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我：“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又怎么会‘碰巧’遇到我们？诶，别再用那些鬼话骗我。”
　　他看了看不远处正在跟颜铭交流的一伙人：“在下要怎么说？说我堂堂漠北国太子接到一封密信，自投罗网跑到敌国来找一个被暗卫包围的女人？”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说我被暗卫包围了？”
　　“唉。”他拿折扇抵着眉骨，“你以为就凭那两个花架子凤芜舍得放人？我可是跟了你们几天才找着机会呐。”
　　我大惊，却不敢表现出异常，将声音压得极低：“你不要命啦，知道危险还敢大摇大摆的出现？”
　　“为了你，在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他挑了挑眉，“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要不你把肖兄弃了跟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欠揍的上官，浪费我的感情。
　　他得逞地笑了两声：“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正所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在下越是招摇，旁人越是不会将在下同漠北太子联系在一起。况且，在下将容貌做了几分调整，远看相似，近看倒也不同。”
　　我：“怪不得我刚才险些不敢认。”
　　他轻笑两声，便也沉默了。
　　我让世语去找玉暖玩。
　　上官九天挑着眉：“怎的，念肖小姐这么快就想通，想与在下独处了？”
　　我抿了抿唇：“西域和四国皆在打仗，你怎会突然就出现在这里？”
　　上官九天：“也算不得突然，我本来是去见一个人的，但是他好像不太想见我，把我咬了不说，居然还派人抓我。在下这一路还真是惊险，既要摆脱追兵，还得想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得，就记住这一句了。还不是你那位解思公子，好好的皇都不待，偏偏扎根在战场上，还要使唤我。”
　　我又惊又急：“你说肖……去战场了？”
　　上官九天无奈道：“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当，就喜欢跟淮南的那个安乐侯较劲。这三年来，两人大大小小争锋数次，有胜有负有受伤，谁也不让着谁，谁也讨不着好。”
　　我攥着自己的左腕，期望得到一丝安慰。
　　上官九天瞧着眼前人的神色摇了摇头，转而被在溪边玩耍的世语吸引，被他不得不被玉暖困在怀里的样子逗笑。那笑还没等咧开，突然转变为一种洞悉的犹疑和惊吓，拨开扇面掩唇：“你实话跟我说，那崽子……到底是谁的？”
　　我愣了一下，随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反正不是你的。”
　　他被噎住了，嘴里嘀咕了两句，然后看了眼世语：“肖兄知道他有儿子了吗？”
　　我嗯了一声：“他那时……应该是知道的，只是后来我坠崖……其实那个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和孩子会活下来，如果没有凤芜，我们母子也就不会活在这个世上了。”
　　上官九天：“我刚才抱着崽子，他的腿……”
　　我轻叹：“世语生下来便体弱，不能久立久行，一直到三岁情况才算好转，我这次就是要送他去药王谷医治。”
　　上官九天宽慰道：“药王谷的医术卓绝，还有神医沈天病沈先生在，小崽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回以一笑：“承你吉言，我如今只求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上官九天：“这三年，你就没有想着给肖兄回信吗？”
　　我讶然：“回信？”
　　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捏着下巴道：“这个淮南的安乐侯有点意思，凭空出现，把禹东的温妃扣在府里不与外界接触，还平白针对肖兄。有意思，在下是越来越好奇这个安乐侯了。”
　　我跳过这茬话，只问道：“我们要去药王谷，你接下来怎么办？”
　　他耍着扇子，潇洒一笑：“自然与小姐同去。”
　　一日行程过后，我们赶到了离西的一个城。这里的百姓生活算不上富足，面色蜡黄，衣着简朴，但是每个人的眼里都有光。
　　马车停在城里最大的客栈前，世语没有同往常一般伸手要我抱，只是一双眼睛盯着我问：“娘亲，我可不可以把糖送给那个姐姐呀？”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是一个守在蔬菜摊前的小姑娘，大概七八岁，梳两个小辫子。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当然可以了。”
　　“姑娘，奴婢跟小公子去吧。”
　　“嗯。”
　　玉暖将世语抱在怀里，小姑娘以为两人要买菜，热情地介绍了几句。世语将几颗糖递给那个小姑娘，小姑娘明显诧异了一下，之后道了谢，开开心心地收下了，却没有立刻拆开吃，而是极为宝贝地放在怀里。
　　上官九天：“这两年离西国的百姓才算是真正有了活路。”
　　我不解：“为什么这样说？”
　　他啧啧两声：“像我们漠北地藏丰富，禹东海业发达，淮南雨多地肥，西域的蔬果香料颇有盛名，而离西天生不占地利，本国的产量并不能够自给自足。最重要的是离西的皇帝是个昏聩之辈，严苛赋税，荒于政治，又喜奢靡美色，在他治下离西的百姓可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还是两年前离西皇帝突然病重，太子把持朝政，减赋税，兴农桑，百姓们的日子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我：“看来离西国的太子未来会是一位明君。”
　　“非也。”上官九天摇了摇头，“战争伊始，离西皇帝与西域结盟或许是为了掠夺资源，充盈内需。然而离西太子上位后，虽然为了百姓修改了许多法典，但是却强征兵士，大兴土木。他若真的是明君，就该知道离西现在需要的不是战，而是稳。”
　　他意味深长道：“离西太子，有谋略城府，也有治国之才，却也同样有野心。他比那个皇帝有能耐，也比那个皇帝更难对付。”
　　我的心里涌上一丝复杂。
　　几人在客栈歇下，我跟世语和玉暖一间屋子，沈子邑和沈长淇住在隔壁，上官九天的房间在对面。
　　夜半的时候，我被一点响动弄醒，玉暖也清醒着，她告诉我不是什么大事，我有些困倦，没多想就继续睡了。
　　翌日，我和世语梳洗完下楼，但见沈子邑几人已经在大堂等着了，只是沈长淇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脑袋都快点到桌子上去了。
　　沈子邑：“傅姑娘早，世语早，昨夜睡得可好？”
　　世语迫不及待地就往他大师兄怀里钻：“师兄早！”
　　怀里的重量一下子就空了，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麻烦沈公子了。害你们久等了吧，下次就不必等我和世语了。”
　　“无碍。在药王谷时，我们师兄弟都是这个时辰晨练，已经习惯了。”沈子邑看了看旁边不省人事的师侄，无奈地推了他一下，“长淇，醒醒。”
　　“呃……啊？”他睡眼朦胧地挥了挥手，“小师叔早，傅姑娘早……”
　　“让你见笑了。”
　　我忍俊不禁：“沈公子随他去吧，他还小。”
　　玉暖：“姑娘，奴婢去厨房看看。”
　　我点头示意，看了一圈没看见上官。沈子邑会意道：“傅姑娘是在找上官公子吧，我听他身边的颜铭说，上官公子让小二把饭菜端到屋子里去，叫我们不必等他。”
　　我想起昨天夜里的动静，不由得问沈子邑：“沈公子昨夜可听见些什么？”
　　他呷了一口茶，表情有几分犹豫：“是上官公子屋里的，千翎和破羽没有察觉到危险，我料想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娘亲，我饿了。”
　　此事便也不做多想。
　　刚吃完早茶，一行四个人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为首的姑娘竟是旧识。
　　客栈的老板和小二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边阻拦着几个人，一边喊着不知道，没见过。
　　我起身走了过去：“素素，你怎么会在这里？”
　　素素看见我也不与那两人做纠缠了，一把拉住我，模样焦急：“傅姑娘，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公子？”
　　“公孙公子？”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素素咬牙切齿：“这个厚颜无耻的上官九天！”
　　我对眼前的一切尚且不明所以，却听见世语的声音：“姐姐要找上官叔叔吗，他就在楼上呀。”
　　素素愣了一下，随即气势汹汹地要上楼。
　　我直觉不妙，赶忙拉住她：“素素，这是怎么了？上官他做什么了？”
　　素素也不敢使太大劲，气得不行：“他做什么了？奴婢实在是说不出口，傅姑娘，你先让奴婢去把他大卸八块，然后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这好像信息量有点多，我不自觉的松了手。
　　素素走了没两步就顿住了，但见楼上下来一个人，着一身月白，眉宇间有一丝倦态，蹙着眉：“素素，不得喧哗。”
　　“公子！”素素连忙上前扶着，却见后边还跟着一个讨厌鬼，登时就变脸，“上官九天你个无耻之徒！”
　　跟在上官后边的颜铭被波及，身子抖了抖。
　　沈长淇原本还困着，被这一声吼得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也不管他小师叔只是个三岁的奶娃娃，一个劲地往他后面躲，看的沈子邑只剩无奈。
　　“素素，不得对上官公子无礼。”公孙临蹙了蹙眉，头好像更疼了。
　　素素见状，也不好再发作，将他家公子扶着坐下，倒了一杯水。
　　上官有心要靠近，却单说一个素素都够他对付的，更何况另外三个人跟堵墙似的，他只能跟颜铭可怜巴巴的缩在角落里。
　　他可怜吗？我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收获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沈子邑走到他面前，抱拳道：“想必阁下就是离西的四王爷，在下乃药王谷座下大弟子沈子邑。师父曾书信收过一位得意弟子，信中颇多赞誉，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公孙临起身作揖：“既是同门，以师兄弟相称即可。”
　　“好看师兄！”世语亮晶晶地盯着公孙临，得到关注后，伸出两只小胳膊，“抱抱。”
　　我瞥了眼小崽子。一点吃的，一张好看的脸蛋就能拐走，这到底是随谁啊？
　　我把世语的小爪子按回去，尴尬地笑了笑：“小孩子不懂规矩，见谅见谅。”
　　公孙临淡淡道：“无事。本王此次是为了护送傅姑娘和小师弟去药王谷的，路上耽搁了一些。”
　　我看了看上官，是被某人耽搁的吧。
　　不过，我和世语还没有精贵到需要一个王爷来护送吧。
　　入夜，三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溜上屋顶。打头的人比了几个手势，随即使着轻功往目标飞去，剩下另外两人愁眉苦脸地对视。
　　老规矩，我对付素素，你对付另外三个。
　　凭什么又是我对付三个人？这不公平！
　　能者居上。
　　颜铭拍了拍影卫的肩膀，也翻身走了。
　　青陵暗自叹息，翻身落到后院，墨曜动了动耳朵，跟他对视了一眼又低头啃草去了。他四下张望，只见千翎守在树上。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青陵颔首，又执行任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