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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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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淮南国北疆边陲芜为军军营。
“呃……”主帅营帐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守帐士兵起初以为是风声,待听到瓦罐的破碎声才判断是营帐里传出来的声音。
“将军!您怎么了?”帐外士兵无传唤不得擅自入内。
守帐士兵只听得微弱呻吟,不得回应。两人对视一眼,一人拿定主意:“你在此处留守,我即刻去请大殿下。”
那士兵匆匆往玛金托的营帐赶去,及时禀明了情况,玛金托从梦中惊醒,又命那名士兵去请随营的军医,自己取了外衣先往主帅营帐而去。
玛金托赶到时,凤芜只着里衣摔在桌子底下,碗壶碎了一地。
玛金托:“快!把将军扶到床上!”
此时凤芜脸色惨白,满面恶汗,眉头因疼痛紧锁。
玛金托号着脉,秀眉不自觉紧蹙:“怎么回事?不是七日前才服过药,为何现在又发作了?”
正百思不解时,士兵领着随行军医进来了。
军医:“大殿下,将军情况如何了?”
玛金托回过神,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遮住凤芜:“胡先生,将军这是旧疾复发了,我刚才看过了,将军的身体没有大碍,您替他开一副安神的药方就行了。”
军医疑虑的看了眼床,只看到凤芜的里衣,略加思索道:“既然将军的身体没有大碍,老臣这就去开药方。”说完便带着药童离开了。
玛金托转过身,肃穆的盯着床上的人,忽唤道:“巴缪。”
一道影子窜了进来:“公主殿下!”
玛金托:“你去通知影七,让他尽快赶回来。”
“是。”影子遁去。
“啊!啊……啊!”京都安乐侯府灯火通明,人影匆匆。
“姑娘……姑娘……”玉暖只能握着我的手,在床边干着急。
玉暖:“沈先生,姑娘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沈天病把了脉,皱着眉重呼出一口气:“她先前身中蛊毒,本就体虚力弱,再加上她腹中的胎儿先天不足,未足月便要降生。这一胎恐凶多吉少。”
剧烈的疼痛侵袭着我的意识,耳边嗡嗡作响,听不真切,只一心抓住某样东西来减轻腹部的剧痛。
玉暖的手被攥的发紫,她却一声不吭。
突然,玉暖的神情变得震惊:“沈……沈先生!”
原来那隆起的孕肚竟透着微红的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肚皮表面游走,凸出一些明显的形状,诡异至极。
饶是沈天病也不由得面露惊诧。
玉暖:“先生!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何……为何她的肚子……”
沈天病凝神,吩咐道:“快!玉暖,将这间屋子封闭起来,除了心腹婢女,任何人也不得进出!”
玉暖起身,手却被我攥的极紧,只好使了些内力挣开,换上锦被,这才匆匆布置下去。
“玉暖姐姐,稳婆请到了。”
“请稳婆回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间屋子!”说罢便紧扣上门,留下婢女和稳婆面面相觑。
玉暖:“沈先生,都布置好了。”
沈天病:“玉暖,从现在起她的命就掌握在你的手中,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照做,不能有片刻的迟疑,你能做到吗?”
玉暖重重的点了下头:“能!”
营帐里,床上的男人状态极差,玛金托替他施了针也不见好转,又急又气,在床边来来回回的走动。
正这时帐外有了动静,影七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大殿下,侯爷怎么样了?”却只见凤芜面色惨白,形容憔悴。
玛金托:“你可总算是回来了,我让你采的草药呢?”
影七赶忙从怀里掏出锦囊:“灵霜草是采回来了,可是现在炼药恐怕来不及。”
玛金托一把夺过锦囊:“当然来不及,灵霜草炼药至少得要半月,他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所以现在要开始赌命了。”
巴缪提来一个药箱,恭敬奉上:“公主殿下。”
玛金托打开药箱,取出一瓶丹药递到两人面前:“现如今唯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他,你二人将这清黄丸服下,将其药力渗透进内功,再以内力施于灵霜草,最后将这道混有灵霜草药效的内力打入他的体内。”
“其过程十分凶险,一是在于灵霜草大多成分含有剧毒,吸收一点都会对你们的性命造成威胁。二是在于整个过程需要高度集中仔细,每一个举动,每一丝内力都要轻柔和缓,稍有差池便会危及你三人的性命。”
“此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需要你们有深厚的内力支撑。我会在一旁指点你们的穴位走向,一定要做到!”
“玉暖,你要时刻关注她的情况,一旦出现力竭的现象,我会施针刺激她的宫口,我需要你用手将胎儿拽出来。记住,一定不能松手。”
玉暖:“是,先生。”
“啊……啊……”
“姑娘,用力!用力啊!”
我用力的咬住嘴唇,感觉身体像是被人从中劈开。
沈天病见势不妙,连忙施针。玉暖将手伸过去:“先生,我抓到了!”
沈天病:“千万别松手,将胎儿拉出来。”
“啊啊啊……”
影七和巴缪突然受到凤芜体内的剧烈内力波动,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神思不稳间双双吐血,越发吃力。
凤芜气息加重,丹田处散发出微弱红光。突然,他的身体抽搐起来。
“呀啊……”凤芜猛地睁开双眼,却目无一物,意识空洞。
玛金托:“这是……”
“哈啊……哈……”
“哇啊……哇啊……”我只来得及听见几句哭声便眼前一黑。
玉暖将婴儿用毯子包裹起来,喜极而泣,正要带孩子去清理,嘴角的笑意忽然淡了下来,渐渐转变为惊慌:“沈……沈先生……”
沈天病将哭泣的孩儿接到手中,不禁皱眉。
待天明,凤芜的情况才稳定下来。
淮南北疆竟飘起雪花,一夜之间山野茫茫,雪满枝头。
玛金托站在营帐外,望着漫天白雪,不知在思索什么。
影七抚着胸口跟了出来,一夜消耗体虚力弱:“咳,咳咳……大殿下,侯爷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会……”
玛金托:“我想,应该与京都的那位有关。”
影七:“京都……”
玛金托笑了笑:“淮南四季如春,这场雪来的倒及时。”
春花秋月,光景流年。
一场仗可以打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府里的桃花开了又败,青葱绿了又黄。
而今世语已经三岁了,他天生体弱,不能久站久行。沈谷主仿照自己的轮椅给他打了把小的,还把他收为弟子,字还没认就开始认草药了。
世语极乖,从小便很好带,我算是没吃到什么苦头。他对草药的兴趣极大,整日最缠的就是沈谷主,一大一小窝在后院,倒是和谐得很。
“娘亲!”小小的团子糯声糯气的喊着,一时忘了推轮椅,一个劲儿往我扑过来。
“慢些。”我赶忙接住他,掏出手帕把他的小脸擦擦,“下次不要跑,都出汗了,腿是不是痛了?”
他把头摇成拨浪鼓:“世语不痛的,师虎都嗦了,我要每天跑一跑。”
随即眼睛瞪得亮亮的:“玉暖姨,有什么好次的?”
“是你娘亲刚做的桃花酥,跟姨进屋里尝尝吧。”玉暖笑着把世语抱在怀里,提着食盒进屋,还能听见世语奶声奶气的问话。
“沈先生。”
“过来坐吧。”他推着轮椅到石桌前,取下两只茶杯斟满,一只推到我的面前。
我道了声谢,尝了一口,满腔的清荷馥郁。
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我只得提及:“先生,真的要把世语送到药王谷去吗?”
他看了我一眼:“两天前我给子邑递了信,他应该就快到了。”
我:“却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世语身子弱,我怕他受不了这个疲累。”
沈天病:“我要出趟远门,没有办法照顾世语,倘若我不在时世语的身体有问题了怎么办?”
我有些动容。
他继续道:“子期是我的亲传大弟子,必会好好照顾世语的。”
我:“既然您信任您的大弟子,让他留在淮南照顾世语也是一样的,便不必舟车劳顿了吧?”
他有些无奈,轻叹一声:“小语啊,莫说因为世语是我的徒弟,这个年纪就应该在药王谷识百草,辩毒益,单说他的身体也需要药王谷的百草将养,有许多草药谷外是寻不得的。我知道你担心世语,你就跟他一起去药王谷吧。”
我心知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曾经答应过侯爷,要在府里一直等到他回来,如今该是要食言了。淮皇陛下对我们母子诸多照拂,这份恩情也不知何时能还。”
沈天病:“你小的时候就是这般,说过的话欠下的东西一一都记在心里。还记得你七岁的时候和谦儿带兰儿到街上玩,她相中了一只玉兔花灯,可是你们两个小馋猫把钱都买了零嘴,没有多余的钱买花灯了。兰儿最是性子倔,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弄到手,硬是赖着不肯走,谦儿都拿她没有办法。”
说到这他笑了起来:“那个时候你却是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跟兰儿说……”
“兰儿,我们不要这个花灯了,我家里有比这个还漂亮,还要多的花灯。下一次你到我家里来,我就都送给你好不好?”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之谦哥哥也知道的,对不对?”
“谦哥哥?”
“……嗯,下次你来我们都送给你。”
“是真的!哈哈……那语姐姐、谦哥哥我们回家吧!”
“走喽,回家喽!”
小少年牵着小姑娘,小姑娘牵着小小姑娘,小小姑娘带着两个人,街道都是他们的欢声笑语。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因为那个时候家里并没有很多很漂亮的花灯,于是我花了三天的时间买了好多花纸又剪又折,才勉强凑出了几只能看的。兰儿却并不嫌弃,每一个都喜欢得不得了。
沈天病:“明明也没有大兰儿多少,却像个大姐姐一样的照顾她。”
我笑笑:“我长得比兰儿高,就该像个大姐姐。”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每一次我们偷偷跑到街上玩,您和闻人伯伯都在后边跟着。我还以为,你们都不知道呢。”
沈天病勾了勾唇,神色温柔:“是啊,每一回我们都跟着。”
我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心突然跳的很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娘亲,师虎,你们再不过来,世语要把好次的都次光啦!”
沈先生走了,他甚至没有等他的大弟子。世语说夜里的时候,他从窗户看到师虎离开的背影,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哪知道一觉醒来师虎是真的离开了。
沈子邑当天就到了,他对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小小师弟喜欢得很,亲亲抱抱又夸他聪明。那当然,也不看看他娘是谁。
“沈先生是连夜走的,只有世语瞧见了,他怎么走的这般急迫?好歹要等你来呀。”玉暖是知道沈先生要走,只可惜准备好的点心没有给成。
“姑娘可别怪罪我师父啊,他等了太久,能不着急吗?”沈子邑神色感慨,“那可是他的命啊。”
屋里的人沉默了。
“师兄,什么是师虎的名啊?”
沈子邑笑了笑:“没什么。话都说不清楚还问这问那的呐,师兄给你带了好玩的东西,走,咱们去看看。”
沈先生不告而别,我却不可以一走了之,起码得跟淮皇陛下告个别。
他一听我要走,果然不肯:“凭之临走前千万般叮嘱,一定要照顾好你们母子,他如今人在关外,心中便是记挂的你们两个。他日后回来了,朕该如何向他交代呢?”
我掏出写好的信件递上:“麻烦皇上将此信送给侯爷,相信他看了信会明白的。”
凤翊收下,仍想规劝。我便一声不响的跪下。
他赶忙扶我:“你这是作何?”
我:“皇上,民女多谢您对我和世语这三年来的照顾,民女无以为报。民女也不想您为难,可是稚子体弱,唯有去药王谷才有一线生机。请您体谅民女的一片爱子之心!”
凤翊顿了顿,终是无奈道:“朕也有儿女,自是明白你的心意。也罢,朕一定会将这封信送到凭之手上,但是此去诸多未知,索性是在离西国境内。朕特派一队精锐护送你们,再给离西国君修书一封,等你们到离西国境内遣一队人马加以保护。”
我:“民女多谢皇上的美意。但如今正是多战,不可太过招摇,沈先生的大弟子会与我们同行,若有人挑事总要顾及药王谷的名号。”
凤翊略一思忖:“多的人不要,把玉暖带上,朕再给你配两个身手好的护卫,双拳难敌四手,多个照应也好。也得跟离西国君知会一声,少派些人手,贵精不贵多。”
我不好再推辞,叩首:“多谢皇上!”
“多谢皇上。”世语也像模像样的抱拳。
他将我扶起,乐得不行:“哈哈哈,世语越发像个小大人了,前两天你皇伯母还念叨着你呢。嘿哟,嗯,重了点了,看来平时没少吃啊。”
世语在他怀里也咯咯笑:“皇大伯也胖了。”
我:“世语,不能对皇大伯无礼。”
凤翊:“哈哈哈,无妨。快到午膳了,走,正好咱们去看看你皇伯母宫里都做了哪些好吃的。”
世语在他怀里一颠一颠的冲我笑,我咧嘴笑着摇了摇头,只得跟上。小太监推着轮椅,后边跟着一众宫人,浩浩汤汤的往皇后的宫里去了。
皇后娘娘接驾时,广平郡主也在,各自行礼后便在殿内坐下。
二公主在皇后娘娘怀里,提溜着一双眼睛一个劲的瞧世语。皇后娘娘见了便笑:“淳儿还是这么喜欢世语,刚才还在殿里哭闹呢,这一瞧见就不哭也不闹了。”
凤翊:“世语这么好的孩子谁不喜欢呢,这说明淳儿有眼光。”
我看着低头啃排骨的儿子,也不知道该不该骄傲:“您可千万别使劲夸他,小心他小尾巴翘到天上去。”
世语扬起小脸,疑惑道:“世语没有尾巴啊?”
“哈哈哈……”
用完午膳后,皇上要去处理政务,广平郡主也走了,我陪皇后娘娘说了会儿话,二公主困了我便要告辞了。
皇后娘娘拉着我的手很是不舍:“语儿,怎么说走就要走了呢?凭之回来瞧不见你该要担心了。”
我回握:“我托皇上给侯爷送了信,他会明白的。”
皇后娘娘:“便是如此,心上人不在家里总是忧心的。”
我感觉心口烫烫的,却又听她说:“在本宫和皇上的心里,你和世语早就是我们的家人了,本宫相信在皇弟的心里也是。”
“以后,一定要回家啊。”
我推着世语走在宫里,红墙绿瓦看也看不尽。
世语仰头:“娘亲,你不开心吗?”
我抿唇轻笑:“娘亲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世语向我伸出双手:“世语抱抱娘亲,娘亲就不会不开心了。”
我将他搂在怀里,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儿,他咯咯笑着说痒。
“傅解语!”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是广平郡主。
我转身行礼:“广平郡主。”
这是我半年前见她后的第一面,也是她第一次心平气和的面对我。
一年前皇上给她订了亲,是丞相的三子,半年前她从新婚夜逃了出来,翻墙来见我。我现在都还记得她一身嫁衣,盛气凌人的模样。
她说她要听我和安乐侯的故事。
我没跟人讲过我和之谦哥哥的故事,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惊心动魄的情节,但是我一边回忆一边讲,竟然说了很久,久到天际泛白,墙外隐隐约约传来卖货郎的声音,久到她不耐烦地打断我:“本郡主还以为有多么刻骨铭心,不过如此。”
她背过身去,眼角有些红。
再转头看我时,她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广平郡主。连声招呼也不打,跟来时一样翻过墙走了。
后来却听说这门亲事退了,广平郡主依旧是广平郡主。
“听说你要走了?”
我看着眼前金枝玉叶的郡主,有些恍惚:“是,民女要离开淮南了,郡主终于不必再见到我了。”
她却横眉竖眼:“你以为你算哪根葱啊?岂会值得本郡主放在心上?”
我笑:“郡主自然不必将民女放在心上,民女之于郡主犹人生一过客,见过几面也不必作别,至于喜欢还是讨厌都不重要了。”
她撇撇嘴:“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我颔首:“郡主没事的话民女就告退了。”
我推着世语,轱辘声中夹杂着广平郡主的呼喊:“喂!你别太得意了!你等着吧,等侯爷得胜归来,我一定让他做我的驸马,让他一辈子都不理你!”
世语好奇地看着我:“娘亲,什么是虎马?凤叔叔为什么要做虎马?”
我稀罕地捏了捏他软软的小脸儿:“你这小脑袋瓜都装了些什么?怎么天天问东问西的?哪儿那么多为什么呀。”
“虎马是不是个好东西呀?世语长大了也可以当虎马吗?”
“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