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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第一百七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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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蒲女闻言,眼中笑意更深,索性蹲下身,与两个孩子平视。“呵呵~我呀,家里也有你们这么大的娃娃。下次得空,便带他们来蓬莱仙岛,与弩儿、兮儿一同捉虾摸鱼,可好?”
“哦?”弩儿眼睛倏地亮了,虎头虎脑地凑近一步,小手指着阿蒲女的脸颊,脆生生问道,“小叔叔看起来这么年轻,竟也有娃娃了?”
“嗯,”阿蒲女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去,“有好几个都比你们大些,还有几个,跟你们一般高矮,正好能玩到一处去。”
弩儿歪着脑袋,满脸不信,转头便朝婆娑炎仰起小脸,脆生生问道“君父,小叔叔说的是真的么?他真的有好多娃娃?”
婆娑炎莞尔,伸手将儿子揽入怀中,柔声道“是呀。你小叔叔家里,算上大的小的,已有七个子女了。”
“哈哈哈~不止咯!”大天太后忽然笑着抢话,手里还捻着一枚白玉棋子,眼角的皱纹因笑意而愈发柔和,“哀家前儿听碧天说,已经是第八个了!”
“葵姬大主又有身孕了?”婆娑炎又惊又喜,忙看向阿蒲女,语气里满是真心的祝贺,“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小叔叔,恭喜恭喜!”
阿蒲女垂眸望着兮儿抓着自己衣袖的小手,那小手软软糯糯,指甲修剪得圆润可爱,他眼底的笑意愈发温润,轻轻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是啊,等再过些时日,你们就又多一个小堂弟或小堂妹了。”
兮儿忽然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小叔叔,等小弟弟或小妹妹出生了,也能……也能带他们一起玩吗?”
“自然能。”阿蒲女蹲下身,与她平视,眼中满是宠溺,“到时候,咱们一大家子,去蓬莱仙岛住上个三年五载,好不好?”
“好耶!”弩儿与兮儿异口同声地欢呼起来,清脆的童声在殿内回荡,惊起梁间燕子一阵呢喃。大天太后与婆娑炎相视而笑,满室温馨,连空气中都仿佛飘着甜甜的桂花香气。
禄凰宫的午后,蝉鸣被午后的暑气蒸得慵懒。大天太后陪着两个小娃娃玩了会儿投壶,终是抵不过困意,由侍女搀扶着回寝殿歇晌去了;弩儿与兮儿也玩得乏了,揉着惺忪的睡眼,被侍从领进偏殿安歇。顷刻间,喧闹的大殿便只剩阿蒲女与婆娑炎二人,殿外荷风穿廊,卷起一阵令人心旌摇曳的寂静。
“我那日从鳶天君处听闻,”婆娑炎率先打破沉默,他执起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盏沿,目光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声音压得极低,“圣人邀您回天界,为祖上诊治。我起初还不敢信……毕竟您已立誓不再踏足天界。”
阿蒲女端起茶盏,却并未饮,只是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唇角勾起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哎,终究是我父上的母亲。况且当年我在天界时,老祖宗待我……还算不薄。”他顿了顿,抬眸时眼底已覆上一层寒霜,“所以当天帝陛下说天界无人能治时,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
“确实,血浓于水。”婆娑炎适时打断他,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探究,他放下茶盏,话锋忽然一转,“您这次回天界……可与太子……太子殿下可曾碰过面?”
这一问,如投石入静水,瞬间激起千层浪。
阿蒲女端起茶盏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望着杯中自己扭曲的倒影,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里淬着冰碴子“见过。何止见过,连他那位新封的良媛,也一并见了。”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隔天,那位良媛还巴巴地送了满箱的金银珠宝来,说是……歉礼。”
“噢?”婆娑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温婉的神色,他缓缓放下茶盏,语气带着几分斟酌,“他那位良媛,我曾在家宴上远远见过一次。性子瞧着倒是娴静,只是点头致意,并未说过话。原以为是个安分守己的主……”
“安分守己?”阿蒲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忽然朗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飞起。他猛地收住笑,眼底寒意凛冽,一字一顿道“看她那样子,可不像个安分的。不然,怎会巴巴地跑来劝我?”
“劝您什么?”婆娑炎的心猛地一紧,追问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急切。
阿蒲女却忽然凑近,狐眸微眯,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狡黠的恶意,一字一句地砸在婆娑炎心上“劝我原谅帝泽天,劝我……与他重归于好啊。”他顿了顿,忽然直起身,望着窗外飘零的荷花瓣,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呵呵~你觉得,我会答应她吗?”
殿内霎时陷入死寂。荷风卷着残荷的清香涌入,却吹不散这弥漫在二人之间的诡谲暗流。婆娑炎望着阿蒲女眼底那片冰封的恨意,忽然明白了......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有些人,也永远不可能原谅。帝泽天与阿蒲女之间那道鸿沟,早已深不见底,岂是一个小小的良媛,几句轻飘飘的劝和,便能填平的?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消散在满室的茶香与荷风里。
暮色四合,禄凰宫的飞檐翘角已染上墨色,唯有廊下宫灯次第亮起,在青石板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婆娑炎刚带着子女离去,宫道上的灯笼才燃起暖黄的光晕,阿蒲女便撞见了那个他最不愿见的身影,帝泽天一袭青色常服,玉带松松系着,竟比白日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他怎么又来了?
阿蒲女心头猛地窜起一股无名火。这人是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吗?日日往禄凰宫钻,难道他那位良媛还填不满他的空闲?烦闷如藤蔓疯长,缠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咦~阿蒲,你这是在等我吗?”帝泽天显然没察觉他的不快,步履轻快地走近,眼底漾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仿佛见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阿蒲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只对着他的方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气冷得像淬了冰“并非。我是来送婆娑神官,正好遇见太子殿下。”说完,转身便走。
帝泽天不恼,反而快步追上,他与阿蒲女并肩而行,刻意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特意在此等我呢。”
阿蒲女脚步未停,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讥诮“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心系三界苍生,我怎敢揣测您的行踪?更不知您会屈尊降贵,来老祖宗这里‘尽孝’。”他特意加重了“尽孝”二字,语气里的疏离与嘲讽,像细密的针,扎得人皮肤生疼。
帝泽天却像是浑然不觉,依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甚至故意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而行。暮色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纠缠又分离。他望着阿蒲女紧绷的侧脸,忽然低笑出声,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再忙,也没有来看你重要。”
阿蒲女猛地顿住脚步,霍然转身,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将帝泽天冻结。他看着眼前这张俊美却虚伪的脸,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太子殿下,请自重。”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与您,早已无话可说。”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步履匆匆,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帝泽天望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失落,有不甘,却更多的是势在必得的偏执。他缓缓握紧拳头,低声自语“阿蒲,你逃不掉的。这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
晚风吹过,卷起一地残叶,也卷走了阿蒲女留在空气中的最后一丝气息。帝泽天站在原地,望着那抹青白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眼底的偏执与占有欲,在暮色中愈发浓烈,几乎要将整个禄凰宫吞噬。
帝泽天指尖力道恰到好处地落在老祖宗肩头,目光却似缠丝,紧紧缚在远处正在煎药的阿蒲女身上。药吊子升起的白雾笼着那人侧脸,恍如十几万年前泽翊宫香炉里缭绕的烟。
“老祖宗,孙儿又来叨扰了。”太子声音放得软,手上玉扳指却无意识磨着老人肩胛骨,“您可别嫌我烦。”
大天太后闭着眼轻笑,枯瘦的手拍了拍他手背“嫌倒是不嫌,只是你这对眼珠子......”她突然睁开眼,眼底精光一闪,“再盯下去,怕要掉进药罐里替人熬药了。”
“呵呵~还是老祖宗火眼金睛。”帝泽天也不掩饰,反而笑得愈发坦荡,手下的力道却不自觉加重了些,“什么都瞒不过您。”
“你呀~”大天太后拍开他的手,转过身,鎏金护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往日里,你一个月也未必踏足我这禄凰宫一次,如今倒好,日日都来报到,当哀家老糊涂了不成?”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那抹忙碌的青白身影,声音愈发轻柔,“且不说人家现在早已成家立业,儿女绕膝;就算他仍是孤身一人,如今既已摆明不想与你有任何牵扯,你又何苦再去打扰?强扭的瓜不甜啊。”
“是,老祖宗说的是。”帝泽天垂首应着,语气却透着几分不甘的执拗,他望着阿蒲女离去的方向,眼底的光芒亮得惊人,“可他毕竟是客,如今人在我天界,我身为太子,总得知会一声,尽尽地主之谊,您说对吗?”
“是是是,”大大天太后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逗笑了,摇着头叹气,“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哀家老了,管不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咯~”她望着窗外随风摇曳的芭蕉叶,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哎,其实啊~你们当年没在一起,也好。你看他现在,寄情山水,儿女双全,活得多自在啊~不像你,困在这深宫高墙里,连笑都带着算计。”
帝泽天的心猛地一刺,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他望着大天太后鬓边的银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是啊,阿蒲现在活得很自在,可这份自在,是用他剜心剔骨的痛换来的。他怎么能甘心?怎么能放手?
他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翻涌的偏执与痛苦,声音低哑“老祖宗,孙儿只是……想离他近一点,哪怕只是看着,也好。”
大天太后看着他这副模样,终是不忍再说重话,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消散在满室的药香里。
夜色如墨,禄凰宫的偏殿只点了一盏琉璃灯,昏黄的光晕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砖地上微微晃动。大天太后半倚在软榻上,手中摩挲着一串菩提子,忽然慢悠悠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碧天啊~你对泽天……究竟是什么看法?”
阿蒲女正低头吹着茶沫,闻言动作一滞,茶盏在青玉茶托上发出“叮”的轻响。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藏着不易察觉的惊涛骇浪“老祖宗,您说什么呢?他是天界太子,我是下界傻的藩王,我能对太子殿下有什么看法?”
“哀家要听的,不是藩王对太子的看法,是你蒲碧天对泽天的想法。”大天太后却不依不饶,捻着菩提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如炬,紧紧锁着他的脸,“你你就如实告诉哀家,你心里究竟是怎么看他的?”
阿蒲女沉默了。他望着跳动的烛火,眼底的光芒明明灭灭,像极了他此刻翻涌的心绪。良久,他才缓缓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茶水的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心底,激得他打了个寒噤。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一丝嘲讽,还有一丝深埋的痛楚“他是个有能力的人。”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雄才大略,心机深沉,若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一代天下共主。”
“可惜呀~”他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里裹着化不开的悲凉,“他的心太狠了。狠得能剜掉别人的血肉,也能冻住自己的灵魂。这样的人,谁愿意与他长相厮守?除非……是与他一样,踩着白骨往上爬的同道中人。”
殿内霎时陷入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滋滋”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秋虫低鸣。
大天太后看着他眼底那片冰封的荒原,终是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你……还爱他吗?”
“噗!”阿蒲女像是被茶水呛到,猛地咳嗽起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大天太后,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祖宗。他原以为,老祖宗纵然知晓些什么,也会顾及颜面,绝不会问出如此直白而尖锐的问题。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老祖宗~您……您这是……”
“你只需回答哀家,爱,还是不爱?”大天太后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
阿蒲女望着她眼中那份执着的探究,终是缓缓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浓重的阴翳。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我原来是真的欢喜他。”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那些脸红心跳的瞬间,那些以为能与子偕老的憧憬,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看到他会害羞,会心跳加速,会偷偷躲在柱子后面看他练剑。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能与他并肩而立的十二君殿,以为我们能像寻常夫妻一样,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可惜……”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数万年的嘶吼“后来……后来一切都变了!我对他什么都不了解!不是不爱了,而是……”他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几乎要将整个宫殿焚烧殆尽,“而是恨意多过情爱!多到……我一看到他,就想将他碎尸万段!”
大天太后被他眼中的恨意惊得心头一颤,手中的菩提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滚得到处都是。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你……你是不是觉得,他当年阻挠你和葵姬的婚事,才对他有了这么深的恨意?”
阿蒲女抬眸,撞进她眼中的震惊与不解,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比哭更令人心悸。原来,老祖宗并不知道内情。原来,她以为的恨,仅仅是因为一场被阻挠的婚事。他缓缓摇头,眼底的恨意与绝望交织,化作一片死寂的荒芜“老祖宗,您以为……这仅仅是因为一场婚事吗?”他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字字泣血,“那只是其中之一。主要是……这人太可怕了。他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还爱?我对他……只有恨!深入骨髓的恨!”
最后一个字落下,偏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琉璃灯的火焰“噼啪”一声轻响,映着阿蒲女苍白如纸的脸,与他眼底那片燃烧的、毁灭一切的业火。大天太后呆坐在榻上,望着他这副模样,终于明白了。有些伤口,一旦造成,便永世不得愈合;有些恨意,一旦滋生,便足以将两个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终是无力地垂下了头,再也问不出一个字。夜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吞噬了禄凰宫的最后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