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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第一百六十七章 ...

  •   泽翊宫
      鎏金蟠龙柱在殿内投下森然阴影,太子帝泽天斜倚在嵌玉宝座上,食指漫不经心地叩着额角。“把头抬起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
      青砖地面上,素衣仙娥缓缓抬首,鸦羽般的长睫轻颤,露出一双含着秋水的杏眼。“奴婢姝浣,参见殿下。”她垂着眼帘,声音细若蚊蚋。
      帝泽天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嗯,果然是花容月貌,性子瞧着也温顺,倒是个不争不抢的。”他顿了顿,指尖在榻边的白玉镇纸上轻轻一点,“不日,便封你为良媛吧。”
      “谢殿下恩典。”姝浣伏首叩拜,鬓边银簪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晃,映得地面碎光流转。
      消息如风,翌日便传遍东宫。新封的姝良媛尚未熟悉宫阙,天后的赏赐已流水般送入芳菲苑,东珠养颜膏、千年雪莲羹,甚至连鎏金送子观音像都被供奉在正殿中央。宫人们窃窃私语,都说这位出身花族的良媛,怕是要在东宫掀起风浪了。
      泽翊宫,芳菲苑
      苑中花木扶疏,姝浣斜倚在临水的软榻上,怀中灵宠慵懒地蜷成一团。廊下侍婢正修剪着新绽的琼花,玉色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侍立一旁的宫女执扇轻摇,送来习习凉风;另一位手捧水晶果盘,静候主子取用。水晶帘外隐约传来嬷嬷絮絮的声音“良媛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若能得太子垂怜诞下麟儿,这后宫之主的位置..."
      “嬷嬷这话,倒像是没在宫里待过。”姝浣漫不经心地拈起一颗葡萄,指甲蔻丹映得果皮愈发紫亮,“我能从末等侍从晋位良媛,不过是昨日那人成婚,太子殿下赌气罢了。你当这‘良媛’的凤印是金的?不过是他用来堵世人悠悠之口的幌子。”
      “是老奴糊涂了。”嬷嬷连忙改口,“可娘娘如今既已得封,日后总有机会......”
      “机会?”姝浣截断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您当真以为,是殿下突然转了性子?那日他刚送那人成婚,隔日便册封了我这个'良媛'。说白了,不过是受了刺激,或是那人又说了什么,才随手抬举我这个空架子罢了。”
      嬷嬷听得心惊“这......难道殿下对那人还未忘情?可听说那人已是三媒六聘娶了妻室,连子嗣都上了宗族玉牒,天帝和大天太后都亲自赐了贺礼呢!”
      “正因如此,才更显他的手段啊。”姝浣幽幽叹了口气,“当年我在东宫当差时便瞧得分明,那人定能让太子牵挂一生。否则,殿下又怎会苦等这么多年?”
      “可......可他们毕竟都是男子,如何能有子嗣?”嬷嬷满脸困惑。姝浣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声音压得更低“嬷嬷有所不知,那人是诞过孩儿的。只是那些孩子......都没能活下来。”
      “什么?!”嬷嬷惊得险些打翻手中茶盏,“竟有这等事?老奴在宫中十几万年,竟从未听闻......”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姝浣抬手止住她的话头,望着池中悠游的锦鲤,语气淡漠如秋水,“提这些做什么。”
      阿蒲山
      阿蒲女正啜着香茗,看几个子女围坐案前诵读诗书,廊下日光温煦,映得满室书卷气。程思叔忽从月洞门外疾步而入,玄色袍角带起微风,他几步趋至案旁,压低声音道“主上,天上那位,今日无故册封了良媛。”
      “程叔这是被秋风惊着了?"阿蒲女将茶盏搁在描金小几上,茶雾袅袅模糊了他眼底神色,“天家后宫添些新人,原是常事。”
      “可这册封来得蹊跷!”程思叔眉头紧锁,“那位素来对女色淡泊,怎会突然......”
      “这有何不好?”阿蒲女将茶盏轻搁在描金托盘上,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他既有了新去处,自不会再来扰我清净。咱们守着这方寸天地,管他天上风云如何变幻?”
      “话虽如此,”程思叔仍忧心忡忡,“就怕他是.....”
      “兵来将挡便是。”阿蒲女打断他,玉指轻捻茶盖撇去浮沫,“何况有天帝陛下坐镇,他纵有心思,也不敢轻举妄动。”
      “夫君说的是。”阿蒲女接过葵之奉上的桂花糕,玉簪在鬓间轻轻一晃,“如今他有了新消遣,倒省得整日盯着咱们这清净地。“她用银签挑起块糕点,“左右有天帝陛下坐镇,咱们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谁又能越过天规不成?”
      葵之挨着绣榻坐下,将食盒往中间推了推“咱们不去沾惹是非,旁人又何苦寻上门来?再说有陛下坐镇,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阿蒲女望着檐角风铃轻轻颔首,金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动作细碎地碰撞,漾开一圈圈清越的回响。
      平静岁月悠悠流转,倏忽已是数百载光阴。然而,这一日,天帝陛下御驾亲临,携同太子殿下、玄鯥王等一众王公贵胄驾临,祥云缭绕间仪仗煌煌。然山门前迎驾的唯有葵之与程思叔,主人阿蒲女竟迟迟未现身。
      葵之敛衽行礼,鬓边金步摇轻颤"臣妾叩见陛下。夫君正在内堂扮戏,他唱戏时最忌旁人惊扰。臣妾虽早有禀明,怎奈他一旦换上戏服便如着了魔,连水米都顾不上,还望陛下恕罪。"说罢抬眸时,恰与天帝身后的帝泽天撞了个正着,那双眼眸依旧冰封雪覆,辨不出半分情绪。
      “哦?”天帝闻言朗声大笑,金冕上的垂珠随笑声轻颤,“孤倒不知,这孩子竟有这般雅好”
      “呵呵~夫君从小就是戏痴,”葵之唇角噙着浅淡笑意,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太子,“这太子殿下应是知道的。”
      天帝转头望向身侧,帝泽天当即欠身行礼,淡蓝色王袍上银线绣的云纹在日光下流转着冷光。
      程思叔趁机躬身接话“主上最擅旦角,那水袖身段、云遮月唱腔,连人间名角都自愧弗如。”
      “又是在人间学的?”天帝饶有兴致地追问。
      “正是,”葵之浅笑道,“那年夫君偶然在凡间听了场《牡丹亭》,回来便如痴如醉,硬是磨着戏班的老伶工学了三年。”
      “呵,”天帝唇边笑意更深,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身侧的帝泽天,“看来是天界的日子,当真无趣得紧了。”
      帝泽天立在丹陛之侧,淡蓝色王袍衬得面色愈发苍白如纸。他垂着眼帘,鸦羽般的长睫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任凭众人议论,始终如寒玉雕塑般静默伫立,周身寒气几乎凝成实质。
      另一侧的玄鯥王则捻着腰间玉佩,剑眉微蹙,琥珀色的瞳孔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色,终究是沉默未语。
      “呵呵~当年主上大人年少轻狂的戏言,还请天帝陛下海涵。”程思叔躬身赔笑,鬓角银丝在日光下微微颤动。
      “不过是稚子胡话罢了,孤岂会当真?”天帝拂袖笑道,冕旒上的珍珠碰撞出清越声响,“他的爵位孤自会为他保留。至于他与小十二的婚事,早已作罢......如今他既娶了幽冥界大主,小十二也册封了良媛,皆是各得其所。都过去了,是吧?泽天。”说罢侧身望向身侧的太子。
      帝泽天垂首作揖,淡蓝色广袖扫过青石板“是,父上。”声线平稳如古井,听不出半分波澜。
      说话间,一行人已行至露熹苑,露天戏台正搭在海棠树下。台上红氍毹上,阿蒲女一身水红戏衣,云鬓高耸缀着点翠珠钗,正水袖翻飞唱得入神“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金酋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尝胆卧薪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最后一句唱腔陡然拔高,如裂帛穿云,余韵绕着戏台四角的铜铃久久不散。他立在台中央,水袖半掩粉面,凤目含愁望向虚空,那眼波流转间的兴亡之叹,竟让台下诸位王公都看得痴了。仿佛透过这副旦角装扮,望见了千年前金戈铁马的烽烟,望见了故园残破的明月,望见了那些早已湮没在时光里的爱恨嗔痴。
      帝泽天看似冰封的眸子深处,实则翻涌着无人窥见的缱绻爱意。他执起茶盏抿了口亖翃茶,茶烟袅袅中,目光始终胶着在戏台之上。他从未想过,那个昔日总蔫蔫地跟在身后、凡事都顺着自己心意的阿蒲女,竟会有如此光彩照人的模样。如今的他为热爱之事沉迷,身边又有葵之这般体恤的妻子,这不正是自己曾期盼的圆满?
      “如今的碧天斋,倒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了。”玄鯥王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拂柳叶。
      帝泽天指尖摩挲着茶盏冰凉的边缘,语气淡漠如霜“四哥怎会有空随父上前来?”一路行来,兄弟二人形同陌路,连天帝也视若无睹,任由这诡异的沉默蔓延。
      “呵呵,”玄鯥王把玩着腰间玉佩,“不过是突发奇想,来看看老朋友。况且婆娑炎要我带些特产,总得分些给这位故人。”
      故人?帝泽天嘴角勾起冷峭弧度,眼底阴鸷如盯着猎物的孤狼......怕是老情人吧。
      玄鯥王仿佛未察他的寒意,反倒转头问道“那十二弟又是为何想来阿蒲山?”
      “阿蒲山所有宫殿皆是我亲手设计督建,”帝泽天语气骤寒,“来看看自己的杰作,有何不妥?”他望着台上那抹水红身影,心底冷笑‘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依他心意,这个人自然也该永远温顺听话。可惜啊,长大了的鸟儿,终究是要挣脱金丝笼的。’
      “自然妥当,”玄鯥王抚掌轻笑,“此地确实处处透着十二弟的风格。”
      “哦?那四哥觉得,我是什么风格?”帝泽天挑眉,眸中寒光凛冽。
      “富丽堂皇,”玄鯥王慢悠悠道,“只是碧天斋,似乎并不喜这般浮夸。”
      “四哥与他相识多久?我与他相识又多久?”帝泽天猛地逼近一步,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你们兄弟俩都给孤住口!”天帝终于忍无可忍,沉声喝止,“专心看戏!”
      而立在天帝身后的葵之,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她望着台上顾盼生辉的阿蒲女,时而轻拍玉掌,时而颔首微笑,全然将那对争吵的兄弟视作寻常听戏的客。更何况,一个是夫君的旧识,一个是昔日情敌,她又何苦去自寻烦恼?
      “……夫妻们分别几载,好似孤雁归来。可怜我被贼将奴来卖,受尽祸灾,棒打鸳鸯好不伤怀。幸遇着义母真心看待,今日里才得再和谐。但愿得了却当年旧债……”
      《生死恨》的最后一句唱罢,阿蒲女水袖一收,身姿如弱柳扶风般立在台心。葵之连忙拾阶而上,伸手去扶时,那姿态竟不似主母侍奉夫君,反倒像侍女恭迎主子。台上的人一袭水红戏衣未卸,云鬓高耸簪着点翠珠钗,眉眼间犹带戏文里的凄楚,却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冷艳,宛如雪山之巅的高岭之花。他未去后台卸妆,径直走到天帝面前,撩袍屈膝便拜“下臣不知陛下驾临,戏痴瘾发作误了接驾,罪该万死。”
      “平身。”天帝抬手虚扶,目光将他细细打量。眼前人眉目间褪去了年少的青涩,添了几分俗世打磨出的精明干练,倒比在天界时更显鲜活。
      “诺。”阿蒲女起身时,目光淡淡扫过天帝身后,却对那两道灼人的视线视若无睹,仿佛帝泽天与玄鯥王不过是殿前的石兽。
      “陛下怎会突然驾临阿蒲山?”他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只是来看看你,”天帝笑道,“想知道你在这过得如何。”
      “呵呵~”阿蒲女唇边绽开一抹浅淡的笑,“阿蒲山自在逍遥,可比天界舒心多了。”
      “那就好。”天帝颔首,话锋一转,“孤还想见见你的几个孩子。上次见过后,你祖上一直念念不忘,牵挂得紧。可惜她近日染了风寒,未能一同前来。”
      “哦?老祖宗欠安?”阿蒲女眉峰微蹙,“要不臣即刻上天为她老人家诊视?”
      “难怪你祖上总夸你孝心。”天帝抚掌大笑,连连点头,“如此甚好。”
      阿蒲女转头,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待会便上天一趟,家里诸事有劳你了。”
      “诺,夫君放心。”葵之仰头望着他,眼中满是信赖的柔光。
      这一幕落在帝泽天眼中,却如尖刀剜心。他看着那对夫妻间默契的对视,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双拳在袖中死死攥住,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面上却不得不强撑着一丝僵硬的笑意,眼睁睁看着那人转身时,连一个余光都未曾分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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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目前在重修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