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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第一百六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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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阿蒲山的晨雾还未散尽,林间的灵鸟刚展歌喉,一道奇特的身影便穿透薄雾,落在了山门前。来者正是昨日主动请缨,请阿蒲女神救治九曜王的三皇子神蠡王。按亲缘论,他还是阿蒲女的三哥。
神蠡王身形独特,人如其名,身后生有千足,通体青白相间,周身萦绕着时而明灭的荧光瘴雾,行走时足尖点地无半分声响。
行至山腰处,忽地驻足不前,微微俯首,目光穿透云雾,遥望九霄云外,只见一抹黑点隐约可见。正是那黑点处传来的细微声响,吸引了神蠡王的注意,使他停下了匆忙的步伐。他凝神静听,似乎听清了那黑点处传来的低语。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空灵的歌声从穿胸民贯通胸膛的孔洞中飘出,阿蒲女正坐在那由脊椎骨打磨成的秋千上。他赤足轻点虚空,秋千铁链便带着她荡向云海深处。穿胸民的贯胸秋千暗藏缩地成寸的玄机,一荡可越千里层云,再荡已至万里苍梧,银铃般的笑声与诗歌混着山风漫开。
“呦,这不是三哥吗?怎地屈尊来我这破山?”
秋千荡至最高点时,阿蒲女突然折身倒挂,青丝如瀑布垂落,指尖把玩着穿胸民胸前悬挂的青铜铃铛。他眼波流转间带着三分妖媚七分戏谑,秋千铁链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颤,竟在虚空荡出金色涟漪。
千足末端的吸盘在青石板上烙出莲花状印记。他躬身作揖时,周身青白瘴雾凝成礼帽形状"阿蒲王说笑了。此来圣山,是有要事相商。"说话间,他十二对步□□替碾动,将飞溅的云雾都踩成了齑粉。
“要事?”阿蒲女嗤笑一声,指尖轻捻便有流萤自袖口飞出,“我自在这阿蒲山做散仙,天界的勾心斗角与我何干?"他指尖轻弹,一颗魂珠化作青鸟冲向神蠡王,却在触及瘴雾时化作漫天星屑,“不过看在三哥你千足爬断、瘴雾耗散的份上,总不好让你空回。”他袖中飞出一枚青鸟符纸,在半空化作引路的仙娥,“云阕阁的亖翃茶刚沏好,茶烟正绕着第七片瓦当呢。”
神蠡王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千足吸盘在地面留下串串发光足迹“早听闻阿蒲王的亖翃茶,采的是月神桂树的露珠,焙的是凤凰涅槃的余烬,比起天界那寡淡的茗滇茶,自然是云泥之别。”他尾椎骨处的血盆大口突然咧开,露出珍珠般的细齿,这是神蠡王一惯示好的表象。
穿胸民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胸膛孔洞中垂落的筋络突然绷直,将阿蒲女轻轻抛向云阕阁的方向。他衣袂翻飞间,腰间玉佩撞出清越声响,惊得阁前那株五千年的梧桐突然开花,粉白花瓣乘着茶香,竟一路飘到了神蠡王十二只复眼的睫毛上。
阿蒲山虽有一万三千六百座宫殿,较那天宫星罗棋布的琼楼玉宇,终究是小巫见大巫。然而每座宫殿皆藏着压箱底的宝贝,譬如这云阕阁的亖翃茶,便是三界独一份的奇物。
煮茶时须得用五色火煨着无冰水。那火焰当真奇妙,燃烧时会变幻出五种霞光,赤橙黄绿青紫轮转不定,每次点燃皆有新象。如此反复烹煮三遍,方能褪去无冰水的蚀骨寒毒,反催生出一缕似兰似麝的异香,萦绕鼻尖三日不散。此时投入亖翃茶芽,茶汤便染作淡菊色,入口先是清冽如泉,继而回甘如蜜,比先前的清香更添三分醇厚,七分清甜,直教味蕾都似浸在琼浆玉液中。
可要说滋味,天界的茗滇茶才是真正的茶中帝王。那茶叶采自昆仑虚顶的万年茶树,每片叶子都凝着日月精华,冲泡时茶汤呈琥珀色,香气能飘满三十三重天。寻常妖仙饮上一口便能脱胎换骨,凡人得之更是能白日飞升。天神们每日晨会必备此茶,茶烟袅袅间便能参透天地玄机。只是阿蒲女神总说那茶喝着像嚼天界的规矩条文,远不如自家这带着烟火气的亖翃茶来得自在。
阿蒲女听闻此言,只冷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会。
转瞬间,二人已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前,正是阿蒲女所说的云阕阁。在阿蒲山中千万座宫殿中,它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一座。
待一盏茶的功夫,阿蒲女已换上粉黛纱衣,面容精致地坐在主位。见神蠡王等得有些不耐,便开口道“说吧,你有何事要与我商讨?”座上的阿蒲女神态漫不经心,手中把玩着茶杯,品着亖翃茶。
“哎呀,三哥我可算喝上阿蒲你的亖翃茶了。”神蠡王非但不答,反而捻着茶盏笑得意味深长。
阿蒲女眼角余光扫过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微扬,却未接话,只垂眸继续品茶。
“其实……我今日是为大哥而来。如今,唯有你能救他了。”神蠡王话锋陡转,终于切入正题。
“九曜王?”阿蒲女抬眸,眉梢轻挑,唇角勾起一抹诡秘笑意,“说来听听。”
“碧天你也知道,若非大哥身疾,五哥何至于闯你阿蒲山屠害生灵?”神蠡王叹道,“都怪那些天医无能,治不好大哥,反倒说你山中精怪能医。今日我代五哥给你赔罪了!”言毕,他起身深深鞠躬作揖,姿态瞧着十分恳切。
阿蒲女却似未看见,此时已放下茶盏,转而拨弄着案上的玉雕小摆件,指尖轻点,玉饰相撞发出细碎轻响。
“还望碧天你不计前嫌。”神蠡王又道,语气愈发郑重,“若你需要什么珍贵异宝,我定当奉上,绝无二话。”
“然后呢?”阿蒲女终于抬眼,淡淡瞥他一眼,尾音微扬。
“如今……如今只有你能救大哥了啊!”神蠡王声音哽咽,眼眶竟微微泛红,似要哭出来一般。
“哦~,现下只有我能救九曜王吗?”阿蒲女转而执盏品茶,眼波流转间话锋陡转,“那么三哥~你可知九曜王为何会被罚到那阴尸之地?”他忽然轻笑一声,“哦~我倒是忘了,当年三哥也是参与者呢。呵呵~~要我救他也不难,”玉指轻叩茶盏,“我要你手中的摩禹古镜,三哥~你给吗?”说着便大笑起来,目光紧盯着神蠡王变幻的神色。
“这摩禹古镜...”神蠡王眉头紧蹙,“碧天你……为何要这上古铜镜?”他压下心头惊涛。此镜能照尽三界虚妄,辨妖魔真身,更能将生灵收入镜中幻境,入者十有九迷失其中永世不得出,更是能窥见过去未来。
“呵,帝蠡山呀,你可知~”阿蒲女语气轻描淡写,“我觊觎这摩禹古镜很久了。至于缘由,你不必操心,就权当我是为了臭美罢了。”话虽说得轻巧,却耐人寻味。
神蠡王仍百思不解。原以为他会索要寻常宝物,怎料竟盯上这上古遗珍。虽满心为难,可自己已然夸下海口,只得点头应下“这摩禹古镜……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医治好大哥!”语气中带着几分勉强。
“哼,三哥这是不信我?”阿蒲女说着起身走下台阶。神蠡王这才惊觉,他未着鞋履,雪白双足上套着几枚鹅蛋大小的人头骨铜铃。骨骼纹路清晰可见,随着步履轻响泠泠。他本想辩解,目光却被铜铃攫住,失声惊叹“碧天!你这头骨铜铃竟是稀世奇物!我先前竟未曾留意!”
阿蒲女垂眸望着足间铜铃,笑而不答。神蠡王见他无意解释,便知趣地收了话头,殿内只剩铜铃轻响与茶烟缭绕。
阿蒲女走到神蠡王身边,目光如炬,带着几分王者的威仪“三哥既要我去救九曜王,便稍候片刻,我去换身衣裳,即刻便回。”说罢轻笑一声,转身出了云阕阁,留下神蠡王在原地满心困惑。
良久,门外走进来一位小妖,对着神蠡王俯身作揖。神蠡王正疑惑他有何事禀报,却听小妖朗声道“神蠡王殿下,我们家主上说,请您稍等片刻,他即刻便来与您同回天界。但您听好了,若天界再敢残害我山精怪,即便阿蒲王殿下不去踏平天界,我等众妖也定会将那些道貌岸然的上神,连同那该死的九曜王,一并屠尽!哼!”话音落,小妖转头便大跨步离去。
神蠡王被这小妖一番抢白,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气得脸色发青,低声斥道“这阿蒲山究竟养了些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阿蒲山的宫殿深处,碧瑶园的晨雾尚未散尽。阿蒲女神立于雕花白玉栏前,妆容如昙花初绽般精致贵雅,金紫色四瞳流转间,恍若古画卷中走出的仙姝。他本是披发及腰的慵懒,此刻却束起利落马尾,束起的马尾随着步履轻摇。一袭蓝绿渐变的广袖长袍似揉碎了海波碧浪,胸前衣襟随意散开,腰间褐色龙藤腰带勾勒出纤细腰线。腰带悬着一枚古玉,行走间与环佩相击,清响如玉石落盘。他优哉游哉漫步于花木间,身侧紧随一只神兽,形似灵狐,体型修长,四肢矫健,正是程思叔。
“主上,神蠡王此来虽有诚意,却仍需提防。”程思叔低声道,“但态度不明,即便允诺赠予魔禹古镜,难保日后反悔。”
阿蒲女神四瞳金紫光芒流转,笑道“程叔何须多虑?若他们敢索回,我不给便是。”他指尖轻弹,一朵山茶应声绽放于掌心,“再说,上神岂会出尔反尔?”
“可……主上,天界之人向来心机深沉,您孤身前往,属下实在放心不下!不如让几个手下随您同去?”程思叔仍忧心忡忡。
“呵呵,程叔是小瞧我了。”阿蒲女轻笑出声,转身走向云阕阁,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香风。程思叔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快步跟上。
云阕阁内,神蠡王正对着棋盘出神。“三哥还在摆弄这些石子?那我们这便动身吧。”阿蒲女神斜倚门框,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哎,等等!你当真要随我去天宫?”神蠡王又惊又疑,快步拦在他面前。
“哼!你等上神竟敢不信主上?若非主上晓以大义,宽恕尔等,这天界早被主上踏平!”程思叔上前一步,利爪在地面划出三道浅痕。
“程叔休要动怒。”阿蒲女抬手止住它,目光转向神蠡王,唇角笑意渐深,“神蠡王毕竟是千里迢迢徒步而来,诚意可鉴,对么?”他忽然向前倾身,四瞳金光大盛,“对吧,三哥?”
神蠡王被他看得心头一凛,正欲开口,却见阿蒲女神忽然敛了笑意,四瞳中金紫光芒骤盛,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他足尖轻点,身形已飘至半空,广袖在风中舒展如蝶翼“走吧。”
话音未落,他已腾云而起,神蠡王连忙召来祥云紧随其后。程思叔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狐耳耷拉下来,爪尖深深陷入掌心。主上这笑容,分明是又要“捉弄”人了。
阿蒲女神与神蠡王转瞬已至六十九重天。此天非同寻常,乃是帝释天诸子女居所。
按天界古制,天帝之位,非以长幼而定,唯能者居之。故诸天子天孙在未登帝位前,皆须居于六十九重天,潜心修行,以待天命。
天界诸重天,层层递进,每一重皆有千座宫宇,琼楼玉阁,星罗棋布。而诸神居所,亦依天阶而定,位阶越高,所居天层亦愈上品。六十九重天虽非至高,却因储君之居,地位超然,隐有凌驾诸天之势。
他们刚抵樊重宫外,偏殿内便传来阵阵凄厉嘶吼,那声音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阿蒲女却毫无惧色,赤足轻踏,径直推门而入。
入眼处,九曜王已被魔障吞噬得全然失了神智。双目赤红如血,唇边萦绕着诡异紫气,面色青黑如死灰,指尖更化作弯钩般的黑爪。此刻他虽被玄铁锁链缚住双手、悬吊于墙,连挣扎都难,嘴里还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笑声中充斥着癫狂与怨毒。
阿蒲女缓步上前,凝视着九曜王扭曲的形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轻声嗤笑道“帝篁天呀,帝篁天呀!昔日你抢走我的蕶儿姐姐,而今却狼狈至此,竟擅自闯入我阿蒲山的末流泉。瞧瞧你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惨样儿,真是让人想想都觉得有趣至极!”言罢,他掩唇轻笑,声音虽低,却满是嘲讽。
原来,九曜王自返回天界后,命运并未对他展露丝毫怜悯。此前,他被贬至阴尸之地,那地方阴森恐怖,阴气弥漫如实质般厚重。其子女娇弱的身体饱受阴气侵蚀,苦不堪言。因长期未能饮得末流泉那清冽甘甜的泉水,几个孩子竟相继陷入昏迷,不省人事。然而,末流泉虽能解一时之困,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只能暂缓阴气在体内的肆虐,让他们不再那么难受。若想彻底治愈这顽疾,非得寻到那能压制体内阴气的灵药不可。可这等灵药,又岂是轻易便能寻得的?
九曜王本就因在阴尸之地受尽折磨,身体尚未痊愈,虚却仍强撑着病体,踏遍千山万水,只为寻得那一线生机。然而,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他始终未能如愿以偿。某日,一位天医告诉他,唯有阿蒲山深山之中的那株灵草,方能救他几位天孙的性命。闻此消息,九曜王心急如焚,立刻潜入阿蒲山。他本打算先取一壶末流泉的泉水应急,再前往深山寻找那株灵草。可谁知,还未等他寻得灵草,便已被末流泉的泉水反噬,落得如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