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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第一百五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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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玺宫内,鎏金兽首炉的残烟袅袅缠绕着梁柱,葵之垂眸望着案上的密报卷轴,朱笔圈点的“盗窃”“命案”字样如血珠般渗进泛黄的纸页。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卷边的云纹,凤钗在鬓间压出深深的红痕,一声压抑的长叹混着窗外的山雨,在空旷的殿内荡开冷意。
“主母可是为近日命案烦忧?”程思叔的声音从珠帘外传来,程思叔捧着茶盏缓步而入,见她鬓边凤钗微颤,便知这位向来从容的女主人已乱了心神。
葵之猛地攥紧卷轴,指节泛白“昔日阿蒲山何等太平,如今……”她喉间涌上腥甜,“我怕......是天界那帮人作祟。夫君才修三千年,金丹未成,若此时被惊扰,前功尽弃不说……”话音未落,泪珠已砸在卷轴上,晕开一小团墨渍。
“主母所言极是,眼下我等暂不能与天界为敌。”程思叔垂首应道。
“我明白。”葵之惨然一声,玉指掐进掌心,“可他们做得太过分了……”她望着窗外山雨拍打的菱花窗,终是忍不住追问,“程思叔,九片天那边可有异动?”
程思躬身答道“以如诺仙人为首的仙人,正频频向天庭递奏折,恳请天帝册立主上为太子。”
“理由,还有谁愿附议?”葵之追问时,烛火在她瞳孔里跳动,映出几分难以置信。
程思偷瞥她神色,嗫嚅道“主母的父上阎王爷,娲陀迦陛下,还有…… 诸鸾王殿下。”
“父亲掺进来倒不意外,”葵之抚着眉心苦笑,“他与娲陀迦陛下,无非是念着夫君世尊无上大佛转世的身份。可诸鸾王为何……”
“诸鸾王殿下是因为主上与那位解除婚约后,又救凡间黎民百姓于水火,让凡人得以延续,在凡间,主上的威望极高。”
程思缓缓道来,“况且主上曾救过那位,按说天帝本该三思。”
“三思?”葵之冷笑出声,凤钗撞在琉璃盏上叮当作响,“天帝眼里只有亲生血脉!夫君算什么?罪臣之子?还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主母大人明鉴。”
“那位……看到奏折后有何反应?”葵之忽然放轻声音。“那位看了奏折只说,”程思垂首盯着地面的砖缝,“'若阿蒲王有能力承继大统,本宫自当双手奉上。但绝不能让天界承平、梧凤之鸣,毁于庸人之手。’”
“他倒真是‘知大体’。”葵之喃喃道,指尖冰凉。声音陡然低哑,“可眼下哪敢争什么太子之位?夫君那次强撑使用阿妥拓御,人不人鬼不鬼地带我回来,重度昏迷后才进灵池疗伤……如今金丹未成,若再受打扰,便是前功尽弃!”她望着殿外沉沉暮色,一字一顿道,“我们只能含垢忍辱……忍过这一时,再看风云变幻。”
“谁谓此程迂,机会谅非偶。”
烛火噼啪一声,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愁绪万千,一个目光沉沉。窗外的风卷着山雨,敲得菱花窗簌簌作响,像极了那些枉死精怪的呜咽。
冰馥灵池底,却藏着无人知晓的暗涌。
池中静水深流,几株冰莲静绽,花瓣凝着细碎的光,而巨骨龙鱼正拖着覆满青鳞的长尾,在水层间逍遥游弋。它们尾鳍扫过之处,池底忽然漾开一片粉雾。粉藻如瀑般散开,缠绕着一绺绺瀑布似的粉发,随波轻漾如丝绸。再近些看,粉藻与发丝的尽头,是一具沉在水中的躯体。肤如凝脂的美人双目轻阖,四肢舒展着承上启下,宛如一朵盛开的芙蓉,发梢的粉藻随呼吸轻轻起伏。鼻间不时吐出细碎的气泡,证明这并非水底的玉雕。
这“美人”原是阿蒲王。昔日被烈焰烧成白骨的肌肤,此刻比雪瓷更细腻,比羊脂更柔滑;粉发随水流欢快飘动,衬得他眉眼间却兼具少年的清俊与女子的柔婉。虽是双儿之身,却美得让天地失色。连游动的龙鱼都似被吸引,绕着他的指尖缓缓打转。
池水寒冽,却偏偏养出这般惊心动魄的艳色。无人知晓,这具沉眠的躯体里,正有金丹之力在冰莲与龙鱼的灵气滋养下,悄然凝聚……
水珠自肌肤滚落,美人如睡莲般从冰馥灵池缓缓浮升。破水刹那,双目四瞳骤睁,眸中紫焰灼灼,似将星河揉碎其中。长睫轻颤,抖落的水珠坠入池中,已映得周遭流光潋滟。起身时,水中粉发如桃花逐浪,露于空气的发丝却化作深紫近黑,宛若暗夜燃着幽火。
天鹅颈线优雅如弓,胸前粉腻欺霜赛雪,腰间肌理却暗藏力量,似柔韧藤蔓缠绕着磐石。下腹双龙褪去少年稚气;腰窝下的隐秘花苑在步履间若隐若现,引人遐思。长腿迈开时,脚踝凤骨铜铃轻颤,细碎声响如碎玉相击,与池中涟漪共奏成歌。
他赤着身子走出灵池,推开殿门时,廊下侍从皆跪地行礼,头颅深埋不敢仰视。曾有先例,凡直视主上裸身,皆被剜去双目。几个机灵的侍从慌忙膝行上前,以颤抖的手为他披上素色里衣,遮住赤裸身体,免得失仪。
“帝原火,欺人太甚!”
一声咆哮如惊雷炸响,震得整个阿蒲山都在剧烈晃动,殿内梁柱簌簌掉灰。葵之与程思叔猝不及防,被震得踉跄欲倒,案几上的青瓷盏"哐当"坠地,碎裂声混着余震的轰鸣,更添惶然。
就在此时,殿外侍卫疾步入内,单膝跪地急报“主上已从冰馥灵池苏醒,并且知晓了近日发生的一切。”
阿蒲女何以断定是毕沅王(帝原火)作祟?原来他在冰馥灵池闭关疗伤时,神识早遍布整座阿蒲山。葵之的隐忍、山民的惶惧、敌方的异动,皆在他感知之中。此刻他破关而出,宁可舍弃修炼金丹的良机,也要即刻讨还公道!大道漫漫尚有来日,血海深仇岂容迁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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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樊重宫
樊重宫的侧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气息,十几个天医正围着案几分拣药材,铜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将众人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拉得忽长忽短。
“让开!都给本王让开!”毕沅王的声浪撞开雕花木门时,正捧着药筛的小医官手一抖,半捧枸杞撒了满地。他玄色锦袍上绣着的暗金龙纹在光影里流动,披风扫过门槛时卷起的气流,掀得墙角药架上的标签簌簌作响。身后内侍捧着三只描金紫檀盒踉跄追赶,红珊瑚朝珠在胸前剧烈晃动,额间汗珠砸在青石地砖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廊下相遇的奴婢们慌忙屈膝,发髻上的银钗撞出细碎声响,可那句“参见五殿下”尚未落地,毕沅王的靴底已踏出丈远。
“快瞧瞧这些!是不是你们要的药引子?” 他将木盒重重顿在青玉案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如霜,胸口起伏间,腰间玉带扣上的羊脂玉坠不停撞着衣襟。
鬓角染霜的老天官颤抖着揭开第一只盒盖,霎时间寒气如雾般漫出,三颗莹白冰晶在盒中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泽,周遭空气都仿佛降了三分温度。他刚要开口,目光扫过第二只木盒,瞳孔猛地收缩 !里面盛着块暗紫色脏器,肌理间隐约有流光游走,正是传说中只在昆仑墟玄龟腹中孕育的隐脏。第三只盒子掀开时,腥臭与异香奇异地交织,服常三颗头颅并排摆放,獠牙上还凝着暗红血珠,玄蠭的金翅在阴影里微微颤动,翅尖的毒针泛着幽蓝光泽。
“这…… 这竟是无冰水!还有隐脏、服常三颗头、玄蠭……”老医官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浑浊老眼里迸出骇人的亮芒,双手在藏青官袍上反复擦拭,指尖悬在盒上方寸许处,竟不敢轻易触碰,“天呐……五皇子殿下竟能寻得这四味神物,真是…… 真是神乎其技!”说罢撩起衣摆深深叩首,花白的头颅几乎要触到地面。
毕沅王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找到了便赶紧熬药。”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轻响,玄色腰带上的玉佩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本王可是累坏了,先回寝殿歇着。”说罢转身就走,披风扫过绘着杏林春燕的屏风时带起一阵风,连句多余的交代都没有。
“嘶!”殿门合拢的刹那,倒抽冷气的声音在药香里炸开。年轻天医望着毕沅王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背影,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就这么把阿蒲山的精怪给……”到舌尖突然噎住,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脸色已吓得惨白如纸。
旁边的中年天医连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慎言!”
“那位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老天医捻着花白胡须长叹,指尖在案几上叩出沉闷的节奏,“听闻闭关已三千年,若是让他知晓……”
“阿蒲女向来是睚眦必报,”另一个天医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只是五皇子终究是天帝嫡脉,他会不会……看在天帝的面子上算了?”
“都围在这里嚼什么舌根!大殿下的药当紧?”管事的天医从内室快步走出,手里的药杵重重砸在石臼里,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赶紧炮制药材!大殿下还等着用药,耽误了大殿下用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众人顿时噤声,慌忙各就各位。铜盆里的炭火越烧越旺,将无冰水的寒气渐渐驱散,药碾子转动的吱呀声、切药刀落在砧板上的笃笃声此起彼伏,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半个时辰后,一碗泛着浑浊浓稠的药汤被盛入白玉碗中,内侍小心翼翼地捧着托盘,脚步匆匆穿过覆着青苔的回廊。廊下宫灯被晚风推得左右摇晃,将他的影子在朱红宫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寝宫内,药香袅袅。天后郝阙神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玉碗,碗中盛着血一般浓稠的汤药,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她手持配套的琉璃玉汤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轻声哄道“来,篁儿,快把这药喝了。”
九曜王本是极不愿喝这散发着怪异气味的汤药,但意识尚存一丝清明时,他不愿让母上忧心,也难忍身上愈发刺骨的疼痛,便顺从地张开了嘴。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那味道难以言喻,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缓缓流遍全身。
没过多久,九曜王原本刺骨难受的身体竟奇迹般地舒缓了许多,束缚双手的绳索也被解开。他虚弱地卧躺在黄玉软榻上,脸色虽依旧苍白,却已透出几分生气。
“母上大人,您看殿下气色好多了!”九曜王妃杜蕶儿扑到榻前,喜极而泣地抓住丈夫微凉的手。她粉白裙摆上还沾着昨夜侍疾的药渍,发髻也有些散乱。“妾身……妾身真的无以为报啊!”
郝阙神冷冷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儿媳,凤钗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晃“不必回报。”金护甲划过玉碗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只需,照顾好九曜,就是对本宫最好的交代。”说罢转身拂袖而去,红色宫裙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冷风。
“是,母上大人,妾身定会好好照顾殿下。”杜蕶儿恭敬地欠身相送,直到天后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才缓缓直起身,轻轻走到榻边,凝视着沉睡的九曜王,眼中满是担忧。
九十九重天的悯廉庭内,云雾缭绕的梁柱上雕刻着上古神兽,鎏金长案后,天帝帝释天紫黑色长发垂落肩头,金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殿内宝珠映照下若隐若现。指尖轻叩扶手上的饕餮纹,目光如冰封的湖面般平静无波。
“说吧。”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几位天医跪在冰凉的金砖上,锦袍下摆已被冷汗浸得发皱。
为首的天医颤抖着回话“启禀陛下,九曜王殿下...遭受苦难时,臣等擅自主张提议去阿蒲山寻药引。未料五皇子殿下先行一步,已将无冰水取回...”话音未落,他便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臣等知罪!”
帝释天发出一声冷笑,金色龙袍的袍袖无风自动“孤好像很久以前就说过,莫要去招惹阿蒲女。”他缓缓起身,金色的衣摆拖曳在地,如暗河流动,“你们偏不听。”
“这次毕沅王犯下的错,让他自己承担。"天帝走到殿中悬着的星河图前,指尖划过代表阿蒲山的光点,“如若阿蒲女出关寻仇,这下,倒是有好戏看了。”仿佛毕沅王的生死与他无关,他更期待的是一场早已编排好的闹剧。
跪在地上的天医们面面相觑,不敢接话。琉璃灯盏的光晕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映出眼底的惶恐。
“昙无笛,”帝释天忽然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神官,“你最近一次见阿蒲女,是何时?”
“回陛下,”昙无笛躬身答道,“上次相见是杜蕶儿殿下生辰。阿蒲女神彼时作少年郎装扮,面容却有女儿之娇,那双媚眼...”他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桀骜之气中带着勾魂摄魄的魅意,像极了...像极了诸鸾王殿下。”话音刚落,殿内骤然死寂。
帝释天却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在穹顶下回荡,带着说不出的寒意“像孤那弟弟?哈哈哈哈!”他抚着袖上的暗纹,眼中闪过复杂的光,“他本就该是这般模样。”记忆中那个脏兮兮的小不点,曾眼巴巴地望着他手中的糖葫芦,满是纯粹的渴望。
“只是少了诸鸾王的纯洁,多了几分邪魅。"昙无笛低声补充,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邪魅才好。”帝释天收敛笑容,目光重新变得冰冷,“传孤旨意,告诉毕沅王和天后,届时若阿蒲女寻仇,谁来求情都没用。自己闯的祸,自己承担!”
“是!”众仙官齐声应道,脊背已被冷汗浸透。殿外的罡风呼啸而过,卷起檐角的铜铃,发出一串急促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