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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第一百五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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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好笑。”阿蒲女冷笑出声,眼底翻涌着积压多年的戾气,
“本王凭什么要救他?”每个人都来逼他救人,可谁还记得,眼前这人是如何伤她、害她族人、害死她孩子的……
“阿蒲王殿下!”迖叔膝行半步,声音带着哭腔,“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到底抚养您长大,这份养育之恩……”
“哈哈哈哈~~”笑声凄厉如裂帛,阿蒲女猛地攥紧袖中双拳,指节泛白,“养育之恩?你们这群人真是虚伪至极!塑佛塑形难塑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我报答他?呵呵,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眼中血丝蔓延,声音陡然拔高,“当年所谓的‘抚养’,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阴谋!为的不过是藏匿我的身世!我父上错信了他,以为捡了个好哥哥,谁知才出狼窝,又入狮口!”
“从小到大,我哪一步不是按他的心意活着?”他逼近几步,眼中翻涌着猩红的恨意,“他要我学乐理,我便日夜抚琴;他要我练舞道,我便折腰踏碎凌霄转;茶道、花道、甚至每日的吃食,都要经他过目!他把我当女娇娥一般豢养,却容不得我有半点异议!稍有差池,便是冷脸惩罚,可转头又要我承受他的‘爱’。哈哈哈,那算什么爱?!”
他猛地踹向旁边的梨花木几,瓷瓶落地碎裂声刺耳惊心“不过是要我跪着哄他、求他!以他为天,以他为夫!任由他予取予求,凭什么?!”怒光灼灼如烈火焚心,眼尾的红痕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泪是血。
“是,太子殿下行事确是偏激了些,但事事皆是为您好啊!”迖叔急切辩解,苍老的声音带着颤音,“您怎会不知殿下对您的真心?虽于礼不合,可那段日子他待您如何?难道不是把您宠上了天去?纵是他用了些手段,可心里头始终是有您的啊!他错就错在……错在您那时心性未定,扰得他方寸大乱,他何至于出此下策?他不过是想让您早日做他的小君,这有什么错呢?”
“这倒成了我的不是?”阿蒲女冷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老奴是看着你们长大的!”迖叔猛地叩首,额头磕在金砖上咚咚作响,“太子殿下心性本是纯善端方,偏生遇上您的事便失了分寸!其实他才是最爱您的人啊!您亲手杀了孩子,他半句怨言没有,更没敢去阿蒲山寻您麻烦,他就一个人守着那小小的尸身,枯坐了七天七夜,嘴里只反复说‘是我害了他’……他说您恨他是该的,甘愿受您任何惩罚……”
“呵……”一声轻叹逸出唇间,似是嘲讽又似是疲惫。
这般痴缠若放在旁人身上,该是段佳话吧?可惜啊……他们生来便戴着层层枷锁。原以为爱他是此生宿命,到头来却只是场精心编织的骗局。血缘的羁绊尚未斩断,他又用谎言织网,只为将他困在身边。事到如今,再次相见早已没了悸动,连恨都淡成了灰。他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罢了。可为何……为何还要牵扯不休?他早已敛了锋芒,断了尘缘,难道连这最后这点安宁,都要被榨干利用价值吗?
阿蒲女垂眸望着床榻上人事不知的男子,心底有个声音在冷笑盘旋。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对吗?帝泽天。
“我哪敢惩罚高高在上的圣人之子?”阿蒲女指尖捻着袖角银线,听不出情绪,“何况他还是储君殿下。”
“可太子殿下心甘情愿受您责罚啊!”迖叔眼中亮起微光,急切道,“他说您若不救,便是他的命数;您若救了,您便是他的再生恩人。若能苟活……”老人声音发颤,“他必定重谢,此后只远远祝福您,绝不再扰您清净。”
“祝福……我?”阿蒲女低笑出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呵,真是可笑。”他沉默片刻,终是松了口“罢了。只要你们日后不再派人监视我夫妻俩,不扰我们平静度日,便罢。”
“老奴遵命!老奴代太子殿下谢过阿蒲王殿下!”迖叔猛地叩首,额角在青砖上撞出闷响。阿蒲女却受不住这等大礼,转身便往偏厅外走,只想速速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泽翊宫。
谁知慌不择路闯入一处偏苑。晚风骤起,裹挟着浓郁到令人眩晕的异香扑面而来,是阿芙蓉!原来偏苑中种满了靡靡之花,粉白花瓣在月色下开得妖冶如血。
阿蒲女怔怔望着满苑阿芙蓉,粉白花瓣在月色下泛着妖异光泽。少顷,见一仙娥正俯身修剪花枝,指尖轻触间,露珠簌簌滚落。
“这满园阿芙蓉,都是你一人打理?”他鬼使神差走上前,银线袖角扫过花丛,惊起几点流萤。
仙娥闻声抬头,撞进一双清绝眼眸,顿时脸颊飞红,手中花剪“当啷”落地“回...回上神,这苑中花草一直是小仙照料。”她慌忙屈膝行礼,声音细若蚊蚋,“这些花是太子殿下为小君殿下种的,听说小君殿下最喜此花,殿下说只要小君殿下看到这片花海,定会原谅他,回心转意的。”仙娥偷偷抬眼,语气里满是怜惜,“我们殿下这般衷情,却不知为何小君殿下要离他而去...世上再难寻这般痴心人了。”
“呵~”阿蒲女轻笑出声,尾音在夜风中散成碎片,“你们太子殿下依旧是冰壶秋月、玉兰君子,可惜啊...没人识得他那颗七窍玲珑心是用什么做的。”
你怎么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怎么敢告诉世人你是如何“痴情”的?
“啥?上神说什么?”仙娥茫然抬头,方才那句低语轻得像风拂花瓣。
“没什么。”阿蒲女垂眸掩去眼底波澜,指尖拂过一朵半开的花苞,“仙娥芳名是?”
“小仙名唤姝浣。”仙娥仰起脸,“上神叫我浣儿便好。”唇角梨涡里盛着星光,两颊笑靥如初绽的桃花,连鬓边垂落的发丝都跟着雀跃起来。
阿蒲女折返时,金芒万丈的天宫已浸在渐暗的霞光里。帝泽天之事搅得他心烦意乱,恍惚间听见殿内欢声笑语、杯盏交错,才勉强止住胡思乱想。
他刚踏进殿门半步,便见夸逐王坐在葵之身侧,正为她端茶倒水。那目光灼灼,殷勤备至,举止间透着说不出的亲昵。
他斜倚门框,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出戏,缓缓轻叹“六哥,你这主人当得可真是殷勤似火啊~照顾别人的妻子,也是这般理所应当么?呵呵~~”
夸逐王被他当众点破,面子上顿时挂不住,羞愤之色溢于言表,尽数落入阿蒲女眼中。“六哥,”阿蒲女话锋一转,语气听不出喜怒,“本王倒是真心感谢你帮我照顾内子。”这话看似解围,实则字字句句都在嘲讽他觊觎他人之妻。
葵之见阿蒲女还要再说,连忙起身拉住他,将他拽出殿外。“夫君一走便是大半天,可知六殿下帮了妾身多少?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她嗔怪道。
“哼……下次本王绝不会再让夸逐王粘着你。这次只是意外。”阿蒲女闷声道。
“天帝陛下唤你究竟所为何事?”葵之眼尖,早已看出他神色间的郁郁,“居然耽搁这么久才回来?”
“哎……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帝泽天那档子事。”阿蒲女望着天边残霞,语气泛着倦意。
“他又来烦您了?”葵之蹙眉,指尖不自觉绞紧了衣袖。
“不,” 阿蒲女语气淡淡,“他现在,已经没力气来烦我了。”
“此话怎讲?”葵之心头一紧,忆起往事仍心有余悸,“上次他那架势,差点没把我吓死。”
“他啊……”阿蒲女忽然顿住,抬眼看向葵之,“你还记得凡间的桃花疫么?”
“难道……他中了桃花疫?”葵之捂住嘴,满脸的不敢置信。帝泽天那样的人物,竟会栽在这疫病上?
“是呀。”阿蒲女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不然天帝喊我过去作甚?我本不想多管闲事,可他们偏拿养育之恩来压我。”他忽然握紧葵之的手,掌心烫得惊人,“但我提了条件,从今往后,他不准再派人监视我们,更不许打扰我们清静。”
“你答应了?!”葵之猛地抽回手,柳眉倒竖,脸蛋气鼓鼓地泛着红晕,像熟透的桃子。
“嗯,为了永绝后患。”阿蒲女忽然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发顶轻轻摩挲,“别气了好不好?”他声音放得极柔,尾音缠着撒娇的意味,“我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你才是我的心尖肉。没有你,哪有如今的我呢?”
两人并肩徐行,闲谈着家中孩儿的趣事,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挂紫藤瀑布赫然映入眼帘。他抬眼望去,漫天花穗垂落如紫海翻涌,一缕缕甜香沁入心脾。阿蒲女望着那片绚烂,忽然失了神。
“紫藤荫下夜风柔,鹑鹊惊飞暗窦幽。君驾逸尘斯际遁,王寻遗迹怅情留。恍如隔世廿秋度,君与麟儿两地愁。” 低吟的调子刚落,葵之已担忧地抬眸望向他“夫君。”
“呵…… 无事。”阿蒲女回过神,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只是见这紫藤,想起六轮鬼域道里听过的唱词罢了。从前是台下看戏的人,如今……倒成了戏中人。哈…… 我这般身份,倒真是委屈了你。”
“妾从不觉得委屈。”葵之握紧他的手,眸光澄澈如洗,“只要能与你相守,便是最好。纵然父上看重您是世尊无上佛转世,可妾看中的从不是这些。您于我而言,不只是孩子们的阿羍,更是我的夫,是我的一切。”
我的人生,活脱脱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少时被圈养在方寸之地,名为童养媳,实为任人摆布的棋子,是别人报复的筹码,一举一动都逃不开算计。原以为终于能抓住点温暖,却被最亲近的人背后捅刀,用背叛与欺骗将我推入深渊。
更可笑的是,正当我交付全部真心,爱到骨髓里时,却被生生告知,那人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他是我心中最深的恨,是剜心蚀骨的痛。可如今,偏偏是他,等着我去救。
真是…… 天大的笑话。罢了,就当是还了那点养育的情分。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翌日,阿蒲女携葵之来到泽翊宫,二人仔细检查了帝泽天身上的桃花痕,只见那痕迹比前日愈加深沉,且浮动的迹象也越发频繁。
阿蒲女与葵之相视无言,沉默片刻后,最终阿蒲女蹙着眉道“太子殿下的桃花痕比之前更深了,若不尽快唤醒救治,只怕会在睡梦中油尽灯枯。”他暗忖,帝泽天眉心紧锁的愁容,许是被梦魇纠缠无法挣脱吧?
迖叔忧心忡忡地问道"那阿蒲王殿下可有办法救治太子殿下?”
阿蒲女尚未开口,葵之已抢步上前,急道“迖叔!您老人家问夫君怎样救治太子殿下,岂不是要我夫君的命吗?”
迖叔面露不解,望向阿蒲女,询问道“这是为何?”
“太子殿下的桃花疫已入膏肓,怕是熬不过这几日了!” 葵之泪珠滚得急,带着哭腔喊出来,“不赶紧治,分明就是死路一条!可这救命的法子,要我夫君献出金丹 !迖叔,您可知,他修这颗金丹,足足用了十万年吗?献出去,修为定然大损,之后还要替你们铲除外头的邪祟,这跟要了他的命,又有什么两样?”
世人皆知,要救桃花疫晚期的人,唯有献上上神的金丹。可上神修炼金丹,需得静心十万年,期间半分惊扰都受不得,稍有差池,便是数万年道行毁于一旦。
迖叔听得这话,顿时慌了神,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阿... 阿蒲王殿下...这……这也会令您受损?可……可太子他……”
“好了,迖叔,不必多言。” 阿蒲女打断他的话头,语气平平,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决绝,“你们只需记好,救了他之后,再不许派人监视滋扰我们夫妻。能应下,我们便救他;若不应,我们即刻便走,任他自生自灭。”
“是,我们定会履行诺言。”迖叔连忙应道。
“好!”阿蒲女颔首。
得到满意答复,他不顾葵之阻拦,当即盘腿而坐,运功逼丹。口中念念有词,诵起经文“若未来世,有男子女人,久处床枕,求生求死,了不可得。或夜梦恶鬼,乃及家亲、或游险道、或多魇寐、共鬼神游。日月岁深,转复尪瘵,眠中叫苦,惨凄不乐者。此皆是业道论对,未定轻重,或难舍寿、或不得愈,男女俗眼,不辨是事。”
经文声中,金丹自他体内缓缓流出,在空中泛着温润金光。两个时辰的漫长过程后,阿蒲女徐徐睁眼,虚握金丹走到榻前,扶起帝泽天,捏住他的下巴将金丹硬塞入喉。见金丹滑入喉咙,帝泽天喉头微动显出吞咽之态,最终沉入丹田,他才轻轻将他放回榻上。
整套流程毕,阿蒲女早已满身虚汗浸透衣衫。失去金丹支撑的他脸色惨白如纸,连走路都趔趔趄趄,需得葵之上前搀扶方能站稳。
“好了,太子殿下的养育之恩,本王已尽数报答。接下来,还望诸位能谨守承诺,莫要食言。”阿蒲女强撑着几近虚脱的身子,一字一顿地说完这番话,随后在葵之小心翼翼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却坚定地缓缓离开了泽翊宫。
此后的几个昼夜,阿蒲女闭门调息,于墟境中竭力弥补金丹离体后的亏空。虽只是权宜之计,却也聊胜于无。
直至第十日清晨,霞光穿透云层,倾泻而入,恰好落在阿蒲女身上。他被刺眼的光芒唤醒,缓缓睁眼,长舒一口气“总算恢复了些力气。”言罢起身出门,携葵之同往凡间。
可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僵在原地,望不到尽头的人海中,百姓或倒卧于地,或伏在凳上,姿态各异。饭桌上,食客俯身碗中,早已气绝;田埂间,农人被积水淹没口鼻,无声挣扎;铁匠铺里,匠人被烈焰烧成灰烬;河边,洗衣妇失足溺亡……种种死状惨不忍睹,侥幸未死者也已气息奄奄,离死不远。
腥甜的血气混着焦糊的烟火气,在空气里凝成粘稠的雾,呛得人喉咙发紧。更令人心头发寒的是,还有些人没死透,他们躺在尸堆里,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抽气声,眼球翻着白,指尖在地上无意识地抓挠,离死不过是喘完最后一口气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