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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第一百五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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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隔了几日,阿蒲女接到天帝陛下的家宴邀请。他本无意在天界多作停留,奈何天帝再三挽留,葵之担心违逆旨意会惹来祸端,便替他应承下来。为此,阿蒲女颇有怨言,时常找葵之索要补偿。
这日,阿蒲女极不情愿,脚步拖沓,在葵之的劝说与半拉半哄之下,才磨磨蹭蹭地与葵之一同来到后苑殿中。这后苑殿乃是此次家宴的举办之所,只见殿宇巍峨,金碧辉煌,四周仙气缭绕,奇花异草点缀其间,散发着阵阵芬芳。葵之小心翼翼地扶着阿蒲女,一步一步缓缓朝着殿内走去。阿蒲女神色恹恹,对周围的美景提不起丝毫兴趣,只是机械地跟着葵之的步伐。
待行至殿内,二人依照礼仪,恭恭敬敬地向天帝陛下及众仙家行了礼。礼毕,便有侍从恭敬地前来引路,将他们带往侧座就座。阿蒲女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偷偷打量着这殿内的布置,虽仍有抵触,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天界的排场,的确是非同凡响。
大殿之内,熟人过半,亦有几位宗亲贵胄列席。葵之暗自打量,见最不愿碰面之人并未到场,不禁长舒一口气,又转头看向身旁的阿蒲女,见他神色如常,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席间,天帝命人引阿蒲女坐到原本太子的席位上。他虽觉不妥,却也不好公然推辞,只得依言上前就座。这一举动立刻惹得天后面色不虞,忍不住出言讥讽了几句,却被天帝冷冷瞪了回去。天后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坐在原位,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猛灌几口,她本想发作,怒斥侍从办事不力,却又被天帝投来的警告目光制止,只得强压下火气,再不敢多言。
阿蒲女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险些笑出声来,连忙低头掩住嘴角。身旁的葵之察觉,不动声色地用推了推他,低声提醒道“莫要太过张扬。”
“碧天,在天界住得可还习惯?”天帝温声问道,目光落在阿蒲女身上。这已是前几日问过的话,许是太过在意他的感受,竟又问了一遍。
“托陛下洪福,臣一切安好。”阿蒲女欠身作答,话锋却微微一转,“只是……臣已叨扰多日,实在挂念阿蒲山的孩子们,臣与葵之商量着,明日便启程回去探望,况且……我们二人尚有要事待办。”
“哦?是何要事?”天帝眉头微蹙,“多留几日,与孤说说话不好么?”
阿蒲女抬眸迎上天帝的目光,语气坚定却不失恭敬“臣与葵之的婚期已近,此事关乎终身,实在耽误不得。”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众人原以为阿蒲女对葵之不过是玩玩而已,只当葵之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却不料要明媒正娶。一时之间,满座宾客皆面露惊色,交头接耳之声不绝于耳。
天帝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鎏金扶手,雕花龙头的兽目在殿角烛火下泛着冷光。听阿蒲女字字句句护着葵之,他喉头滚过一丝不可察的滞涩,面上却笑得愈发和煦“呵呵~碧天怎么突然想成亲了?”尾音拖得绵长,像在掂量话里的斤两。
“呵~”阿蒲女嗤笑一声,指节在葵之腕间轻轻一捏,“本王并非心血来潮,不过是见不得旁人嚼舌根,说她跟着本王无名无分罢了。”
“夫君。”葵之仰头时,鬓边银链垂落,扫过阿蒲女手背。她声音发颤,眼底水光潋滟,既有感激,又藏着几分不安。
阿蒲女反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再重新与她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烫得像春日暖阳,垂眸时鬓角的红宝石坠子晃了晃,恰好落在葵之的发顶。
天帝端起酒樽抿了口,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出涟漪,喉间发出含糊的应和“嗯,也是。跟了你这些年,生儿育女操持内外,是该有个体面的名分。”话音未落,指腹已在冰凉的樽壁上掐出浅浅的红痕。
“正妻之位,除了她,谁也担不起。”阿蒲女斩钉截铁,尾音撞在金砖上,溅起细碎的回响。
“噢~挺好,挺好。”天帝连应两声,放下酒樽时,杯底与案几相撞发出轻响,“成亲那日,可别忘了请孤。”
“陛下肯赏光,是阿蒲山的福气。" 阿蒲女微微颔首,目光却没离葵之半分,指尖还在替她理着被风吹乱的鬓发。
几句寒暄正落在奇珍异宝上,殿外忽然传来甲胄相撞的脆响。一名玄甲武官踉跄闯入,披风上还沾着宫外的夜露,他 “噗通" 跪倒时,腰间佩剑撞在金砖上,发出刺耳的嗡鸣。他额头抵着地面,急声行礼后,膝行几步凑到天帝案前,声音压得极低,像春蚕啃食桑叶般在天帝耳边窸窣。
殿内的檀香忽然凝滞了似的,连烛火都忘了摇曳。天帝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僵住,方才还温和的眼底漫上浓墨般的阴鸷,指节猛地攥紧,案上那枚镇纸玉印被捏得发出细碎的嗡鸣。
蓦地,他“蹭”地起身,龙椅的雕花扶手被带得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案上那盏琉璃灯应声翻倒,灯油泼在明黄的龙袍前襟,晕开一片深色,倒像是骤然溅上的血痕。
满殿仙官皆是一僵,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有阿蒲女牵着葵之的手,依旧稳稳地放在膝头。
“陛下?”天后见天帝神色异常,连忙起身关切地问道。
“你在此等候。”天帝沉声吩咐了天后一句,随即转向阿蒲女,“碧天,你随孤出来。”
阿蒲女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跟着天帝向外走去。葵之心中担忧,下意识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阿蒲女回头,对她莞尔一笑,示意她安心。
一路跟着天帝行至殿外僻静处,阿蒲女率先打破沉默,幽幽开口问道“陛下,可是太子殿下出了什么事?若是为此,那本王便先回去了,内子还在殿中等着。”
“碧天,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出了什么事了吗?”天帝转过身,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阿蒲女闻言,似笑非笑,挑眉看向天帝“陛下,本王为何要知道?此事又与本王何干?”
天帝被他问得一噎,随即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碧天,孤听闻你们前几日曾有过争执,不欢而散……你,还在怨他?”
“陛下,”阿蒲女语气淡漠,脸上不见丝毫表情,“本王并非菩萨心肠,岂会轻易原谅诓骗本王之人。若不是您强行拉着本王,本王断不会跟来。”
“此事关乎凡间,牵扯诸多,还是去瞧瞧为好。”天帝不由分说,一把攥住阿蒲女的手腕,将他拽上了銮撵,一路往泽翊宫而去。他似乎怕阿蒲女中途跳撵,始终紧紧抓着他不放。
銮撵内,天帝沉声道“碧天,不管你们兄弟二人日后如何,在孤看来,即便不能和睦相处,终归还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呵!兄弟?”阿蒲女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诮,“陛下此言,当真荒谬可笑至极!世间怎会有父亲教唆亲兄弟行那鹑鹊之乱的?况且,本王的身份若公之于众,世人会如何看待?他们能接受吗?届时,本王的处境又当如何,陛下可知晓?多少人恨不得置我于死地?他们会如何揣测,本王会不会倒戈相向?会不会觊觎储位?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天帝陛下,”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想必您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吧?”
此言一出,天帝心头剧震,猛地抬眼审视眼前这个似笑非笑的小儿子,声音都有些发紧“碧天……你当真有此想法?”
“谁不想呢?”阿蒲女迎上天帝的视线,唇边笑意更深,“当天帝,便可为所欲为。本王有何不敢?只要本王想,此刻陛下您……早已是我刀下亡魂了。”
说罢,他莞尔一笑,眼底却无半分暖意。
他却不知,这番话早已被暗处的有心人窃听了去。多年后,正是这几句戏言被罗织成罪,阿蒲山一夜覆灭,他沦为阶下囚,葵之被赐万丈白绫,在梁上化作一缕冤魂,连孩子们也落得个不知所踪的下场。
“呵呵~碧天既有如此野心,说不定往后这三界,真要落入你手中了。”天帝的声音带着几分莫测的笑意。
“哈哈哈~那本王便等着这一天。”阿蒲女仰头大笑,笑声里听不出是戏谑还是当真。
銮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待车驾停稳,二人已到泽翊宫外。踏入这座多年未曾踏足的宫殿,雕梁画栋依旧如初见时典雅高贵,只是空气中似乎多了几分沉寂的尘埃味。
迖叔率众人齐齐跪拜天帝陛下与阿蒲女,唤到“阿蒲女”时却微微一顿。幸得迖叔反应机敏,扬声高呼“阿蒲王殿下”,才解了这尴尬。阿蒲女微微颔首,与天帝并肩步入寝殿。殿内陈设依旧如初,熟悉的场景令他恍惚间似是回到了旧日时光。然而往事已矣,他轻轻摇头,唇边漾开一抹无奈的浅笑。
内殿的纱幔半垂着,鎏金香炉吐出的青烟在榻前萦绕不散。床榻上那人的境况已较前几日的周身泛红更为可怖,此刻肌肤上布满了扭曲如妖花般的桃花痕,显然是被这邪疫吸尽精气,终至沉睡不醒、魂归离恨天。
“唉……这孩子一心想根除凡间的桃花疫,却不料自身也遭此劫难。”天帝轻叹,余光却瞟向身旁面无表情的阿蒲女。
“碧天可知如何破解这桃花疫?”
“不知。”他答得干脆。
“碧天莫要说气话,”天帝沉声道,“他纵有千般不是,终究曾抚养你长大。”
“呵!”阿蒲女冷笑,眯起眼望向榻上人事不省的男子,“本王有这能耐吗?"语气里满是讥诮,不知是质疑对方真中了桃花疫,还是在嘲讽这场闹剧。
“若连你都不肯施救,这世上便再无人能救他了。”
“天上天医如云,随便一位都能医治,何苦非要本王出手?”
“孤听闻,凡逃入你修葺庙宇的凡人皆能幸免于难,可见你必有破解之法。”天帝步步紧逼,“何况你正在修炼阿妥拓御,其中定有救世渡人的法门。”
“啧!"阿蒲女不耐烦地挑眉,“陛下管得未免太宽了!”
“孤是你父上,自然要管着你。”
“呵!”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本王倒不知您'管'法如此奇特!管我,就是逼我嫁给这个……欺我辱我、亵玩我的同父异父‘好哥哥’?”他冷笑一声,目光如冰刃射向床榻上的人,“如此,本王还需陛下费心管束吗?”
话不投机,两人间又是一阵难堪的静默。直到迖叔轻步上前,躬身请二位移驾偏厅,二人才各自沉着脸,往偏厅而去。
“太子其实早就染了桃花疫,为给陛下筹办天日宴强撑了许久。前几日见过阿蒲王殿下后,他又昏睡了三日才醒,谁知今早老奴去唤殿下时,桃花痕已蔓延全身,任谁也叫不醒了。”迖叔声音发颤,目光却始终追着阿蒲女淡漠的身影,“老奴实在没办法,才斗胆请陛下来,求您救救太子殿下……”
“太子何时染上的桃花疫?”天帝沉声问道。
“回陛下,已有三十年了。”迖叔垂首据实禀报,“起初并无症状,近来却日渐加重,时常昏睡不醒。”
“嗯?为何今日突然爆发桃花痕?”
“这……老奴不知。”迖叔喉结滚动,终究没敢吐露实情。前几日帝泽天苏醒时曾攥着他的手说“阿蒲还在恨我”,或许正是这心结郁积,才引得桃花疫彻底爆发,令太子陷入沉眠。
天帝又追问了几句,最终只能无奈离去。临行前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阿蒲女一眼,他却浑不在意,转身便要出泽翊宫,却被迖叔匆匆唤住。
“阿蒲王殿下留步!”见他驻足回望,迖叔堆起笑容,“今日殿下肯驾临泽翊宫,是太子殿下的福气。老奴常听人说,殿下虽改了容貌,风采却更胜往昔……”
“打住。”阿蒲女抬手止住他的话头,语气不耐,“本王不爱听这些虚言。有话直说,本王还要去接内子。”
“扑通”一声,迖叔倏然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地叩首“阿蒲王殿下!求您救救太子殿下吧!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等奴才也活不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