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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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
皇上一下朝，就被太后召来了坤宁宫。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太后一身绛色凤袍，眉目妖艳而凌厉，“追封端懿皇后？哀家怎么没听皇上说过？”
“母后有所不知，遗诏是原荟托人交给朕的，朕昨晚才看到，只好趁今日早朝诏令天下了。”皇上一身朝服，恭敬的坐在太后下首，脾气平和的安抚着太后。
“是么？原荟昨日晌午就追先皇而去了，遗诏却晚上才送到皇帝手里，这么重要的遗诏为何不秘密保管，亲手呈到皇上跟前？”太后火气似是消了一点，语气却仍旧不依不饶，“皇帝可想过，他是何居心？”
“想来他是怕朕顾忌母后尊荣，把这遗诏扣了，秘而不宣吧。”皇帝似是犹豫了下，却马上接道，“这番他人既已随先皇去了，遗诏再呈给朕，朕便不得不遵从。”
“他倒是先皇的一条好狗啊！”太后嘴里恨恨，眼神却仍撩着皇上，似乎并不买账。
“母后不必气郁，终究不过是追封罢了，母后还是保重身体为上。”皇上脾气一如既往，并不理会太后变幻的眼神，话回完，也丝毫没有逗留的意思，“儿臣不打扰母后休息，先告退了。”
“皇帝合该多惦记惦记天下万民，别总分心惦记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趁着皇上转过身往殿外走去，太后鄙夷而讥讽的目光，毫不遮掩的落在明黄衣袍的背后。
“母后放心，儿臣心里一直惦记的，无非是母后的身体，和父皇留下来的江山，初除此以外，别无其他。”皇上并未转身，语气依旧温润如初，“只要母后身体康健，儿臣便可以放一半的心了。”
坤宁宫，这一对万人敬仰，荣华无限的母子，从来都只有口头上的温情。
太后身边的兰若姑姑一见皇上出了殿，马上转身进去，看着太后眼中冷厉犹在，忙上前宽慰。
“娘娘放宽了心，皇上终究是您一手带大的，必定是孝敬您的，娘娘万勿太过心急，没的伤了皇上的心。”
“伤他的心？怕是哀家没这个本事。”扶着兰若姑姑，太后移身到了榻上，“给豫嫔请脉的太医找了么？”
“回太后，太医早几天就被封了口了。”兰若姑姑手上不停，细心给太后垂着肩颈。
“好啊，好啊，皇上真是心细如发。”话落，喘息加重，仿佛有点抑制不住了般。
“娘娘别劳神了，赶紧先把汤药按时喝了。”兰若姑姑忙端了案上的珐琅小碗递给太后，“这些事情交给老奴，总有蛛丝马迹的，不是还有那个奴婢咏芳么，定能查出点什么。”
服了汤药，太后一时爽利多了，倒过来气便吩咐仿若道：“交给你了，不必碍手碍脚，一切哀家给你担着。”
“太后放心。”
*
咏芳送走了豫太嫔，已经是傍晚了，正随着众人走在回宫的路上，忽见临止身边的贤庆朝她走来。
“还请姑姑随奴才走一趟。”
咏芳意料之中，丝毫没有犹豫就随了贤庆去了。
她本以为能是皇帝的养心殿，或是临止的监栏院，再不济是慎刑司，可却没想过直接被领到了东厂。
临止挥退了贤庆，只留了他们二人在一室之内。
临止很直接，开门见山：“委屈姑姑到此了，皇上为了姑姑的安全，特让咱家安排姑姑到此，还望姑姑忍耐几日。”
“公公言重了，咏芳多谢皇上！多谢公公！”
“姑姑不必见外，这是咱家应该做的。只是咱家还有几句体己话想与姑姑说，还望姑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虽说是为了咏芳好，可是这东厂却不是个让人舒坦的地儿，咏芳一时也摸不清楚底。
“公公请讲。”
“豫太嫔她，是何时开始有些颠倒的。”说起豫太嫔，临止虽然表情依旧平静，可咏芳还是敏感的发现了，他语气里藏得很深的凝重。
咏芳略有迟疑了一下：“奴婢观察，娘娘虽一直有些颠倒，但都不算严重，直到……直到两年前，意外得知公公找了皇后身边的芳盈做对食之后。”
咏芳说完，并不敢看向临止，只规矩的低着头。
“什么意外？”
“……芳盈姑姑每年中秋都来给主子们送些月饼，那年芳盈姑姑来时气色大好，门外有不知趣的就问姑姑，结果随着来的宫女打趣姑姑，就说了姑姑和您的事儿，奴婢们知道公公您是皇上面前当差的，自然也没当一回事，谁知娘娘听见了却立时便失控了起来。”
临止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咏芳听着他呼吸都重了起来。
“公公不必自责，奴婢知道，豫园少了的份例，都是公公您又给了咱们的，娘娘后来最开心的便是看见送来的份例，每次都和奴婢说，这是您心里有她。”
临止听咏芳说着，只觉得心乱如麻，他管得了后宫一应事务，他用尽手中关系照顾她，却一生都没能和她相守，只能让她在最后，以这种方式感受快乐。
咏芳看向面前的临止，英俊高大，面白如瓷，紧握着修长的手指，微抿着淡色的嘴唇。他虽然闭上了眼睛，却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悲哀。
第一次全无顾忌的看着这位娘娘爱了一辈子的公公。咏芳始终是不相信，他会看上芳盈那样的婢子的。她虽然不懂得娘娘与他全部的过往，但是却觉得这样的临止，娘娘爱了一辈子，也不太亏了。
可这样的男人，如若不是入了宫，天下之大，哪里不能遨游，美人如花，他又怎会为了太嫔一人，心折至此。
她不急着说完，到了这东厂，总归有的是时间慢慢和临止说，她也知道，临止，是不可能听得厌的。
*
秋夜凉。
金华殿正殿之中，锦妃端坐榻上，穿了浅鹅黄色的亵衣，等待着皇上驾临。
她怔怔的盯着熏着醍醐香的熏笼，眼前依稀是皇上昨夜看到她穿月白宫装的眼神，迷乱，而后，疏离而讽刺。
她其实早就知道，豫太嫔生前总穿月白宫装，因为先皇最喜欢豫嫔穿月白宫装，说她就像是豫园中的梨花精怪，清幽而忧愁，美丽不可方物。
但是她不服，她不想效仿另一个女人。
她从来不相信自己这般品貌，这份温柔小意，得不到皇上垂怜。
所以她始终艳光四射，穿明丽的颜色，画妩媚的浓妆，她相信美貌，不相信爱情，特别是皇上的爱情。
皇上哪里有爱情？
她一个武将的庶女，一路走到今天，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坐在金华宫金碧辉煌啊的正殿里，踩过所有官家小姐雪白的身子，哀婉的才情，她以为，她已经赢了，凭她的美貌温柔，凭她对皇上的了解。
——欣赏美色，泯灭真心。
可谁知，她不过一次试探，就已经输了，她所有的骄傲，不过是自以为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她正在心底嘲笑着自己，皇上已经走入了内殿。
“臣妾给皇上请安”
“免礼”
“臣妾来服侍皇上吧。”
皇上点头，坐在榻上，任她给她宽衣解袜，洗脸净手，什么也没说。
直到她准备爬上床榻的时候，皇上终于开了金口：“昨日为何不穿朕赐你的桃红宫装？”
锦妃心中一颤，“回皇上，臣妾想留着那身桃红宫装，在臣妾生辰时候穿给皇上看。”
皇上轻笑，仿佛方才的问问题的不是他，一手搂了她便上了床榻，直接进入正题。
锦妃双腿攀着皇上腰身，只觉得皇上今日尤为的耐心，不管是开始，还是兴头上，都含着一股子的温柔缱绻，仿佛永远都爱她不完一般。
他抚摸她的每一次，都让她感受到他的思念和他的爱怜，他用嘴唇吻过她的手指，脚趾，他按着她，紧紧的挨着她的胸膛，仿佛他们本来就是一体，不忍离去。
她恍如身在梦中，颤抖着，纠缠着，可就在他们即将登上高峰的一刻，她的耳边清晰的听到了他嘴里的呼唤。
他唤着：
“菁菁”
她心中好似一下子漏了个大洞，只感觉皇上的那物冰冷如铁，直直戳进了她的五脏六腑，戳漏了她的心。
她本还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成了幻听，却在下一秒听到了身上情郎在她耳边的细语：
“听清了么？”
冰冷如铁，声调却有尽兴的笑意。
她终于知道，她没听错。
皇上叫的，是豫嫔的乳名——菁菁。
及至深夜，皇上已经走了许久。
锦妃还孤身坐在榻上，双眼发木，望着殿中的烛火。
奴婢芳蘋看不过去，跪在锦妃脚下，哀求着：“娘娘，您怎么了，心里难受您和奴婢说啊，别这么憋着，奴婢求求您了！”
她低头看着芳蘋，却流下泪来。
她忘不了皇上的呼唤，忘不了皇上走到时候和她说：“你知道朕喜欢你什么么？”
她已经痛得麻木，只能愣愣的望着皇上明黄的衣角，机械的回道：“臣妾不知道。”
“朕最喜欢你，有自知自明。”
她跪在地上望着皇帝伟岸的背影，她想告诉他，他说错了，她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自知之明。
她刚进宫时，后宫嫔妃只有她一个，字写得上不了台面。这么多年了，她付出了多少，终于练了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谁知，却根本是个笑话。
后宫的女人只会酸溜溜的背地里嘲笑她，而在皇上心里，她更是没了自知之明。
她抄的经书再好看，终究比不过一本抄的比她从前还不如的经书。
“芳蘋，把熏笼里的香换成以前的鹅梨香吧。”
“是，娘娘。”
她看着身上的浅鹅黄的亵衣，觉得从来还没有什么比这更可笑过。
不过，她还没输呢。
总还有人，死不了心，要走上绝路的。
总有人。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死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