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赋》立夏那天

3、逆风晓月

　　窗外春光明媚，鸟雀啼转，室内的气氛却很紧张压抑，因为座上的青年从接过分析报告以后，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个。这让会议室里一众人等十分忐忑，不时与同事交换眼神，都想从对方的身上看出点儿眉目，最终又都将目光聚集在了主座下首的老者身上。
　　大家看不懂，青年到底是在走神还是在案子琢磨怎么收拾他们，收到那样的报告书还能走神？果然，还是在想怎么处罚他们吧？
　　于飞不动声色看着手上的分析报告渐渐安下心来，过了半响才稍稍改变表情，将那份措词飘忽的报告甩给了它的作者。嘴角挑起一抹好看的笑容，问：“我指使不动你？”
　　“属下不敢！”站着的人立马低头鞠躬，恭敬回道。
　　“你果然觉得你的建议可行？”
　　“属下——”
　　“别拿什么才疏学浅的话来敷衍我，若真是才疏学浅，我给你个机会让你重修怎么样。”
　　“殿下！”慢慢直起身来，苍白的头发，沧桑的容颜让脸上的担忧模模糊糊的添了一分无奈的味道，“殿下，事不可为。”
　　“嗯。”淡淡的单音节词，不足以用来推断说话人的态度，老人却知道，王子是要他的解释，更知道，如果说不出充分的理由，后果可能会比不说更严重。可是已知的所有理由都不足以让王子改变心意。因为下定决心之前，王子必然已经衡量过得失，不惧后果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即便他是出色的谋士，但对方是王子，天生高人一等的不但是血统，还有王族的天赋神通。
　　找不出支持自己观点的理由，只好找对方的破绽：“殿下，我王有言在先，本族任何人不得妄议太子妃遇害一事。意图调遣专案组成员这种事，只要传到我王耳中必然横生枝节，结果也只是徒增不快而已。”
　　“为什么父王会知道？或者，谁会传给父王知道？”于飞移转目光，噙着一丝笑意，漫不经心地逼问。
　　“除非殿下不使用我族力量，否则，无法欺瞒王上。”老者竟毫不退缩，语气淡漠却坚定。
　　于飞扶额沉思略显纠结，终于摆摆手示意那老者出去。
　　老人终于松了口气，行礼退出。
　　“不要再提起这事。”开门前，身后又响起这样的声音。
　　“是。”老人欠身致意，方才离开这间不算豪华的校长办公室。散会时，室内一众人等鱼贯而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太狼狈了，凤族智囊团的成员凡留在凤凰学院辅助王子的，都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则，遇到敏感话题一律回避，如此一来，大家基本上已经回避了全部工作。有些事情于飞清楚，底下大多数人也清楚，所以于飞只要没打算悖君弑父，那就没有人会干涉他的行动，同样地，只要不是学院内部的事情，也没有人会支持他的行动。
　　凤于飞这人，在一众王子之中都算的上是权势滔天的那一个，他既是凤王的唯一继承人，又是凤凰学院的校长，这两个身份无论哪一个都有滔天权势，可是这位殿下却恪尽职守没有丝毫傲气不说，还以身作则堪称无数少年的楷模，真真不负明皇陛下罢父用子的远见。
　　凤氏一族管教育大计，这自万年前始皇分封九王开始，至今都没有变过。历代凤凰学院的校长都是由凤王兼任，像现在这样，凤王康健却由凤族王子出任的情况实属罕见。好在凤王子的能力证明了明皇陛下的眼光，大家也就不再觉得有什么不妥，似乎真的如民间传说一般，王子才德兼备，陛下慧眼独具，仅此而已。
　　等所有人离开后，于飞又一个人将前因后果仔细推敲一遍，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但是这次必须万无一失，无论如何都要万无一失。
　　其实这两天袁老师很犯愁：那个专案组里面，几乎所有成员都是王族子弟，有的甚至本身就有王爵在身，打听他们的情况，哪里敢张扬。不敢张扬，那么道听途说得到的资料就很可能有差错,在此基础上施行的计划也必定不够周全。而认真收集他们的情报，极有可能打草惊蛇，一个弄不好就会先惹恼了太子。必须要有一个法子，能打听清楚情况，同时不暴露自己的目的，至少不牵连于飞。
　　“飞飞交给我这个任务，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相信我能想出办法，还是——
　　袁老师思虑几秒钟就断定，飞飞交代下这样的任务并不是相信他能完成，打探王族私密这种事，如果真的有什么办法能够做到让人家不知不觉，那九大家族早就灭亡了，哪里还能屹立万年不倒？那么他的目的就是一石二鸟。
　　还真是一石二鸟啊！袁老师悲哀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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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筛选一下，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袁老师将林洋召来自己办公室解释道，“东方余日坚持认为，自己的哥哥死于自杀，理由是移情别恋。他这想法完全可以代表东方家的想法，他们只是迫切地想找回太子妃的遗体，葬入王墓，并不赞成抽丝剥茧地去挖太子妃的隐私，那么你退出专案组，他们自是乐见其成的。其次是北辰王子宁珂，他始终没有表态，但是对整个案子算是最上心的，不像你们这么消极怠工，那么他是主张要查出真相的，而且有传言说他哥哥宁烈跟太子妃是很要好的朋友，所以他哥哥本身也是被重点调查对象之一，这样一来，他就算很想让停止调查，也得装出个尽职尽责的样子来，省的怠慢遮掩让太子起疑再生事端。所以，你如果退出专案组，他肯定反对，为了家族利益他还会反对到底。”
　　林洋听到那宁珂王子不但要干这种无聊的数蚂蚁的工作，还得心甘情愿的干，充满革命热情的干，不由恶寒，默默的同情这位倒霉王子，可是听到后来，发现他竟是自己恢复自由的头座大山，又默默为大家哀叹：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啊。
　　“至于其他人，应该都跟你差不多，早盼着专案组解散了，但是没人敢做出头鸟，所以，你说辞职的时候，他们都不会表态，但是你要是辞职成功了，他们可能会跟风。”袁老师看着眼前的孩子那苦瓜一样的脸色，不由得一阵心疼，可怜的孩子，没有身份背景做依靠不说，还自小就没了亲人，孤零零长大……唉，咦？不对啊，这没爹没娘，孤零零长大的孩子怎么能活的没心没肺到这地步，活像被他妈宠坏的小屁孩，再想到林洋那诡异的好运，袁老师内心激动：老天爱笨小孩啊！
　　林洋咧嘴：“这么看来，其实难度不大么，你看：北辰宁珂再厉害也干不过东方余日啊，其他人要是都不说话，那我巴结巴结东方王子不就成了么！”
　　“你当太子殿下是死的么？太子殿下要是打定主意要查下去，那么谁第一个站出来说要辞职，那绝对就是用来儆猴的那只鸡，十个东方余日也顶不住。况且东方王子跟你有什么交情，他凭什么要力挺你。”
　　“也就是说，我根本就没希望呗。”林洋撇嘴垮脸，太子死了媳妇儿，心里不痛快，非得让大家陪着他不痛快。我看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天下有情人全部变心，最好相斗相杀，然后一块儿去地府喝茶。
　　“倒也不见得！”袁老师高深莫测的笑笑，“你去哄哄飞飞，哄好了，大概你也就有出头之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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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于飞这次像是碰见了一个漏风的墙。没过多久，就有人传言，凤王子在打探专案组的情况，可能想将林洋调出来。本来，要打探这些人的态度，就不可能瞒得过这些人的耳目，一个两个还好说，打听的多了，肯定闹出动静来。这么看来袁老师是要将这恶名推在自己身上，而且还四处宣扬了……
　　听了这个消息，有人明媚一笑，置之不理；有人琢磨半天还是决定静观其变；也有人静坐半响不发一语。但凡认识凤于飞的，都知道，这人是从来不冒险的，他习惯于谋定而后动，如今这般智计未出先张扬铺陈——反常即为妖啊。
　　事情已经没法再瞒，凤族那倒霉的智囊团终于鼓起勇气来报告凤王：王子要将林小侯爷调出专案组，我们曾对此安排了几大方案，但是王子都没有采纳。
　　凤王撇了撇那一大沓文件：“不用管他，你们去吧。”想来他明白，于飞傻了才会让这些人给他出主意，他不过是要借这些人的口来给他传话。“殿下真的要插手林洋的事？其实林洋留在专案组才比较安全吧？”身后一位温婉柔美的女子轻皱着眉低声问道，她脸上的疑惑不但没有破坏其特有的乖顺美好，反而生出一段轻愁，更加惹人怜爱。凤王摇摇头，这也正是他的疑惑，如果真是为了林洋好，飞飞不该在这个时候将林洋调出专案组，如今他这么做，用意何在？“他这是摆明了来告诉我，他要插手林洋的事儿，但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究竟是真是假我反而猜不透。”这个儿子，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到了这个时候，那些过往，是误会也好，是无心也罢，他都已经不在意了，他已经不再渴望父爱，已经找到了属于他的温暖，有了他自己的信仰。凤白羽觉得现在的凤于飞并不乐见自己干涉他的行为，若不是羽翼未丰，或许他早想脱离凤家了。
　　凤白羽转身握着女子的手轻轻拍了拍，似是想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这个时候，飞飞曾说过的话那样清晰的回荡在心里：“君以此始，也必以此终，飞飞只是替父王不值。”
　　飞飞，你现在在做什么？如果是要救人，那你知不知道，其实你们早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如果是报仇——凤白羽痛苦的闭上了眼，如果是报仇，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落日熔金，映照的整个世界都恬静温暖，于飞靠在办公室的靠椅上，反复想着父亲的一句话：“如果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么无论过程如何完美，也无法得出一个正确的结果，不如铤而走险或许柳暗花明。”
　　“父王——”暖金色的阳光里，一抹淡淡的笑意让原本寂静的空间瞬间灵动。
　　我不想知道开始是对是错，也不计较结局如何，却也终于铤而走险。谁又知道前路是柳暗花明还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