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I》苏瑞棠

13、无国，何以为家？

　　一直以来，都排斥抗战的题材，或许是潜意识里认定的，生存法则就该是弱肉强食，动物世界的食物链，所以，积贫积弱的国家一旦受到外辱，必然现象。第一次觉得此类题材精彩，是都梁的《亮剑》，那是一种精神，振奋人心，鼓舞士气，可也未免传奇，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李云龙？待到读宗璞的《东藏记》，才有一种心底深处的共鸣——战争，好残酷！
　　其实这故事不过是借了八年抗战的背景，写西南联大的师生，只是通篇的爱国主义情怀，不容忽视。宗璞的文字就像那芒河的水，淙淙流过，没有波澜，却湿了人的心。情节发展是静的，静到满眼里都是生活的琐碎，偏偏在这样的琐碎里，能看出那一颗颗火热的心，拳拳只为报国。
　　日机轰炸过后，小娃天真地问，“爹爹，我们的飞机呢？为什么不来？”
　　这是孩子最初的本能想法，听着叫人心酸。诺大一个中国，在那时竟没有自己的空军，甚至还要美国人来帮忙组建空军！依稀是当日花蕊夫人说：十四万人齐解甲，却无一个是男儿。中华大地上的四万万同胞，却也找不出一个是航天技术的人才！是国民的可悲，还是国家的可悲？
　　宗璞没有正面描写战争，只是借助了跑警报，死伤情况来烘托那段岁月的动荡。文中人物的所见所闻所行所感，皆证明了可以生长在和平年代，是多么的幸福！曾经，觉得战争年代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先进的生产力被带到了封闭落后的国家，促使那里的生产关系发生了本质的变化。空空的大道理，在《东藏记》面前突然变得苍白无力，纵然事物都有正反两面，可战争带来的惨痛，是十倍二十倍甚至百倍千倍的超过了那一点点的慰籍！大概是不曾亲身经历，就不会有切肤之痛，现在的众多感慨也不过就是来自《东藏记》的唏嘘。深想下去，竟是不能了。中学的时候，每周都有爱国主义教育，呆板而无聊，只盼时间快点儿过去。久而久之，麻木了。若非《东藏记》，不会知道原来自己也有这么一点子热血，就像是蛰伏已久的心，是要那春雷一击才会再次跳动。
　　文中写了一对有着犹太血统的德国人，三言两语的经历，是二战时期几乎所有的犹太人面临的问题，尤其，那对夫妻还是德国人。拥有犹太这个血统的人，似乎都很聪明，如此聪明的民族却没有自己的国家，为什么？讨论这样的话题很没有意义，已成事实。要说的是那对夫妻，纳粹上台后否决了犹太人的公民权，那他们还算不算是德国人？在血统纯正的德国人眼中，估计不算。那在其他国家的人眼中呢？他们又算是哪国人？
　　真正是有国不能回！逃亡，逃亡，逃亡……生命中除了逃亡，还是逃亡！想要一个安定的家，那更是不可能的。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碧初会对弗之说：“我们是幸福的，毕竟是在自己的国土上。”
　　家被炸毁了，可孟家五口人还在，中国还在。不管这战争要继续多少年，东方的那一块土地上，都可以再建一个家，只要民族不倒，国家不倒。但是那对犹太夫妻呢？
　　崇拜过希特勒很长一段时间，认为他就是一个天才，虽然有些疯狂。因为崇拜，所以盲目，以至于在看《人间地狱奥斯维新》的时候，会惊艳于那些医学成果，从来不会怀疑那不停载运犹太人的火车没有回头，是错是对？也自然不会怀疑他发动的这场战争！同时也是欣喜的，没有他，就不会有隆美尔，就不会有曼施坦因。许是像看好莱坞的大片，精彩的忘记那是真实，直到《东藏记》，直到那流着犹太血液的德国夫妻出现，才开始对挣扎在那个乱世如蝼蚁的人，产生了同情。或者说，一种悲哀。
　　浓浓的爱国情思，是字里行间流露出的，不似左翼作家笔下的慷慨激昂，却无声无息的带动了情绪。这是读宗璞《红豆》所没有的触动，也许限制在篇幅上，也许还是故事本身的关系。《红豆》的爆发点是结局，是爱情与信念的大冲撞，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然而，信念与自由却一样！所以，他走了，她没有。不过《红豆》与《东藏记》还是有个共同点，那就是中国的知识分子，由内而外的气质，写的实在传神。
　　孟弗之的超然，钱明经的急切，白礼文的傲气，卫葑的理想……形形色色的文人，代表了那个时代。同时，从碧初，雪妍的身上，也能看出中国书香门第世代相传的精神，骨气。吕清非的自尽，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无言的抗争，为了不做亡国奴！仿佛一切都是那样的合情合理，一如认定这就是本文人书，不见风花雪月，不见跌宕起伏，只是淡淡的，娓娓道来一段经历。
　　也有看不懂的，不懂宗璞为什么要安排雪妍的死亡，太残忍了。千里寻夫的种种苦难都熬过来了，却在最幸福的时刻出了意外。多讽刺！或许不应该用讽刺这个词，那年代，又有什么是不能发生不会发生的？雪妍落水，柳不顾自身，至死，都紧紧地咬着那一截裂开的衣襟，原来相处久了，人与动物也可以生死与共。就那样远离了尘嚣，只对着滔滔江水，失去了人间的岁月。
　　用卫凌难的口吻写的一篇告白式散文，有一种破碎的韵味，似乎是谁的心，在耳边慢慢的被剥落，碎片，一小块一小块的掉下来，散了一地，再也拾不起来。家庭的破碎。有过这样的怀疑，如果雪妍没有离开，卫葑还会坚持的去寻求理想吗？毕竟那理想，与他所做的学问，是相矛盾的。就像书中写的，他信他所不爱的，而爱他所不信的。这在那个革命圣地，尤其是他的背景，前途堪忧。也许，他在选择的时候就看到了结果，谁知道呢？
　　文中人物的结局，只是中断，而非终点。因此，十分期待《西行记》与《北归记》，期待每一个人的尘埃落定。真的是好久没有看到如此精彩的文章了，一气呵成的气韵，叫人欲罢不能。颠沛流离的环境里，对知识的渴望，大概这就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屹立不倒的原动力与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