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深缘浅皆随风》黑狐狸上仙

5、（5）

　　日子过得流水一般，转瞬到了夏季，一年里最炎热的一天，我猛然想起，我的狐狸洞里还躺着一具尸体，救怀恩时走得急，没来得及料理他。又是风又是雨的湿润林子，那副尸身估计不是被野兽吃了就是腐烂得不成样子。
　　反正怀恩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也不必日日守着他，回到我的狐狸洞，将尸体和他身上的铁剑一同封存在地下，待到满室的尸臭散尽，我学着庙里长门僧的样子，端庄地坐着，一遍一遍地念偷听到的往生咒，附着在洞内的可怕怨气，终于一点一点被驱了出去。
　　“没想到仙姑也会念佛门的经典。”怀恩扒着洞口，逆着阳光，他的五官模糊不清，我只觉得两日不见，他笼在长衫中的身躯瘦了一圈。
　　我拉他出去，体弱之人沾不得死灵的怨气，他的手却比我还热上几分。
　　触了触怀恩沾了汗水的额，我咬牙切齿地说道：“竹安跑哪里去了，你烧成这样他也让你出来乱逛？”
　　怀恩浅浅笑了，眉眼全都舒展开，他摆了摆手说道：“不怪他，他不知我来找你。”
　　竹林和狐狸洞隔着两座山头，我过来只要片刻，怀恩是个凡人，一步一步走过来不知受了多少罪，细密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到衣领里，没完全愈合好的伤口，浸了汗水应该会疼吧，我解开他的衣襟，轻轻擦拭他的创口，絮絮叨叨地教训他：“以后不许这样了，想找我的话就告诉竹安，他能找到我，我这个狐狸洞现在还不能待人，怨气冲天的……”
　　忽然想起那个死人，我小心翼翼地问怀恩：“你还记不记得你杀了一个人？”
　　怀恩摇摇头，显然是忘记了，不过他还记得那把剑。我苦笑着把刚刚“下葬”两天的尸体又给挖了出来。
　　怀恩仔仔细细擦拭了那柄没有剑鞘的铁剑，手腕一震，三尺长的凶器灵巧地在他手里舞动，仿佛被他赋予了生命，断断续续地比划出一整套剑法，他喘息着坐在我身侧，两团红晕又爬上了脸，他把剑递给我说道：“它是‘凝辉’，送你。”
　　“我不会用，”我把凝辉剑放到身旁，说道，“暂时帮你收着还是可以的。”
　　怀恩懒懒地应我一声，他慢慢靠过来，披散的黑发挡住他英俊的脸，我顺势把他拉倒，让他躺在我的大腿上，他已经紧紧闭上了眼睛，睫毛轻颤。

　　我也仰面躺着，夏天的暖风不至于吹冷了怀恩，我也懒懒地提不起精神来，低语道：“睡吧，睡一觉病就好了……”
　　午间的阳光，真暖。

　　我还是落后怀恩一步醒过来，他的脸悬在我上方，脸上全是我看不懂的神色，他牢牢压住我，宽厚的肩背为我撑起一方天地，他慢慢低下头，口中的清香气息瞬间通过两片唇瓣侵入我的口腔。
　　我无法动弹，唯有活跃的心跳昭示我的惊慌。

　　我不讨厌怀恩，也不讨厌他的亲吻，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让他走进我沉寂六百年的心房，我也第一时间踢开了他关得不怎么牢的心门。
　　相爱很简单不是吗？一直爱下去才难。当时的我们，都没明白这一点。
　　怀恩在我憋死之前放开我，我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眼眶承载不住的泪被他接在了手心，我眯着眼睛看他，可惜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他把我紧紧搂在怀里，笑着说：“我以为你会揍我一顿。”
　　我同样笑着说：“先欠着。”
　　这一欠，便欠了许多年。

　　“上仙，烦劳您转一下身。”小鲛人乐姬柔嫩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腰侧，我激灵灵打个冷颤，转过了身，一旁坐着的小皇子惊呼一声撇过头去。
　　我化成狐狸时身上的黑衣先我一步落入南海，本想着清醒过来再去寻，没料想先被鲛人国的二皇子拽进了怀里，下意识换成人形，喝道：“放肆！”
　　可怜小皇子一张阴柔的俊脸红得发紫，碧蓝的眼珠子转到哪里都能接触到我赤裸的皮肤，不过他好歹还能看出我的仙身，粗略行了礼，他说道：“在下南海鲛人国二皇子云澈，敢问上仙造访，有何要事？”
　　我瞅了一眼跟在云澈身旁憋笑的小丫鬟乐姬，淡淡说道：“没事，既然来了，就讨身鲛绡的衣裳，要纯黑的。”
　　却不知干什么要与他们说起前尘往事。
　　乐姬总算量好我的尺寸，先是递给我一套鹅黄长裙，解释道：“上仙见谅，鲛绡少有黑色，可否容乐姬几日，乐姬一定让上仙满意。”
　　我挥挥手：“容，容。”
　　云澈单手托着腮，没有了开始的拘谨，闲散地问我：“上仙可是又遇上了怀恩？”
　　我出神地盯着云澈看起来与众不同的艳金色的尾，不由伸手摸了上去，竟意外摸到两根骨头，外层的鳞薄而软，可以轻易掀起，不似寻常鲛人的鳞又厚又硬，我惊讶道：“你这是要分腿了吗？”
　　云澈大方地说道：“是。”
　　鲛人只有摆脱处子之身才能分出双腿，再不受水陆的拘束，我好奇道：“哪家的姑娘？”
　　云澈道：“敖家三公主。”
　　龙族敖家，东海的霸主。龙族自万万年前存在便是神族，龙族的子孙一降生便是带着仙籍的，他们的婚配需要得到天帝的许可，用脚趾头想老龙王也不会把女儿许给一个鲛人，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云澈，不光看上了敖家的公主，还成功地弄到了手。
　　我攀着云澈瘦削的肩，有些惋惜地说道：“没想到敖英拒绝西海的提亲，竟是为了你，但是……”
　　“我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从一开始就知道。”云澈笑得干净，说出来的话也无情，只是眼底的悲伤，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