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深缘浅皆随风》黑狐狸上仙

3、（3）

　　记忆中舞宸殿是素白的一片，而现在却是挂了满目的红绸，大大的喜字端端正正贴在厅堂，看这样子是要行人间的大礼，天帝的孙儿果真是不一般，成个亲都和其他神仙不一样，也不知道他要娶的海棠花妖究竟长得多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值得他一个神君这么大费周章，我不禁问身边的蓝渊：“你认识这位通天的神君吗？”
　　蓝渊比我早五百年飞升，在天界还干着他的老本行，管理我们这些个狐子狐孙。
　　蓝渊搂着我的腰要我站直了，淡淡说道：“我也是刚听说，这位墨璃神君将来或许是天帝的继承人，他从人界回来的时候还是天帝亲自去转渡池迎接的。”
　　好好的一个神君干什么要下凡尘？我百无聊赖地攀着蓝渊的肩头，从这个位置看过去能看到落霞台，我几乎能想象出苍锦和萧清风偎依在一方石台，说着甜蜜的情话，或许还会齿唇相接，想象他们相濡以沫的后半生。

　　周遭的神仙忽然喧闹起来，原是今日的新人缓缓跨出，底下的一众神仙行礼的行礼，下拜的下拜，唯有我和蓝渊，被雷劈了一般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是他吗？不是他吗？
　　斜飞入鬓硬挺的眉，含情脉脉会说话的眼，倾吐爱意灵巧的的唇，怎么不是他，怎么可能不是他，远远地，他的眼中含了震惊，薄唇微启便是我的名：“缘儿！”

　　这样的丰神俊朗潇洒倜傥怎么会是我的夫君，我的夫君那么狠，任我被情蛊折磨得亲手剜出了心脏，而我亦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我止不住地抖，蓝渊的胳膊几乎被我拧断，我埋首在蓝渊宽厚的怀里求他，我求他救救我，哪怕是一剑将我刺个对穿，也好过这般痛彻心扉的折磨。
　　我像是忽然开了天眼通了窍，墨璃神君，他下凡尘是为了经历情劫，我只是他渡劫的一个工具罢了，若我是个凡人就好了，不用百年便归了天，下一世一定会有福报，可我是妖精，莫说百年，千年万年永生不灭，长长久久的性命，这般的累赘！

　　被人扯了胳膊，硬生生帮我转过身，他已近在咫尺，往事忽的齐上心头，忍了许久的一口鲜血，终于尽数喷在了他大红的喜服上，他也曾为我着了一身喜服，那时候，我叫他怀恩。
　　因为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所以他给自己取名怀恩，怀恩代表着永怀在心的恩情，我就被这份无意送出的恩情拖累了三千多年，看着眼前的神君，我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只喃喃问道：“你是谁啊？你告诉我，你是谁？”

　　没人答我，蓝渊祭出仙法，出手就是夺人性命的狠招式，墨璃不得不放开了我与蓝渊缠斗在一起，仙气激荡，我摇摇头，怀恩不会仙法，他只舞得一手好剑，家传的无影剑。
　　他三尺的铁剑“凝辉”，千百年一直悬在我的厅堂，慢慢的也聚集了丝丝灵气，每当我抚摸它，它还会浅浅嗡鸣。

　　我理了理乱掉的玄色衣衫，唇角噙上一丝笑意，慢慢踱到新娘身前，暖玉的鸳鸯托在掌心，我说：“恭喜了，小海棠。”
　　小花妖呆呆接过一双暖玉，美目里含了泪，她怯怯地说：“多谢上仙，小妖落馨。”说话时，她的一双眼睛还牢牢黏在她往后的夫君身上。
　　墨璃确实优秀，看着他翻飞的身影，我全然不知三千年前我犯下的过错，伤害的家人，毁掉的自己，究竟是为了些什么。
　　我拂袖离去，小花妖叫什么名字，与我何干？墨璃成不成亲，与我何干！我三千六百岁的妖狐狸舒缘凭什么在乎！

　　没料想被人死死捉住了手腕，墨璃荡开蓝渊，五指收得死紧，若我还是个妖物，腕子上必然已是一片乌青，墨璃幽幽深潭似的眼睛盯着我，他说：“缘儿，你听我解释。”
　　时间回去三千年，我还不着玄色的衣物，也不将双唇涂抹得现在这般艳红，那时候，我一定停下听他解释，可是如今，我只是冷冰冰地说：“放手。”
　　蓝渊来阻，我掐了个仙决，先他一步到了凡间，南海海面粼粼的光晃得我眼晕，我恍恍惚惚化身成狐，一头栽了进去。

　　妖精六百岁顶多算人间少女的十几岁，比我还小两百年的舒楠大概只能算得上是个奶孩子，我亲爱的妹妹把火山里住的那只母癞蛤蟆的卵踩碎了三颗，我们家实在惹她不起，我便陪着她看护那只五千岁的母癞蛤蟆的最后几十个孩子，几十颗半透明带弹性时不时还动弹两下的癞蛤蟆卵在眼前活动了整整一个冬天，以后我看到癞蛤蟆一定先一脚踢远。
　　我是我们家中的老四，也是唯一一只黑狐狸，大哥二哥三姐五妹全是一身油光闪闪的红毛，黑乎乎的我走在他们中间格外显眼，不过化成人形之后除了发色有些不同，我与其他的狐狸精一样，一双勾人的狐狸眼，肤若凝脂，面似桃花，披上一袭水绿的衣裙，端的能迷死一帮男妖精。
　　甩掉连累我看癞蛤蟆卵的舒楠，我一溜烟跑回我自己辟出来的狐狸洞，几个月没回来，狐狸洞里的潮气一定让人忍受不了，我跨进去，利落地摔了个跟头。
　　洞里直挺挺躺了一个死人，是个俊俏的凡间男子，尸身上还有些热气，一把三尺长的铁剑封住了他的咽喉，大片的血迹一直延伸到狐狸洞深处，我抬头一看，好嘛，洞壁上还钉着另一个，雪亮的厚背长刀贯穿了他的肺腑，男子乌黑的头发染了血，黏腻腻地贴在他苍白的脸颊上。
　　我撩开他散乱的头发，他已经没有了呼吸，但腔子里那颗脆弱的心脏还在缓缓跳着，他似乎是不甘心就此死在我这个肮脏混乱的狐狸洞。初初对凡人的好奇，让我救下了在我的狐狸洞里被刺穿了肺腑的陌生男子。
　　刀比我想象的要长，他失去了支撑，倒下时尚算温热的人血泼了我一头一脸，我毫不客气地吐了他一身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