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深缘浅皆随风》黑狐狸上仙

2、（2）

　　铜盆里的炭火暗了一暗，我伸手把它挑热。

　　萧清风在人间是个将军，战败，被逼得跳了崖，心冷了；莫名其妙地被我带上九重天的极寒地，身冷了。心冷身也冷的男人，被单纯如纸的苍锦暖了回来。
　　可苍锦毕竟不是我们这种从下界一步一步修炼上来的小仙，她和天帝攀着亲戚，就算逃过了五百年前的一场指婚，五百年后一样逃脱不了。再说萧清风，他到底是个凡人，还是个没有仙缘的凡人，这两个人，终不能走到一起。

　　那就逃吧！逃得远远的，等萧清风百年之后，苍锦再回来做天界的上神，那时候天帝估计也消了气，苍锦还是他的亲戚。
　　要走的那天，苍锦一时兴起带着萧清风去了落霞台。天界最美的落霞台，霞光烂漫，天瀑的水倾泻而下，氤氲的水汽，漫出道道七彩光晕。这样的景色，苍锦喜欢，天帝也喜欢。

　　你看，又是一个刚好。

　　天帝的震怒可想而知，苍锦一派悠闲地跪在我身侧，我本以为她是有了万全之策，只不过没想到她的计策根本与她自己无关。
　　万万岁的天帝居高临下，他的目光淡淡扫过我，言语中不怒自威：“舒缘，你可知罪？”
　　我心头顶着的一口气一下松了下来，天帝到底舍不得苍锦，只要苍锦不说，天帝不追究，这事就糊弄着过了。这罪顶得我可舒坦，正待我款款下拜，“臣知罪”已到了嘴边，苍锦一挥手把我推到一侧，叩头的声音彻了满殿，软糯的女声亦响了满殿：“苍锦愿舍弃仙籍，换萧清风百年无虞！”
　　我跪趴在苍锦身侧，没了言语。人世间的爱情果真可怕。

　　御座里的天帝亦是良久无言，末了，他说：“罢了，舒缘，你便去了苍锦的仙骨。”
　　给犯了错的神仙去掉仙骨，成仙七百年的头一次，在我手下受刑的却是我天界的第一个知己，手中的玉骨剔刀悬在苍锦脆弱的颈部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还不动手？”天帝无悲无喜的声音萦绕耳边，满殿的神仙的视线，扎得我千疮百孔。
　　上神的血液与凡人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是带着腥气的温热。那一日，苍锦失了一身修为且盲了双目，萧清风被我除了记忆，放回人间。

　　苍锦被封在极北，与我相邻。
　　此后的六十年，苍锦再也没有提过萧清风。

　　我没有告诉苍锦，萧清风征战沙场一生未娶，八十三岁时无疾而终，去世前的一夜，他持起丢了大半辈子的笔，一字一划地写她的名字，白惨惨的纸张铺了满满一室，半辈子戎马的将军躺在一堆“苍锦”中间，对着朝阳咽下最后一口气。

　　记忆没了又如何，总能找回来的。

　　苍锦什么都没说，不过自萧清风死后，苍锦开始日日雕刻暖玉鸳鸯，最开始雕不好，鸟不似鸟兽不像兽，还划得纤纤十指满是伤痕，过了几年便流利了，鸳鸯一日比一日活灵活现，她把刻得好的全丢下了凡间，稍有瑕疵的就摆在室内，日积月累，大大小小的玉鸳鸯摆了一屋子。
　　我随意拿起一双，象征至死不渝的爱情的凡鸟，大抵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贺礼了。我抚了抚苍锦柔顺如丝的长发，说道：“这一双，许了我可好？”
　　苍锦软绵绵地躺在我大腿上，眉眼弯弯说道：“放着也是放着，让你拿去祝福璧人，反而更好。”
　　我奇道：“你也知道这桩婚事？”
　　苍锦扑哧一声笑出来：“天帝的孙儿大婚，我怎么不知道？说来也奇怪，这位神君本来性子淡漠，天界多少神女向他暗示都得不来好结果，谁知道他竟然和一个小花妖看对了眼，若不是我被封在这极北之地，还真想去看看那朵海棠的摸样呢！”
　　苍锦一口气说得颇多，神色间露出了疲态，我唤来静候一旁的小仙娥，将苍锦交给她们。澜忆阁的仙娥是天帝亲自挑选的，个个清澈得如水一般。

　　没成想这位没见过面的神君还是个大人物，我也不好耽搁，拜别了苍锦往西南方的舞宸殿赶去。
　　舞宸殿离我的星泪阁极远，我没什么事一般不会往那边跑，其实我没事的时候哪里都不想去，成仙两千年，认识的神仙一只手就能数出来。
　　自半空从子夜背上跳下，我是真不想当着众仙家的面让子夜把面子丢尽，当然我的面子更加重要。
　　两千年过去我已经不是天界品阶最低的上仙，一路走过来不少仙僚向我行礼，我一边回礼，一边留意前面人的品阶，短短一段路，我觉得比打了一场架都累。
　　我记性本来就不好，时间那么久，原来认识的也变得不认识了，放眼望去所有人几乎都变成了一个摸样，黑的头发俊美的脸，积极向上的好青年。

　　好在蓝渊永远是一身的玄紫，发色也是异于常人的银白，放在人堆里扎眼得很，我悄悄靠过去，双手环上他的蜂腰，低低唤道：“师父……”
　　蓝渊回身也拥住我，他的双手温厚有力，声音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宠溺的意味：“怎的又不束发？”
　　同样的问题蓝渊问了我不下百次，次次我都想答他，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束发，是梳一个纯真少女的垂鬟分肖髻，还是理一个温婉夫人的凌云飞仙髻？可我次次都答：“这般自在。”
　　我和蓝渊的拥抱成了我身边小仙女们最好的谈资，若是我再年轻个三千岁，我一定让她们此后再开不了口，但是时移世易，舒缘上仙，总要有个上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