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君兮，君可知》二两干绍

6、第六章

　　叶景知是个见好就收的人，秦念这孩子的性格要他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很好”
　　听到夫子的鼓励，秦念紧抿的嘴角稍微放松了些。然后斜着头忐忑的看着顾子矜，漆黑瞳眸发出的光彩，似乎把顾子矜也当做另一根救命稻草般。的确除了先生，秦念唯一熟悉的人便只有他了。
　　但那人却是回给他一双冰凉的眼神，然后干净利落的转头不再看秦念。
　　红唇再次紧抿，只觉得四周空气冻的渗人。
　　见两人如此反应，叶景知拉开讲桌旁的木椅，颇有风度的坐下“秦念顾子矜你们两认识？”
　　不待秦念开口，顾子矜便先抢白。淡淡的说道“不认识”
　　那不带感情仿佛凉白开的语气，渐渐在空气中酝酿出一种寂静的情愫。那种情愫张开纤细的白线，然后紧紧收住。
　　秦念漆黑的瞳眸一滞，竟胸口涨涨的很难受。下意识的后退几步，想逃离这里。脚下一软，咚的一下摔倒在地。
　　方才还寂静的教室，立马哄堂大笑。有的笑秦念傻，有的笑秦念笨。那刺耳的笑声由远及近的从每个角落传来，秦念难堪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肩头轻轻抽动。
　　叶景知俯下身，宽大的手掌罩在秦念落寞孤独的脑袋上，却没扶他起来。只是轻轻问道“现在自己慢慢站起来”
　　一直不瞧秦念的顾子矜，微微转头，目及秦念后，又飞快的转回头，小嘴一嘟囔“傻子”
　　趴在地上的秦念半晌没个动静，唯一变化的是，手里不知何时将叶景知衣角紧紧拽在手里。
　　叶景知美目一弯，对着顾子矜说道“子矜，过来把秦念扶起来。”
　　顾子矜一听，清浅的眸子满是不满，却不敢说个不字。只有站在原地，默默的表示着反对。
　　“还不快过来，是不是想让我把阿翠的事…”
　　顾子矜一听阿翠，还没等叶景知说完，便打断道“就来”
　　前者笑得灿若星晨。
　　遇见秦念准没好事，顾子矜弯下身，环住秦念的腰。贴着素色的小袄，软软的腰身被顾子矜双臂恰出一个大小，怎么这么细，想着顾子矜不禁皱了下眉。但手里的动作没有丝毫怠慢。
　　不费劲的往上一拉，便轻轻松松抱起秦念，秦念手里的衣角也跟着上升。
　　秦念嫣红的眼眶，赫然跌进顾子矜有些高傲的眼里。搂着秦念的手，不知不觉松了开。
　　叶景知向顾子矜动了下手指，示意没你事了。然后倾身上前，将秦念身上的灰尘逐一拍下。
　　然后对坐下的学生说道“方才为什么笑？”
　　慕憬兴致勃勃的窜起来道“因为他摔倒了”
　　“噢？那你们有摔过没？”
　　“有”学生们异口同声的回答道，有的皮的孩童摔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
　　“你们也摔倒过，为什么还要取笑秦念呢？”说着叶景知徐徐坐下，眼神示意顾子矜过来接受惩罚，顾子矜不情不愿的踱到他的身后，狠狠瞪了一眼。举起双手便开始给叶景知捶背。
　　叶景知见学生们都哑口无言，又接着说道“如果你摔倒了，别人取笑你。你是不是觉得会很难过？”满意的看见有学生点头，又道“同样的，你取笑别人，别人也会觉得难过。但也不能因为别人的取笑而一蹶不振。我们为什么要读书，也许是为了考一个功名，得个一官半职。但更多的是学会如何做一个君子，古往今来，能自称君子的人哪个不是性情随和，待人诚恳。不然君子之道，可谓远矣”
　　“好了，今日每人回家写一篇论君子之道的文章，明日准时交齐。”说罢，拉过秦念，问道“现在可好？”
　　秦念先前寂寞难言的情绪被叶景知一席话遣退了不少，松开紧攥的手，缓缓点头。
　　“那好”指着靠窗的一个位置“那是你的座位，快去吧”
　　鹅黄的书袋上还沾着点灰尘，秦念也不敢东张西望去接受双双打量自己的目光。乖巧的坐到凳子上，一一将宣纸，砚台，毛笔拿出，整整齐齐的摆在案桌上。
　　叶景知身后不断挥舞的小手此时停止的动静，转头一看，瞧见正要走下讲台的顾子矜。叶景知向他勾勾手，道“没叫你下去，这节课你就站在这里上。”说罢又活动了下自己的肩膀，赤果果的向顾子矜示意：这里，继续…
　　室内顾子矜眼神犀利，室外水流潺潺，湿润的泥土吐露着青草的芳香，寒风一带，刮进屋内倒是提神的好方法。
　　淡淡的墨香从笔尖处勾出若有若无的馨香，撩拨着雪白的宣纸。随着秦念有些僵硬的一起一落。那馨香又逐渐花开。秦念学着阿爹的模样认真誊写夫子教授的新字。一笔一捺，专心致志，也不在意，下学后正四处奔跑嘻戏的同窗。
　　冬天的雪开始化了，带着逐渐复苏的大地万物。以一种常人难以忽视的姿态，伫立于此。寒风一吹，秦念不禁哆嗦了下，连带着拿着笔的手，在宣纸上划出短短的一痕。
　　秦念抬眸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小猫在家怎么样了？天这么冷，它会不会还趴在地上睡觉。地上那么凉，怕清早放在碗里的腊肉也凉透了吧…
　　忽的，书桌上传来一阵闷响。不大不小，是有人在拍桌子的声音。
　　秦念迷茫的回过头。
　　便见到着一袭华衣的慕憬。
　　慕憬倚在门边，本是同大家一起打闹，余光中正巧看见新来的同窗看着窗外发呆。难不成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于是三步并成两步凑了上去，一弯浅蓝的溪水，随风摇曳的青树，没个其他。
　　从小被娇惯的公子哥，立马生出一种没关联的情绪，被新来的欺骗了。嚣张惯了的脾气便窜起来。
　　于是抬手甚是挑衅的狠狠的拍打秦念的书桌。
　　沉寂的一方砚台，顿时泛起阵阵涟漪。
　　这时慕憬便见到回过神的秦念回过头来。首先引入他眼帘的是秦念一张清瘦的面庞，然后就是迟疑迷茫的目光，就像桌上泛着涟漪的那抹方砚，漆如点墨。
　　秦念看着来着一副来者不善的表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焰，秦念缩着脖子身体便往后倾，拉开他与他之间的距离。目光慌乱的四处寻找先生的身影，但哄闹的教室早已没了先生的身影。于是秦念下意识的开始搜寻顾子矜。
　　方才的声响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秦念身上，顾子矜也不例外。在他看到秦念投来带着希冀求助的目光时，却别扭的转开了头。他不知道自己扭头后秦念会有什么表情，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揉揉自己屁股，现在还疼呢。
　　看着秦念像躲瘟神似得往后倾的身体，慕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何时被人这么对待过，眉眼一横，怒声道“你躲我干嘛？”边说便向秦念那边靠拢。
　　收回方才不安分乱动的眼睛，秦念低垂着小脑袋，看不清此时他的表情。瘦小的小身板，此时显得有孱弱不堪。
　　“问你话呢？”慕憬眉眼间净是高傲之态。
　　秦念抿着唇，不答。
　　“哑巴啦？小爷问你话呢？”
　　红唇抿的更紧。
　　“你你你…小哑巴…小爷我…再不说话小爷我就揍你了”说着慕憬便开始挽滚边金色袖口。
　　秦念小脑袋颤了颤，依旧是沉默不语。
　　早已回过头的顾子矜，狠狠瞪了秦念一眼。果然是个小傻子，真是傻子。
　　这样的威胁都不能让小哑巴开口，公子哥慕憬有些挂不住颜面了，打呢，先生那里过不去，不打呢，自己以后还怎么在这里混。于是折中，瞅见秦念露在外面的耳朵，小手一伸，狠狠揪住。
　　“唔”秦念轻哼一声，低垂的脑袋却不敢反抗的一动不动。
　　“顾子矜”秦念轻若蚊蝇的念到。
　　“你说什么？”没听清楚小哑巴刚刚在说什么，慕憬放开手，伏下身问道。
　　这时秦念却忽然起身，绕过凌乱的书桌，步履有些蹒跚。
　　一只凝若白脂的耳朵，红的滴血。
　　顾子矜有些意味不明的看着越来越近的秦念，然后衣袖一紧，一颗小脑袋映入眼帘。
　　秦念抬起头，红着眼眶看着顾子矜，然后轻轻叫道：“顾子矜”
　　对小哑巴的行动始料未及的慕憬，回过神便见到秦念紧紧拉着顾子矜。难道顾子矜认识着小哑巴？
　　不断投来探索的目光，让顾子矜皱起了眉头，每次遇见这小傻子就准没好事。于是拽着衣袖准备离开。
　　清脆的溪流声浅浅慢慢的从窗外传来，抹开了空气中沉淀的无数小小沉默。那些丝丝缕缕纠缠不清，然后方砚中的墨香袭来。搅乱了平静无波思绪。
　　顾子矜愣愣的停下将要离开的身体，而衣袖上那双小手，紧攥的发白。
　　木梁白壁的教室，只有秦念微弱的声音在回荡“顾子矜，别走”像是在祈求着什么。
　　秦念的声音不断回荡在耳旁，像自家院里柔嫩一朵小黄花，含着苞待放。
　　“顾子矜，别走”
　　别走？顾子矜难以置信的看着拉着自己衣袖的小手，怎么？自己就真的停下来了？
　　停下来？多年以后，有人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也许他与他一生的纠缠仿佛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