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君兮，君可知》二两干绍

3、第三章

　　青竹巷的巷头生着一颗参天的黄桷树，那延展的粗树干，到了夏日倒是一个乘凉的好去处。
　　春天吐着新芽，嫩嫩弱弱，新老不接。到了夏季，日头婆娑的金线，随着空气中生出的浅浅花香，倒影在青石板的地上，余下一片的清凉。秋日，冬日接着跟着来。枝粗叶大的黄桷依旧苍劲有力的立在那里。
　　那倒是个饭后茶余，大人们闲嗑的地方。一把炒的微糊的胡豆，三三两两抓上一点。说着西家的趣事，东家的坎坷。时间一去，就见那日头收了烧人的光线。拍拍地上沾着的灰尘，这天便就这么过了去。
　　巷头的黄三婆，拄着一辨不清颜色的拐杖，敲开了秦念家虚掩的大门。就见着一个抱着猫的孩童，低着头，也不说话。
　　“你爹还没回呢？这有些糯耙，饿了就热来吃吃”说罢将手里的裹着油纸的糯耙塞到秦念手里。
　　秦家搬来青竹巷的事早已是大家聊开的话茬。秦家大人听得是在县衙谋了份小差事，刚上任怠慢不得，总是天不见亮就出门。只要听见秦家旧门响，那再过一个时辰叶家的鸡就准打鸣。
　　于是就剩着一个没娘疼的孩子独自在家。平日也没见那孩子出来，怕是大人叮嘱过不能乱跑。让人看着就心疼。
　　黄三婆有个孩子，听她说是做官的。但一年也没见他回来看几回。有人看不过去便问，你家孩子怎么不接你去享福？黄三婆却也不答，杵着拐杖，闷闷的咳上几声，便自个儿回屋去。半天也不见她再出来一同闲聊。
　　黄三婆摸了摸秦念的脑袋，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就见秦念轻轻点头。又给秦念扯扯衣衫，一眼扫过还算整洁的庭院，捶捶佝偻的腰，拄着拐棍离开。
　　到了门口，又折回来。拉着他的手，便道“觉得闷，就来我那里。我是黄三婆，就住在巷头，你瞧见那黄桷树最大的那芽枝干，对着的就是我家。”
　　说罢放开手，拄着拐杖出了门。
　　秦念将门关上打开油纸包，就见着三块酥的金黄的糯耙。硬邦邦的躺在自己手心里。
　　秦世年到家的时候，天边的温和的日头已经掉下去半个身子。
　　屋里没点灯，推开门就见着秦念抱着怀里的粽子，倚在藤椅上睡着了。
　　唤醒秦念，放下手上一堆账簿。点了油灯，就见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一个油纸包。
　　“念儿，我们买些瓜果去看你顾伯伯可好？”秦世年掂着手里的钱袋。清瘦的脸颊浮起微笑。
　　管账房的先生说，上面看秦兄，工作踏实肯干，恪尽职守。想得秦兄家里条件困难。先拨发半月的月钱，让你领了去，算是替你出一份绵力。说了好大一通，才道顺便让秦兄代问顾大人一切安好。
　　秦世年知道没有顾重行就不会有他现在。而今拿了俸禄，自然是要谢回去的。
　　半梦半醒的秦念一听要去顾府，抱着小猫蹭的一下站起来。漆如点墨的双眸闪过一抹华光，点点头。
　　随即将目光放到床榻下朱红的木箱上。
　　秦世年抖抖衣袍，就见秦念在箱里翻腾一阵，好像在找什么。
　　木桌的烛台，炸出一个个灯花，兹兹作响。摇曳的烛光越然越微弱，就在快耗尽灯油时。不知是谁轻吹一阵风。
　　屋内顿时黑了一片。
　　京城已经连着有三日没下雪，听果贩说是不会在下了。再等些时日雪化了，就是初春。但那时也是最冻人的时候，就见那雪慢慢消融，寒气也逐渐冻住空气。哈一口气说不定就会结成冰碴。
　　秦世年笑笑点点头，提着一篓挑拣许久的苹果，往顾府走去。
　　墨黑的天，已不见白天的通透，就剩一层幽幽的黑。街边的铺子纷纷吊上灯笼，燃起烛火。出来逛夜市的人也多起来，路旁一卖首饰的摊贩，见着有女子路过便高声吆喝。刚吃罢饭的客官从酒楼里出来，打着饱嗝，踱着步子。身后小二连道“客官一路好走，记得下次再来。”
　　转身又见两位爷往这边走，笑嘻嘻的便迎了上去。
　　街上时而有穿街而过顽童，拿着糖葫芦。一路碰撞，引得穿着讲究的闺秀，柔声轻嗔。
　　接着便是一阵孩童的嬉笑。
　　秦念小心翼翼的欣赏着京城的繁华似锦，想这个时候在村里。每家每户早已闭门歇息了，哪来这些个热闹。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和好奇，也没见过如此多的人，些微垂首，也不敢观望的明目张胆。
　　顾府门前那两座石狮，依旧挂着红菱，几番缠绕。
　　门口的家丁一眼就识出来访的两位，这不就是跟老爷喝酒寒暄到宴会结束的那位爷吗？向秦世年欠欠身，就立马放人进去。
　　顾老爷听说秦世年来了，从书房赶到前厅，就见着下人接过秦世年手里的水果，退到一边。“秦贤弟，来就来。还客气什么？”
　　挥手，一旁的婢女提起茶壶，冲上两杯上好的龙井。
　　“就一些寻常蔬果，还望顾兄不弃。”
　　顾老爷边忙摆手，说道“怎会嫌弃，你来府上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说罢，又叫人拿了碟酥糖，放到秦念面前。“念儿，拿着酥糖去找子矜哥哥，他在书房玩儿呢”
　　秦念低低的点头，接过青瓷的碗碟。
　　“嗯，真乖。”然后指着看茶的婢女说道“找不到路吧，她引你去”
　　捧在胸前那蝶酥糖，甜腻的紧。秦念稍微吸一口气就是一阵腻人的甜香，还伴着花生酥酥的淡香。紧巴巴的望着秦世年，见阿爹含颚后，这才讪讪离去。
　　剩下言谈甚欢的两人，追忆往年…
　　顾府宅子大，漆着青漆的扶廊在蒙蒙的月光下，黑的有些渗人。打个几个拐后，才见到一间亮着灯的房间。
　　房间上悬着一块龙飞凤舞的匾，秦念站在门外瞅了好一阵，才识得其中一字，读作‘卷’
　　顾子矜嘟囔着小脸，看着书桌上一张荀白的宣纸，满脸愁容密布。
　　瞅着天色渐暗，不满的哼了声，才执笔研磨。
　　柔顺的笔头蘸起带着淡香的墨汁，煞有介事的悬在宣纸上头。思虑了下，准备下笔。就听房门咯吱一声轻响。
　　低头见，一滴墨汁便在雪白的宣纸上渲染开来。
　　一碟酥糖，一个瘦小的人影。刚静下来的心又乱起来。
　　“哼，干嘛？”
　　瘦小的人儿，抬起头，就见一弯漆如点墨的眸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不过一瞬又移开。然后将手里的碗碟轻轻放在书桌上。小脸紧巴巴的，紧抿着唇也不说话。
　　瞧着是自己最爱吃的酥糖，也不再咄咄逼人，捻起一块放入嘴里，一股香酥甜腻在嘴里化开，一咬便是格嘣格嘣的脆响。顾子矜最爱酥糖里放的花生，香香的，酥酥的。吃完嘴里还留着一阵余香。
　　也不理还在房间里立着的人，顾子矜一边吃着酥糖，一边开始默写三字经。
　　秦念双手扒着书桌，将下颌放在桌上。聚精会神的看着那只挥毫的毛笔。
　　白纸黑子，字里行间透着稚嫩，还夹杂着个别错字。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顾子矜奋笔疾书的心情。
　　余光中瞥见那个一直安安静静伸着的脑袋，回眸间就见纸上一片惨不忍睹。
　　那双漆如点墨的眸子好似还看得津津有味，眉目一皱，满纸丑的像爬蚯蚓的鬼画符，竟不想被他看见。突的便向那人吼道“不准看”说罢又把对着秦念的宣纸边抬起来，生怕他再见着。
　　也不知道自己在在意什么。
　　秦念被那么一吼，吓得就往地上蹲，却忘了下颌还放在书桌上。下颌与桌面的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震动那一方研的正好的墨台，扰了一泽安静的液面。
　　“啊…”就见秦念狼狈的跌倒在地，捂着红肿的下颌。轻轻抽气，唇瓣上齿印鲜明。
　　意识到自己闯祸了，顾子矜连忙从凳上蹭起来。
　　一双强忍着快哭的眸子跌入眼底。
　　隔着桌子故作老气的问道“谁叫你这么不小心，能站起来吗？”
　　浸人的寒气拔地而起，包绕着坐在地上的人。秦念捂着下巴，强忍着疼痛，启开唇瓣“能”强忍疼痛而有些发抖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的可怜。
　　说罢，顾子矜就见他缓缓站起，白嫩的下巴红肿一片。
　　而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有些怯懦的盯着自己，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