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君兮，君可知》二两干绍

2、第二章

　　深冬的日头划破了清晨第一缕黑暗，绞着丝丝的暖意洒在红墙高瓦的北京城。淀了一夜鹅绒雪的青石板，随着过往的人潮，绒雪逐渐化了开来。留下浅浅的一层水渍，有的沾上农人破旧的草鞋，有的染上姑娘撒开的绣花长裙。这一路拖拽，洋洋洒洒。竟也还不知觉。
　　早市早已开罢，沿街的小贩为争一个客人，起了口角。众人也不往那里凑，三三聚拢，便指着顾府的方向，一阵絮叨。
　　“顾大学士真是好福气，送了个闺女入宫，得了皇帝的青睐。往后这日子，啧啧啧…”
　　“我阿婶的幺女在顾府里做过杂役，听她说顾家小姐长得可是貌若天仙。那年顾夫人生她时，还天降红光呢”
　　众人连连惊叹“难怪，这么好福气。怕是天上哪位神仙下凡吧”
　　“可不是”
　　又听一人道“还有顾家那大公子貌赛潘安，长得可俊了。”
　　就见一人捂嘴低声道“顾大公子这不消失好几年了吗，你还敢提。小心被顾皇亲听见了，斩你狗头，挂在城门上示众”
　　说罢，方才还讲的起劲的众人轰的一下全散了开。
　　这边散完，旁边零零星星的几人又凑到了一起。低声说着顾家老爷昨晚宴客的排场，那可了不得…
　　大小街巷，边边角角。都知道昨日顾家老爷成皇亲国戚了。
　　众人脸上津津乐道，却瞥见人群里那一抹华贵的身影，拂袖而去。
　　出了闹市，往西边青竹小巷打几个拐，路过一个坑洼的小水坑。远远便能见到有些许破败的小院，冷冷清清寒风一吹竟有些凄凉。从虚掩的旧木门向内看。
　　就见秦念抱着昨日从早市捡回的小猫，坐在小藤椅前，望着庭院内早已落了叶的梧桐树，一动不动。
　　晃得记起阿爹临走时，说灶里放着半个糙米馒头。
　　起身，垫着竹凳揭开被柴灶熏得发黑锅盖，大半个馒头乖乖的躺在那里。
　　今早天还未亮，就听见房内一阵窸窸窣窣。秦念睁开眼，原是阿爹早早起了床。
　　秦世年握着手里一年也不舍得穿一回的月色长衫，修长瘦削的身子微娄的站在箱子旁，快燃尽的烛光拉长他的影子，瘦若竹竿。
　　“今天爹爹要去县衙赴任，那是你顾伯伯昨晚连夜托人给爹爹谋的差事。”月白长衫在冰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轻灵的弧线。理着衣角继续说道“念儿乖乖呆在家里，过几日爹爹便送你去私塾。”
　　秦念点点头，揉着惺忪的眼眸，没了睡意。
　　“灶里放着半个糙米馒头，饿了就拿来吃。爹爹先出门了”说罢，吹灭油灯。出了门。
　　黑暗里刚熄的灯芯还烧的发红，远远看像是一枚上好的红宝石。那贴着灯壁的灯油，怕是还可以用一阵。
　　京城的冬天又干有冷，如迎面刮来一阵大风，风中夹杂的沙粒便割得脸生疼。从小便在南方生长的秦念，到现在也没适应过来。
　　爹说，娘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念儿能够一举高中，光宗耀祖。
　　秦念的娘亲走得早，那时秦世年还在县上做着教书先生。连着下了半月的暴雨，县城的大河水流湍急。
　　正值月底，秦夫人拿着这月的工钱，买回了一些精面，和一条鲤鱼。
　　在家揉面，蒸成精面馒头，漫天的水蒸气带出一股股甘甜的香气。五岁的秦念看着笑得合不拢嘴。
　　将鲤鱼放到大水缸里养着，准备待秦世年下学后再做，家里难得吃上一回鱼，现杀的滋味更为肥美。
　　屋外电闪雷鸣，急骤的大雨不断敲击着屋檐边的破碗，滴答滴答。像是县里乞丐们敲出的一曲新年辞。
　　秦夫人见天色还早，拿起两个馒头，揣进怀里。叫秦念乖乖呆在家里，自己去县里一趟，一会儿便回。
　　见秦念乖乖的点头，就撑起伞出门。秦念一路跟到了门口，但始终没有跨过门槛，望着在暴雨中逐渐模糊的身影，直到邻家的阿六叔一脸惊慌的县城回来。扯着秦念便道“你阿娘死了，死了。那木桥，被疯长的洪水冲垮了。你娘刚好走在上面。被冲走了，你娘…”
　　秦念扒着门框，鼻头发酸的紧。就听见“你阿娘死了”
　　一动不动的坐在门槛上，把头埋在膝盖里。任阿六叔怎么拉也不动。怎么会死呢？阿娘怎么会死呢。裤腿上那块藏青的补丁还是昨夜娘缝上的。我有乖乖的呆在家里，没乱走。没有乱走…念儿很听话…然后就是止不住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浸湿了那藏青的补丁。
　　盖上了锅盖，尝了一口冷掉的馒头，甜甜的很好吃。
　　撕下一小块，小心翼翼递到小猫的面前。小猫扫一眼，又继续闭上眼睛睡觉。那傲气的姿态，完全不屑。
　　秦念摸着它光亮的棕色皮毛“不喜欢吃吗？”
　　小猫打个哈欠，调整下姿势。刨刨一直在身上乱摸的手，又接着睡。
　　秦念把小猫抱在膝盖上，小猫蹭了蹭觉着比地上的石头安逸，便安静的趴在秦念膝盖上闭目养神。
　　欢喜的看着小猫，又掰下一点馒头，放到小猫嘴边。见它嗅了嗅，头就偏向另一侧。
　　秦念将馒头掰成两半，一半工整的放在兜里，另一半自己吃起来。
　　不远处传来的敲门声，同着自己咀嚼的频率倒有些相似。
　　压下头小脸贴着小猫热热的皮毛，淡淡的体温，像是阿娘贴在脸上的双手“给你留了一半馒头呢”
　　话罢，也没瞧出小猫有什么反应，就当它明白罢。
　　秦念也不再同他搭话，细细咬着手里的馒头。一双眸子仰望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声，离这边越来越近。不一会便听见，杂乱无章的敲门声。“请问有人吗？”
　　秦念抱起腿上的小猫，往屋门口靠了靠。却未回答…
　　久久未听见回应，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陆晚宁从门缝里眼尖的就发现秦念手里抱着的那只猫。
　　砰的一下，院门大开。
　　震落了院墙上一堆的积雪，窸窸窣窣的散落到路边。
　　陆晚宁大步跨进小院“好小子，原来我家猫被你偷去了，你把它还我。”
　　一身绣花新色小棉袄，鹅黄的衫子，一根密脚绸腰带上系着一枚浑圆的白玉。明显是那家的贵公子。被他这么一吼，秦念抱着小猫一屁股倒坐到门槛上，又起身躲进屋门后。
　　还敢躲，陆晚宁一张小脸气的通红，急忙跟了上去。“你躲什么？别以为躲着就可以不把我家猫还我”
　　有些昏暗的小屋，陆晚宁一脸盛气凌人的将秦念逼到墙角。
　　手里就是抱着小猫死活不放手。
　　“你倒是说话呀？”
　　就见着面前的小脑袋埋的更低。
　　“问你话，你倒是说话呀…”
　　“你是个哑巴？还是聋子？”
　　抱着猫的手收紧了些…手边传来的暖暖的温热。
　　“我的猫，你别把他勒死了”见到那收紧的手，陆晚宁一把将秦念手里的猫抢过来。
　　摸着怀里失而复得的猫，心疼的紧。
　　埋着的小脑袋终于抬起来，红着眼眶，紧抿着嘴唇。漆如点墨的眼里除了怯懦还有一丝期盼。
　　“小猫…”想抢回小猫的手缩了回来，紧紧的攥着衣角。
　　“不是哑巴呀，刚刚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陆晚宁看着那一双发红的瞳眸，问道。
　　回他的是一如先前的沉默。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怀里的猫，悠闲的打着哈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觉着被他堵上一口气，出不来。伸出手，狠狠在秦念小脸上捏了一把。叫你不说话叫你不话。
　　秦念疼的哼了声，却不敢还手，抿着唇瓣。止不住的流泪。
　　滚烫的泪水滴落到陆晚宁白嫩的小手上。像是被针刺了般，急急收回手。
　　“你别哭呀，你是不是想要这猫？”陆晚宁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今天却因为秦念的眼泪，慌了手脚。
　　许久才见秦念，轻轻点下头。
　　陆晚宁松了口气，把手里的懒猫塞进秦念怀里。
　　带着微热的体温，又回到了秦念手里。就听见面前那人说道“别哭，送你了。不，是寄养在你这里。”
　　眼尖的瞅到那青色衣带里的小半馒头，问道“你给它吃馒头？”
　　漆如点墨的眸，湿润润的看着陆晚宁，点点头。
　　陆晚宁一把又将小猫夺过来“那怎么行？我家猫爱吃肉，怎么能没肉呢？不能给你养”
　　墙角的小身板，被冰凉的墙壁沁的微微发抖。
　　陆晚宁眉头一皱，又将猫塞回了秦念怀里。“以后每隔一段时日，我会给它带吃得来。你要给我好好喂，知道不？如果发现你不好好待它，我立马把它带走。”
　　话罢，就听见那万年不开口的人，轻轻说了句“好”
　　“你叫什么？”
　　“秦念”
　　“哦，我叫陆晚宁。”说着指了指秦念怀里的小猫“它叫粽子，它…”
　　秦念侧着耳细细倾听，滔滔不绝的言语，逐渐在脑袋里形成一曲陌生而又熟悉的乐曲。
　　娟娟浅暖，化开了屋内些许沉寂的清冷。
　　低头就见那腰间系着的玉，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