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难语》葭月十一

4、【4】

　　【4】
　　自从见过舒晗一面之后，颜希无时不刻会想起他，他宛如绅士一般带着他在酒店里那场轻松愉快的夜宴，他向诸位宾客致辞谈吐的进退得体、不失风度，他还会想象更多他私下的样子……可是表面上，颜希波澜未起，他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他内心对一个尚不熟悉的人突如其来的迷恋。
　　他一如往常，在陌生的家庭里沉默寡言，反抗的细胞锐化成根根尖刺，抵御着他厌恶的环境，并且他依旧每天都故意拖延放学回家的时间。好在他不再到处乱跑，而是破天荒的坐在教室里和许多优异刻苦、他平时嗤之以鼻的学生一起上晚自习，认认真真做完作业和温习完功课才回家——舒晗过于耀眼了，他必须要努力学习成为优秀的人，才能接近他多一点。
　　他虽然不会想要和新家的成员交流，他却会在他们谈天的时候竖起耳朵，捕捉着一切有关于舒晗的话题，哪怕提及一星半点。就是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舒晗的话语，颜希内心都能兴奋半天。
　　这一切，都是一个少年情感懵懂，纯粹真切地仰慕和喜爱一个人的行为。
　　除了舒晗是一个成年男人这一点外。
　　不过他好似也没什么可挣扎的，以他漠然的视角观察来看，无论他喜欢的是男是女，都仅仅出于一种感觉而已，而不是大多数人应该认为的常理。
　　因为舒晗是那么举世无双、无人可及，是男人女人都会喜欢的对象。
　　这绝不是在颜希心里的夸大。在颜希躲在一旁仔细听到程渊与程君昱、程雯绮的谈天里，无数次他听到舒晗课业的出类拔萃，他同时修三项学位的成绩，和他年纪轻轻就打理家中事务的娴熟，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了。
　　而且他还那样英俊温雅，无可挑剔。
　　千层面冒着热腾腾雾气挡在颜希面前，绞在面中酱汁的色泽催人食欲。颜希拿起勺子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口，将碟子前面的菌汤推到安瑜碗前。
　　“这是餐厅的招牌，你一定要尝一尝，”他极力推荐，“山菌是在景区的菌场培植的，绝对生态和鲜美。”
　　安瑜还是没有美女矜持地翻白眼看他：“怪不得你看起来这么好，原来都是这些山珍野味养出来的，我终于明白原因了。”
　　颜希慢慢享受着美食，很是惬意：“你如果愿意就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我可以带你自驾去森林保护区，至少用三天时间露营，还可以在那里攀岩、漂流和探险。”
　　言语神情之中，安瑜能感觉到颜希所说的景色的开阔壮美，那是一个能远离喧嚣、洗涤尘埃、让心灵慢慢沉淀的安憩之地。
　　安瑜几乎是毫不犹豫答应了：“最近工作也挺心烦的，正好去散散心。”她盯着颜希看了几秒钟，似乎发觉了什么，“颜希，你给人的感觉真的变了。”
　　只有一个人的心真的被扰乱或者决心抛弃什么，他才会故作轻松去掩饰，才会找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颜希指指她的碗，“你已经是第二次这么说了——可真是话唠，你的面都快凉了，。”
　　安瑜没有结束判断她的直觉，同时在发挥八卦的天赋：“你知道吗，你认识这么久，有两次你的变化都非常明显。第一次是你高中时告诉我你喜欢舒晗的时候，第二次就是现在。”
　　颜希点头，他能清晰地记起舒晗给自己带来的变化：“认识舒晗以后，我变得比以前开朗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舒晗本来就是很阳光明朗的一个男人啊。”
　　少年是那么容易让人怀念，傻里傻气，心思简单，充满愉悦。
　　“我甚至每天上学之前对着镜子练习微笑，想着或许哪一天就能和舒晗不期而遇，遇见了他我一定要对他微笑。”
　　“那你后来是什么时候再次遇见他的？”颜希以前从未提起过他和舒晗彼此接近的过程，安瑜不由充满了好奇。
　　颜希低头想了想：“是了，就是有一次君昱从D大回家来，我听到他和程雯绮谈话，说到舒晗经常下午的时候在D大图书馆的社科类阅读室上自习，于是我也在每个周末的下午坐车去D大上自习，祈祷能恰好碰到舒晗……那种尝试接近自己喜欢的人的感觉真的很妙。”
　　颜希弯起嘴角，回忆仿佛就在眼前。
　　“怪不得有一段时间我们叫你周末去玩的时候，你每次都说自己有事。”
　　“要那时候告诉你还不吓坏你了，你们肯定会觉得我是个变态，”颜希不紧不慢吃完了千层面，拿过一旁的玻璃杯，喝一口鲜榨的果汁继续道，“后来我真的遇见了舒晗，就在图书馆，社科类的阅读室里。他是个非常认真的男人，非常认真，学习读书的时候感觉不到周围一切对他的干扰，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肆无忌惮的偷看他而不会被他发现。”
　　安瑜的点头：“我知道的，他很认真，我念D大的时候他都已经毕业，可是学校还是会请他回来参加一些活动，他认真做事的时候很迷人。”安瑜一脸花痴，不禁吃起颜希的醋来，“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学校门口他等你的时候，不曾预料到他以后会是我的学长，对了，那是上高中的时候，没想到你那时候已经认识他了。”
　　“当然啊，我整个初三的周末都是在D大的图书馆度过的，终于有一天鼓起勇气向他借书的时候，他认出了我。你知道吗安瑜我不过见过他一面，他竟然记得我！还说有时间一起和程家兄妹出去玩！再后来我上了高中，他在学校门口等我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了。”
　　两个人毫不吝啬对舒晗的溢美之词，周围的零星的顾客都能看到他们眉飞色舞。
　　意识到周围人的侧目，颜希和安瑜相视一笑，忍俊不禁，好像回到高中时候讨论起喜欢的人的忘形的样子。
　　颜希开玩笑道：“你在这里这样说舒晗的好，小心我回头告诉你男朋友。”
　　“他才不会呢，”安瑜很是自信自己的感情，“告诉你，我刚认识他的时候……”
　　两人的话题又不知不觉转到安瑜的际遇上去，又聊了很久，交谈甚欢。最后他们约好月底工作差不多结束之后，一起自驾去景区野营。
　　等到回到员工公寓，颜希已经被他想遗忘的整个午后的记忆包围住。
　　他在玄关处换了鞋，看着空荡荡的两人间公寓，知道和他同住的另一个部门的同事也外出了。
　　点了根烟，颜希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如果不是和安瑜的聊天，他会忽略许多细节，在不曾注意的过去中，他可以发现很多以为当时自以为是的事情。
　　他又想起了舒晗。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也没有精力去回想。
　　可是现在想到他，颜希只是在怀念一个朋友而已。
　　心思飘远，颜希默默盯着烟蒂的白烟，突然间不知所谓的神游被门铃响声打断。
　　颜希心里奇怪，公寓平时都没什么人来，因为这个时候大多数同事都在外出或者工作。
　　“颜希，是我，你程叔叔。”颜希跳起来，赶快过去开了门。
　　“程叔叔？”颜希不敢相信程渊会找到这里来，不确定的自问了一遍。
　　程渊花白的头发，严峻的脸庞比前几天见到时憔悴了不少。
　　“您找我有什么事？”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我有急事啊。”颜希让他进来坐下，他边走边说。
　　颜希看一眼墙角充电的手机，抱歉地：“不好意思，我中午就出去了，忘记带手机。”
　　程渊表情依然凝重：“你这孩子急死我了，今天早晨家里来电话，你母亲脑血栓突发送进急救室了！”
　　颜希呆在原地，脸色一灰，雕塑似的定定看程渊。
　　“别急，别急，”程渊安抚他，“已经从抢救室里推出来了，可是恐怕要恢复两天做手术。”
　　颜希松一口气，可是依然说不出话来。这两年他一直在外没有回过家，竟不知道母亲的身体变得这么糟糕。心口顿时堵了沉沉一大块，哽住了喉咙。
　　“颜希……回去看看你妈吧，虽然她对你有点苛刻，可是她也很想你，她需要人照顾，君昱毕竟不是她亲生儿子。”程渊叹了一口气，脸上风霜刀裁的皱纹使他往日神采奕奕的脸苍老了不少。
　　颜希手猛然一抖，才发觉从刚才开门起便忘了手上夹着的烟，烟头烫到了他的手指。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颜希坐下，在烟灰缸里按灭烟头，闷声问。
　　“明天下午就回去吧，我实在不放心。”程渊有点小心的看着颜希，两年前不告而别的继子，似乎担心他会犹豫。
　　然而颜希斩钉截铁地说：“好，我马上去订机票，然手向上司请假。”
　　他立刻取了证件和程渊一起出门，程渊赶去交代手头的工作，颜希则去酒店大厅订机票的地方。
　　“帮我看看明天最早去D市的机票还有剩余吗？”
　　售票小姐认出他是度假村工作人员，笑笑道：“这么着急是家里有急事吗？”说着看着电脑屏幕告诉他结果，“明天最早去D市的航班要到十一点十分了，而且就剩下商务舱的三张。”
　　颜希没有迟疑，拿出身份证和信用卡：“就这个航班了，订两张。”
　　他将证件递向窗口，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拦住了他。
　　“你这是要去哪？”童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抓住他的手不放，一脸不悦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