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难语》葭月十一

3、【3】

　　【3】
　　宴会当天正好是周五，颜希刚放学，慢吞吞从学校里出来，手机就响了。
　　“颜希你放学了是吧？别想着往哪乱跑，马上到云港大酒店，你程叔叔说了你必须来！快点！别让我再去找你！”颜希把手机拎了离自己三十厘米远，妈妈的声音还是劈头盖脸冲出来，快要扼住他的喉咙一样。
　　颜希敷衍地应着声，心道：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出席，我算个什么，少我一个又不能怎样。大家也都正焦头烂额呢，哪里管得到他？
　　把手机装回裤兜里，颜希沿着街边低头磨蹭，踢着小石子走到街心公园。
　　暮色四合，恹恹的傍晚里，有三个小学生模样的小孩在公园露天的篮球场里打篮球。
　　一个投篮没进，篮球被篮筐撞歪了路线掉到地上，骨碌碌朝颜希滚过来。
　　俯身捡起球，颜希运球大步跑过去，一举投进。
　　三个小男孩不服了，硬拉住他要和他挑战。
　　于是颜希甩下书包扔在球场边，一个少年和三个孩子就你来我往打起篮球来。
　　打了快四十分钟，天色愈发暗下来，昏黄的街灯次第晕开，几个孩子已经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我们要快点回家写作业了！妈妈在喊我！”有个男孩有些累了，停下来对颜希说。
　　“我们明天再接着打！”其中一个男孩也说。
　　然后他们纷纷拿起书包作鸟兽散，跑了个没踪影。
　　颜希抬手擦汗，在篮球场边坐下来，掏出手机看看时间。
　　上面有三四通未接来电，都是妈妈打过来的。颜希漠然的删去通话记录，正在想要不要关机的时候，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这次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的手机是这次父亲离开之前买给他的，通讯录里除了父母和关系尚可的三四个同学，再没有其他人。
　　犹豫了一下，颜希还是按下接听键。
　　“你在哪？”一接通就有男人在那边直截了当地问。
　　声音倒是挺好听，有点磁性和温和，也有点耳熟。
　　“你是谁？”颜希觉得莫名其妙，回忆不起他是谁。
　　“我是你哥，你妈让我出来找你，你现在在哪里？”他说的不疾不徐，也听不出有什么可着急的。
　　颜希的脑袋里空白了三秒，才猛省过来，敢情这事是他妈想出来的，让程君昱出来找他，不给他躲藏的台阶下。
　　程君昱听他沉默半晌，又追问：“你不愿告诉我？”
　　“你不愿告诉我我就一条街挨着一条街找你，直到找到为止，你妈问我什么也好交代了。”这种语速蕴含着不容颜希退缩的果断。
　　一股怒火冲上来：“那你就一条街一条街慢慢找吧。”颜希决心抵抗到底。
　　他放下电话的时候听到他远远的声音在那边说：“好，你等着，我已经在路上了。”
　　一个小时后，颜希极不情愿跟在一言不发的程君昱身后到了酒店。
　　他开着舒晗的车绕了半天，真的在颜希学校附近的街边找到了他。
　　如果颜希有足够的力量，他想他会毫不犹豫和程君昱打一架然后逃跑，而不是这样黑着脸迟到。
　　宴会想必已经开始，富丽堂皇，辉煌如昼，衣香鬓影，杯盏轻碰，优雅而装腔作势的男人和女人在四处搭讪和互相吹捧。
　　“颜希，”程君昱低声嘱咐，“一会儿进去一定给你妈妈说一声，你就可以吃东西了，想吃什么自己取，你要先自己先跑也见过你妈再跑。”
　　颜希木然，没有说话。
　　“君昱！”一个明朗的声音在他们背后。
　　程君昱和颜希回身。
　　笑意立刻浮现在程君昱从刚才起就紧绷的脸色上，他嘴角的线条和缓下来，轻松的打招呼道：“舒晗！你怎么到门口来了？”
　　舒晗笑道：“林大小姐到处找你，我只好出来盯着你看你什么时候回来，好去给她通风报信。”
　　舒晗穿着一身白色西服，系着浅色领带。
　　颜希第一次看见现实生活中的男人穿着白色的西服。
　　除非是新婚的新郎，若是有男人胆敢在平时在众目之下穿白色西服，那么他不是对自己极度自负，就是极度自信。
　　颜希目不转睛，微微仰头注目着台阶上长身而立的舒晗。
　　他一只手随意的插入裤兜，优雅从容，微笑着和程君闲谈着什么。
　　然而颜希已经什么都听不到。
　　周遭的一切都倏然远去，寂静无声，那些嘈杂热闹的谈天或者四处萦绕的乐曲，都已属于另一个世界。人来人往，灯光流转，也都淡化成为模糊的布景。
　　他只是看着他，舒晗，看着他举手投足，意念里有什么摧毁着少年心中高筑的壁垒。
　　天呐。
　　唯一声响就是他自己剧烈的心跳了，剧烈的有些令他目眩神迷。
　　天呐……他叫什么来着？舒晗？是哪两个字？舒晗……舒晗……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怎么可能？！
　　他像是一个躲藏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从来不曾想象世界最出色完美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
　　“舒晗。”他轻念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突然坠落到另一个世界，五光十色，美轮美奂，让他措手不及。
　　程君昱回头，看一眼颜希。
　　几年里他都忘不了颜希那个眼神，一个漫不经心的孩子，反抗着周围所有，可一旦在意了什么，倾心于什么，那一定是将所有意志灌注其中，固若磐石。
　　这也是程君昱在很久的时光里，不曾怀疑他对舒晗感情的原因之一。
　　“颜希，这是舒晗，舒伯伯的儿子。”程君昱叫他。
　　颜希如机器人机械地走到舒晗面前，程君昱便简单向舒晗介绍了颜希。
　　他高出了他足足一个头的身高，简直就是模特般的身形。
　　他五官是有点欧化的深邃和细琢，挑不出什么瑕疵。
　　他的笑容使人如沐春风的明朗，伸出一只手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保持着不生疏也不过分亲昵的距离。
　　他问颜希：“你来的有点晚了哦，一定饿了，我带你进去四处转转，有不少好吃的。”
　　以舒晗的家世，他的谦逊，完全没有富贵人家纨绔子弟的印记。
　　舒晗啊。
　　他的出色，使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必定产生莫大的好感。
　　仰起头，无边细雨落在皮肤上，缠绵细腻。
　　颜希睁眼，看见阴沉无垠的天空。
　　昨天起，度假村所在的景区就又陆陆续续下起小雨，细密不断。舒晗给人的感觉，从来不像这雨天，他从没有一丝阴沉和捉摸不到的角落。
　　他的人格好像从来没有阴暗之处，完美得过分。
　　一个人没有瑕疵和弱点，没有感情上的缺陷，就会渐渐失去牵动人心的某种力量，颜希想，着可以成为他爱不了舒晗的理由吗？
　　也许他也是有弱点的，只不过他的弱点于颜希的内心不相匹配，完全不能羁绊对方吧。
　　颜希走到员工餐厅，找了个在靠窗的座位，看看手表，然后转头寻找窗外若有若无的雨丝。
　　昨天他和安瑜约定好中午一起吃饭，两人休息的时间宽松了，这次他们可以聊久一些。
　　及腰的卷发，裸色风衣和高跟鞋，一个身影出现在颜希的视线里，安瑜在雨中不紧不慢的走着，像是很享受细润的雨天。
　　颜希笑着欣赏她曼妙的身姿和淡妆的丽容。
　　“美女来了。”待她走到桌边，他笑着，由衷的称赞。
　　安瑜不以为然：“再美也只能是你的gay蜜，看得见吃不着。”
　　“莫非你看上我了？”颜希调侃。
　　“你个没心没肺的，我才不要和你好呢。”安瑜说，“那时候班里也有女生喜欢你，还传纸条给我，让我塞给坐在前面的你，可是都不敢向你表白，就是因为你对她们爱理不理，还太毒舌。”
　　“彼此彼此，你也不弱。”
　　“可是我不会骂哭喜欢我的男生，你却骂哭了喜欢你的女生。
　　“冤枉啊，“颜希举手投降，辩驳道：“我明明知道自己喜欢男生还要装模作样，不是更加错上加错？”
　　“而且那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喜欢舒晗了。心里挣扎得多厉害啊。”颜希解释，似乎能忆起自己十六岁的心态，从仰慕一个出色的男人，到想接近他并且得到他好感的急切和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