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就当什么都没说

12、包子

　　游山玩水不是不行，依自家少卿那挑剔劲，离了京城怕要饿死。
　　远远看见高头马上的人，一尘不染的白袍滚了描金蓝边，虽然腰封改成普通条绸，但握着缰绳的拇指上一块碧绿透清的扳指。生怕不够招摇，一张脸上红的艳丽，白的瓷亮，黑的墨染。

　　“大人，如果不是时间太赶，我提议坐马车。”许纪骑着马，上下颠簸得骨头疼，却依旧有聊天的心情。
　　“莫不是许大人嫌日头晒黑了脸？”赵昱问，遥遥领先在前，声音里透着笑意。
　　“不，我怕您这一路风尘，住了脚衣服就变成黑的了。”许纪咕哝。赵昱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

　　“大人，我们几时休息？”阿蛮跟在最后，屁股被马鞍硌得生疼，半日行程这就问了三遍。
　　“再休息，死人就臭了，到时候你给邢头扒着看。”许纪转身瞧仵作，邢老脸更黑了。

　　“我说，你们就这么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到哪找不到忤作！”忤作一路怨气深重，终于开了尊口。
　　“我们只信您！您老有十几年没出京城了吧，外面风光无限，您就当散心了。天子脚下又纠察又监督，想贪点东西都不能，等我再熬上三年奏请朝廷，放到下面做事才是美差！”许纪摇晃着，笑得仿佛舒服如意就摆在跟前。
　　“我一忤作要收人贿赂，你还能找到凶手！”忤作愤懑难消，只是这官道渐行渐远没法回头。

　　即便死人腐化，这夜里山路也不敢再赶，四人来到一家村野客栈过夜。
　　客栈寒简，仅上下六间房，楼下桌椅几张。夫妻档，没伙计，丈夫招呼算账，妻子做饭打扫。

　　“大姐，无论好吃与否，只要干净就行。”许纪跟去厨房，私下里交待。
　　妇人探头打量了一会赵昱，笑容满面地问许纪：“几位是官差吧？”

　　“大姐好眼力！”许纪马背上颠簸一天不想多说，只恭维了一句。是个长眼睛都看得出，四人没货物没银两，有人穿着华丽一身煞气，又走这荒芜小道。

　　菜是山野菜，风味自跟别处不同。见有人不动筷子，许纪只能去给人取干粮，也不知这浸了一路风尘的干货哪里干净过眼前簇新家什盛着的热气腾腾的饭菜。

　　店里还有其他客人，房间少，更好分配。赵昱一间，余下三人一间。一间两铺，阿蛮睡地上。
　　许纪去厨房找水喝，碰见妇人在做包子，白天打的山鸡肉馅，鲜香浓郁。

　　“几位大人要去哪儿？”妇人问。之前当着人多不敢问，但终是忍不住好奇。
　　许纪洗干净手，不见外地拿蒸布擦去水，坐在案板前，也不隐瞒：“到槐城去。”

　　“槐城，可是那发生灭门惨案的槐城，城中长有天下奇槐的槐城？”妇人嘴巴大张，惊叫道。
　　许纪示意小声，这时辰楼上的都睡下了。挽起袖子就去碰面，槐城里没有天下奇槐，笑道：“大姐也听说过？”想不到案子有名到千里之外的小村子都有耳闻。

　　“大人可别小看我们村野人，我们这客栈小是小，但方圆几里只此一家，来往客商都住我这小店，消息灵通着呢！”妇人伸缩着脖子，自矜道。
　　“都怎么讲？不妨说说解闷。”许纪帮着揉面，一时睡意顿消。

　　“听人讲，这槐城最富有的人家要属姓谢的员外。员外是皇商，有五个夫人，育三子一女，奴仆成群。古话说‘树大招风’，这家大业大的童家不知惹到了谁，一夜之间全家上下老小二十多口全烧死在宅子里。那个惨哟，听说小孩子才不过刚满周岁，真是丧尽天良。有传言说凶手是员外的小妾的情人，两人青梅竹马，姑娘大了被童家虏去做姨太太，奈何童家财大势壮，官司告不上去，痴情男子怀恨在心，才上演这出大火灭门案。也有传言说是童家生意上的竞争对手，眼睛让铜子烧红了，生了害人之心。还有传言说是童家世仇。这天下的事啊，那件脱得了情仇！”妇人摇着头，感叹情世甚苦。

　　“大姐，来往槐城的都是客商吧，您就不怕杀人凶手住了您的店？”许纪调侃。
　　“大人，这商人重利，脾气随和，在外惹不得是非，到处杀人的是悍匪□□。”妇人笑，动作快得许纪来不及看清怎么回事，一个大肚挺括的包子成形了。

　　“这么说客商的做案几率小，最可能是坐地商了。”许纪靠着桌沿上支肘在桌，自语道。
　　妇人拉开他，笑嗔：“大人，你这衣服可下不得锅！”许纪低头一看，衣服上沾了有二两面，赶忙跟人赔罪。
　　“大人说得有道理。”妇人皱眉思考状，屉里的水沸了，眉头来不及保持皱着，着急往屉上放包子。

　　“那个小妾可是活着的？”许纪跟到灶台前，伸着脑袋瞅人码包子。
　　“有剩下的还叫灭门吗？”妇人说，看他眼神像看傻瓜。
　　许纪蹲在地上给人添柴，反问妇人：“女人都死了，哪是痴情，这不成仇了吗？”
　　妇人沉默，点点头对着许纪信服道：“对啊，连心爱的人都舍得杀就奇怪了！”

　　“灭门的怨仇，还是世仇嫌疑最大！”许纪抽鼻子道，香气溢出锅来了。
　　“大人高明！”妇人粘着面糊糊的拇指伸给许纪。

　　赵昱躺下许久睡不着，不是矫情，这枕席上的汗臭混着鲜亮的皂角，直往脑门子钻。听见敲门声，问之是许纪。
　　许纪端来两个冒热气的包子，一碗稀粥。

　　“少卿大人，这是下官刚刚做的，尝尝吧，保证干净。”许纪堆着笑，手中筷子递过来。
　　“许大人辛苦了，我这都睡下了，哪有胃口。”赵昱半披着衫子，没接筷，靠着桌子意兴阑珊打哈欠。
　　“那我就放这了，大人要有胃口就吃点。”许纪扣上碗，放下筷子，一刻也没耽误。

　　“许大人会做饭吗？”赵昱背着身子问。
　　“家奴老眼昏花，谷子筛不干净，想吃干净饭菜下官得自己来。”许纪带上房门，等了一会没见动静就回了自己屋。

　　待人离开，赵昱端起碗。粗陶碗，碗沿干净泛光，小米粥，金黄色，新米香。包子的味道也独特，肉香劲不腻。
　　许纪蓝袍前襟跟袖口蹭得面粉没能打掉，赵昱挑起嘴角，想不到大理寺正手艺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