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余引之

6、第六章

　　“向右。”他下达言简意赅的命令。卡德鲁斯有些担忧地提醒他，“男爵，我们正与您的起点背道而驰着。”
　　维尔福只管沉浸在这片宁静之中。不言谈，甚而连眼睛瞬也不瞬。
　　黄昏时分，劳作的农民们归家。听到这得得的马蹄声，和噜噜的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都停住脚步。避让三分，眼神中既有愤怒也有艳羡。
　　在快要抵达一片居民区时，维尔福突然有同妖魔附体，猛地在颠簸的马车中站起生，大声地命令道“停下。”马车夫赶忙拉住了马车，马儿发出一阵急喘，最后还是不情愿地停下了重重的步子。
　　疾驰的马车因为戛然而止扬起一阵尘土。待到尘土消散，一位年过半百的女人伏倒在马车前。
　　这个可怜的她因为惊恐睁大了眼睛而动弹不得。灰色粗布麻衣染上了地面尘土，消瘦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污垢便隐藏在一条一条彼此相连的褶皱中间。
　　马车夫都未发现这个瘦弱的女人，差点将其碾死在铁蹄之下。只不过，专门为贵族驾驶马车的他，见过了太多此般种类的平民，他们阴险、狡诈、愚笨。活该在铁蹄下丧失生命。他恶狠狠地对着地上的女人咒骂“还不快滚开！”
　　维尔福走出马车。大概是敏锐捕捉着那股神圣味道的关系，他的心也因此变得柔软、镇静，大脑也愈发的清醒。便在前几分钟，猝不及防的，一股子浓烈辛酸和可怜的味道刺激着他的鼻子。而这股味道离得他如此得相近，令他想起记忆深处冰冷冷夹杂着苦难。这个可怜的出生在丛林中被抛弃的孩子。
　　卡德鲁斯接受他的旨意。扶起倒在地上的可怜女人，并将几枚金币放进她放着几块干面包的篮子。
　　“走吧。”维尔福坐回马车。气若游丝地对着目瞪口呆的马车夫说着。马车夫嘀嘀咕咕，真是碰上怪人了。
　　卡德鲁斯关切地看着坐回到马车上疲惫闭着双眼的男爵。维尔福的脑中滑过一片一片漆黑的丛林。丛林中或是有发出轻声呢喃的小鸟，或是有咆哮着的野兽，它们在他以后的日子里一一出现。唯独，唯独没有那阵冰冷冷却又无比亲切熟悉的味源。
　　他倚靠在马车柔软的椅背上。或许，这个救赎般圣洁味道，确实将解救自己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马车就是这样东奔西跑了一天。我们金钱至上的马车夫实在弄不明白那位贵族想着什么，既没有明确的目的，也没有固定的规划。像个耍闹中的孩子，想到一出是一出，一会儿朝南，一会儿朝北。连马儿的身上也出了汗，上坡时都用不上力，需要自己不断咒骂、安抚、抽打、鼓励，才硬扯着下了坡。
　　今天得多收些钱。我们的马车夫想到这儿，又眉开眼笑地将自己的脸挤成一个夸张的幅度。而维尔福便在此刻要求停了车。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座明显不入流的小酒店。窗口处飘出散淡的蜡烛光。马车已经走走停停到晚上啦。他拿着足够的赏钱心满意足地驾着疲惫的马儿得得离去。碰到不知死活挡着自己的人，他也降低了平时拉扯着嗓门的音量。

　　“晚上好，先生。”维尔福率先开口说道。他眯起清亮的眼睛。没错，便是这股味道。这股摄人心魂的气息确实是从眼前这个男孩儿身上散发出来。
　　曳曳烛光趁着男孩儿黝黑健康的皮肤。一双墨色双瞳深不见底，里面露出丝丝的困惑。听闻维尔福的友好问候，先是一惊。而后，语气生硬的回答道“您好，男爵先生。”
　　唐太斯心中的种种揣测一个接一个犹如森林里的自然繁衍的蘑菇般冒出来。努力压抑下心中的种种心境才从牙缝中挤出这生硬冰冷的六个字。
　　“这儿的葡萄酒真是好喝。”维尔福又优雅地啜饮了一口。不甚无聊地搭着话。唐太斯用余光看向吧台处的艾琳娜，艾琳娜的眼睛在打量着这位贵族男子。但紧接其后，又细细编制了起来——将其也记下来，织进去。
　　唐太斯只得应和着点点头。两个人就这样敛气默声地面对面坐着。维尔福此刻享受着这内心的平静，那股穿透人心的力量令其仿佛置身于鲜花盛开的森林。喝不知味的他机械地一口又一口地饮着葡萄酒，但他的鼻子，他的整个身体，重获新生般的喜悦。
　　而背负着重任的唐太斯此刻却不好过。原本以为眼前的美男子只是一时兴起，不过如同贵族间的游戏那样。兴过了便会主动离开。但此刻看来却不是如此，他虽不说话，眼神中却明显露出兴致满满的样子。
　　他如坐针毡，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似乎没有一句话能够令自己满意心安地说出来。蜡烛隐隐在安静的屋子里一闪一闪的。酒店里只有这两位身份特殊的客人，这是这家小店从创立之初都没遇到过的。屋外的天愈发的黑了下来，明月挂上了枝头。
　　艾琳娜放下手中编织的毛线，站起来在柜台前伸了个懒腰。“唐太斯，我亲爱的店长，怕是我们该关门了吧。”微风唱着风铃声，弥漫开一股少女独有的体香。
　　美好的夜晚。维尔福心满意足地想着。听到少女口中说出的这句话后，将目光投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略显局促的男孩儿，与此相比，吧台前的少女反而显得过分的沉静。
　　“啊，原来您是这家酒店的店长哟。”维尔福的语气里夹杂着欣喜，表露出衷心的赞美。
　　“很荣幸能见到您，男爵先生。”唐太斯刻意地保持着距离，“但此刻，看来我们得关门了。要知道，穷人的夜晚总是来得早些。”
　　说完，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卡德鲁斯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正想出口呵斥眼前这群无礼的想要将自己和高贵的主人驱逐出去的平民。却被维尔福接下去要说的话所打断。
　　“啊，我们的朋友，唐太斯先生。能否帮我们这两位沦落于异地的外乡人寻找住处呢？”维尔福用明亮清澈的眼睛直视黑色眼眸的男孩儿。说出来的话客气却又让人难以回绝。
　　唐太斯确实动摇了。诚然，和贵族有任何的接触都不合理。但此刻，在眼前这位贵族少年温婉的有如鸟儿啼鸣的悠转声音中，他所构筑的围墙中长出了一根小草，将自己生存的角落裂开一道缝，好让自己更自在些。
　　“只是，男爵先生。要知道，我们这儿不过是个落后的小镇啊。这儿只有我们这一间酒店，还如此的破旧不堪。更何况是供您如此尊贵身份歇脚居住的旅馆呢？”艾琳娜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合适地响起来。唐太斯心神一冽，也赞同似的重重点了点头。
　　“啊，那可就麻烦了。夜都晚了，到哪儿去找马车呢。”维尔福仿佛真的受困（要知道，我们嗜钱如命的马车夫可是能够为了钱践踏和他一般的平民哪），此刻垂着头自言自语。眉眼中尽是揪人心肺的焦急。卡德鲁斯想要上前提醒却在同维尔福制止的目光相碰后，只得缄默不语。
　　门儿就在这会儿的僵持不下中被“吱嘎嘎”地推开。门板因为冲力太大打在墙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大家晚上好。”凯萨琳活力满满的声音在沉默的小酒店内响起。她在看到站在角落正愁眉不展的维尔福后露出欣喜的叫声。
　　“漂亮的哥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也不管唐太斯不悦的神色。继续欢快地嚷嚷道，“唐太斯哥哥，我们晚上提到的人可不就是他！”唐太斯想要让这个令自己头疼的小女孩儿别再随便说话，可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句话被扔在了摇着烛光，透出微微寒意的夜晚中的小屋子中。凯萨琳不明所以这突然而至的寂静是怎么回事，事实上，这种沉默已经持续了许久并且压得我们可怜的唐太斯喘不过气来了。
　　“过来，凯萨琳。不得对男爵先生如此无礼。”唐太斯又朝着维尔福站着的位子鞠了个躬，“请您原谅，男爵先生。她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无礼女孩儿。”
　　“凯萨琳，你不是应该上楼睡觉了。怎么还跑出来。妈妈知道吗？”
　　“啊，说起来。”凯萨琳像只调皮的小兔子将眼睛时不时地溜向维尔福。“妈妈在回家的路上差点被马车撞上。”
　　“差点？那她受伤了没有？身体怎么样，可有事？”唐太斯一下子焦急了起来。
　　“没有没有，好得很。就是她来让我叫你回家，她用金币买了不少东西。”
　　“金币，哪儿来的金币？”
　　还未等凯萨琳回答。维尔福插话道，“唐太斯先生，难道就真的没有我们主仆二人的容身之地了吗？”
　　凯萨琳闻言，转过头，问道“容身？男爵先生，你们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吗？”
　　“可爱的女士。”维尔福满脸的忧愁，“夜已黑了，我们在这个小镇上，找不到住处了哩。”
　　“啊，确实小镇上没有专门的住宿处。”凯萨琳已顾不上回答自己哥哥提出的关于金币的问题，一门心思地扑倒在关于住宿的问题中。
　　她漂亮的脸蛋儿在烛光下显得分外动人。“唐太斯哥哥，”她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这个法子让她觉得无比欣喜，“让男爵先生住我们家吧。”
　　唐太斯一惊。“这怎么行。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配得上尊贵的男爵居住。”他的心中产生本能般的抗拒。收容贵族，这对他来说，是件怎样屈辱的事情啊。
　　“啊，我们都是要沦落街头的人了，还怎么能谈适不适合的事情呢。”维尔福露出落寞的神色。
　　“唐太斯哥哥，你不是对路边最可怜丑陋的乞丐都会伸出援助之手的嘛。”凯萨琳忍不住跺着脚说道“这位美丽的贵族先生落难了，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唐太斯想要辩解，那是不一样的。可是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呢，无论是贫穷的乞丐，富裕的贵族，大家不过是上帝一同创造出来的芸芸众生啊。为何自己能施恩于乞丐，却无法救助眼前这位落难的贵族先生呢。难道真的要看着他珍贵的金发，柔嫩的皮肤在黑夜中遭受晚风的侵袭吗。唐太斯困惑地皱着眉。
　　他抬起头，看到这位“可怜”的男爵先生正望着自己。这般风姿绰约的人，怎能忍心说出“不”呢。唐太斯犹豫着点了点头。
　　“太好了。”凯萨琳高兴地拍手。
　　“唐太……”艾琳娜欲言又止。
　　“艾琳娜，关了店门后就回去吧。近几日不来这儿也没事。我可以照管的。”唐太斯对艾琳娜说道。
　　“男爵先生，请往这里走。”唐太斯提着烛灯，凯萨琳无比欣喜欢快地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维尔福，像是虔诚跪拜的信徒看着降临凡间的天使。

作者有话说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