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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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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日子,仍似从前,只是我从客房中搬了出来,住进张远尘的屋子,清明喜欢用“大嫂”这个词来打趣而已。所谓夫妻恩爱不过如此吧。
可惜我终究是妖异,招惹祸患的妖异。
十年之约将尽,正邪双方派人一起去雪域查看殇怀剑的情况,自然是一场轩然大波:正邪双方互相猜忌指责,一场大战,势在必行,除非,有人能找到殇怀剑,并把它交给天下。
所以张远尘不得不忙,流芳百世,这是一个百年难得的好机会。
“远尘,你要注意休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晚上戳的我疼。”我夺过他手中的笔,不许他在写了。
“哪有?”远尘戳了一下我的脑袋,把笔夺了回去。
“远尘。”我从身后搂住他,有些不安道,“上次让你不要当统领的事,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你会当真,对不起。”因为武林大会被秦穆搅了局,本来正派间准备推选远尘作统领的,半个月前我只是随口说不希望他当统领,他竟然真的推掉了,现在做统领的是上次主持大会的老道士,顾五行。
“没什么,这样就可以多些时间陪小商了。”他轻轻拍拍我的头。江湖上张远尘喜好男色的事已被当作笑料传遍了,张远尘却不在意,从不在别人面前掩饰对我的关心,有次他带我去赴宴,当着众人的面和我亲昵,引得所有人偷偷侧面。
“可是这是一个好机会,不是吗?”
“是呀,所以小商准备怎么补偿我呢?”他拉我入怀。
“补偿?”我装傻,虽然和他真的很开心,很舒服,可是,我总是心里乱乱的。
“永远,永远留在我身边,即使我老了、丑了,也不许离开!”他不容许我回绝,我也分不清他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是在玩笑。永远,我怅然,先不论我对这份情感是否真的了解了,永远本身,就是太虚幻的东西,即使对妖,永远也太渺茫了。
“怎么,小商不愿意吗?”他在我耳边吹气。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只能沉默。
他的眼神渐渐显出失落,复而又笑起来:“没关系,小商,你可以慢慢想,我……”
“咳,咳。”张清明这个家伙站在门口,一脸坏笑,上次我和离岸那档子事就是他搞的鬼,还说什么是为了兄长的幸福。
“哥,顾长老有请。”他收住嬉笑之色。
“小商愿意一起去吗?”张远尘问我,我不及摇头,清明又添了句:“顾长老说不敢打扰苏公子休息。”真是的,他嫌我碍事,我还嫌他聒噪呢。
其实,我不打愿意和张远尘一起出门,我被说什么无所谓,大不了一走了之,可远尘,他还有弟弟,还有张家祖传的家业,还有梦想,他真的能只为自己而活吗?
见我摇头,张远尘叹了口气,松开我,理理衣服就和清明走了。
张府的树叶开始落了,扫院子的常伯又辛苦起来,来到江南,四季分明,才感到岁月匆匆。
一个人无聊的去茶馆喝茶,竟听见邻桌有人谈论殇怀剑的事,竟觉得很陌生,好久好久了,我仿佛都快忘了自己原来的这个名字。
到现在远尘还没怀疑过我的身分,但也许他怀疑过,只是也许他愿意相信我,或者说他愿意自欺欺人呢?比如说,他以为天底下真的会有汉人给自己的儿女取像小商这样莫名其妙的名字。
晕晕乎乎的会到张府,脑袋里还一直回荡着那个词,陨天铁。
陨天铁,那时曾经镶在我剑身上的魔石,沾了我的妖气,也成了我的一部分,它认得我,只要在我百步之内,就会震鸣。这曾经助长我力量的魔石,今天竟会成为我最大的威胁,谁会料到那帮武林正派竟能找到它。
“小商呢?”厅外传来远尘的声音。
“小商少爷不舒服,在屋里休息呢。”
屋外静了下来,不一会,房门被轻轻推开,张远尘蹑手蹑脚的靠过来。
“做贼呢?”我好笑。
“原来没睡着啊。”他放实脚步,坐到床边问:“哪里不舒服?”
“心慌。”想了一白天,还是决定说出来,然后离开。
他把耳朵贴上我的胸口,听了起来。
我笑着推他:“庸医才这样诊病呢!应该诊脉!”
他也笑了,不过很快就安静下来,认真地看着我说:“小商,你有心事。”
我也不笑了,对视着他的双眼道:“是,我有事要告诉你。”
“如果不是好事,就不要说了。”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哀求。
“不,远尘,这事我必须说,我要走了。”
他抓着我的手力道加狠了,果真,还是得说出来,不然他不会让我走的,虽然我可以弄晕他,然后不告而别,可是我想告诉他。
“理由。”他的声音凉丝丝的,带着水气和苦涩的味道。
“陨天铁。”
“你也想多殇怀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我就是殇怀剑。”第一次,对一个活人说出这秘密,感觉怪怪的,心中竟泛起一丝甜意。
张远尘的吸气声在未点灯的房间里格外的响,可明明这样惊讶,他还是沉下一口气道:“怪不得,第一次见小商就觉得小商不是常人。”
“你相信?”果真,张远尘已经爱糊涂了,竟然相信这么离奇的说辞,虽然我说的千真万确。
“这样的话,小商,你快走吧,现在就走。”他避而不答,开始为我收拾东西。
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不说要一起走,也不挽留,虽然我早已准备好了拒绝他的话,可现在,竟是一阵心痛。
在他那一句“走得越远越好”中,我飞出城墙。
此一别,恐怕再不会相会了吧?
出城之后,也不知向哪去,不想回西域,便开始北上,一路奔波,好不容易才坐定在一家小茶馆里喝茶。邻桌是几个同样风尘仆仆的江湖人。
“大哥,三天之内估计是赶不到了。”一个人摇着头,颇为丧气。
“赶不到也得赶,这种大事你以为是经常能遇到的吗?”
最近一直不敢走大道,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我不禁竖起耳朵来。
“确实,谁会想到堂堂江南大侠张远尘会觊觎殇怀剑,去偷陨天铁呢。”
“偷偷就算了,竟然杀了天地道观护守陨天铁的四十多个道士,还真是狠啊,以前见他总是彬彬有礼的,真看不出来啊!”
“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谁叫殇怀剑太诱人呢,要是我,我也去偷偷试试运气。”
“就凭你?你能像张远尘那样,和顾五行长老、清兰寺方丈两人打一个时辰吗?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别说一个时辰,三招你都接不了。”
“老大,你别这样瞧不起我,我好歹也练武练了二十年呢!”
“笨,练武还得看资质呢。不是我说,要是这两位前辈中任何一个和张远尘单打独斗,估计陨天铁就不保了。”
“这次顾长老可真动怒了,竟要用天地道观的炼丹炉来融了张远尘,也忒狠了点!”
“四十多条人命呢,顾长老要是不立立威,你还真当出家人就是吃素的呢?”
……
我再听不下去了,三天,我得赶回去!张远尘,你这个傻瓜。
“小商?”看见眼前的我,张远尘原来苍白的脸益发难看起来。
“你们虐待他?”我根本不顾其他人惊异的目光和那些随时会出鞘的刀剑,冲着顾五行发脾气。顾五行也不怒,能在江湖正派中混到他这个地步的,都是笑面虎。
“还以为苏公子回西域了,没想到还特地赶回来。”
我不爽的瞪着他,身后还有张清明、花离岸这几个想劫人的白痴,你们以为这人好劫吗?顾五行那只老狐狸早有准备,场内至少有五十人正用暗器对着我们呢。
“走!”张远尘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这几天一定遭了很多罪。
台前那只原来应该用来炼丹的炉子现在被灌满了铁水,炉火正旺。
“不走,你不是希望我陪你到老吗?你现在可丑了,可我还是回来了,你不高兴吗?”我随手把两个押着张远尘的人扔进熔炉里,台下惊呼。
“不知苏公子此举是什么意思?”顾五行渐渐露出杀气。
“放心,不是来劫人的。”我把张远尘丢给身后四人,淡淡道:“别心疼,两条人命不算什么,要想让殇怀剑现身,流点血是正常的。”
“原来苏公子知道殇怀剑的下落。”顾五行的杀气散去,笑得慈祥。真恶心。
“废话,你要不是听见怀中陨天铁的震鸣,会让我走到这吗?”我讨厌这个老头子,“做个交易吧,我拿出殇怀剑,你放了他们。”
顾五行沉吟片刻,道:“好,不过,若苏公子有任何妄动,我不能保证张公子几位的安全。”
我摇摇头道:“我信不过你,你立个誓吧。”
顾五行面上微怒,但仍竖起手指开始起誓:“我顾五行对天起誓,只要苏公子交出殇怀剑,我和所有武林正派不会动张公子和他的朋友一丝一毫。”话音刚落,全场所谓的武林正派几乎同时吃痛得握住自己的左肩,衣服上奇异的火光烧去一块,露出皮肤上新生的花纹——誓约的刻印,知道这些武林正派不比所谓的旁门左道多守什么信用,所以用妖力为这个誓约加上个刻印。
“没什么,只是帮你们长长记性,如果违约的话,可是要死的。”我拍拍手,走到熔炉前。
“你……”顾五行怒色剧增,妖火灼烧的疼痛令他头上爆出青筋。
“不用废话了,说好的事我不会反悔的。”我笑,回头最后望望张远尘道:“是你先爱上我的,所以独活得痛苦就的你承受,别指望占我便宜。”
“不——”惊呼,远尘想上前来,却被清明拦住了,谢谢你,清明。
“远尘,最后一句话,是我前几天读到的,叫‘若是两情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不忍再去看远尘的脸,那上面的泪会让我犹豫的。
我闭上双眼,纵身跃入这一片红光之中。
我本生于灼炎,祭以殇儿之血,现在,在火与血中,因为人形的易损,只能回归本尊。
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