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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II.不向凡人告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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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是无价之宝——这句话太对了。
他们到达普埃托利亚诺正是第三天下午,太阳还保留强壮的暖意,一如塞尔吉奥所料。
看在旅途劳累的份上,塞维利亚人仁慈的将选择旅店的权利交给了金发贵族。
得知这个好消息的时候费尔南多只是轻微的扬起眉毛,然后点了点头,如此吝啬表情。
可塞尔吉奥看出这使他心情很好。
几天的相处让他们对对方都有了大致的了解,费尔南多起先不爱说话,但找他聊天他也能持续回答,只是不主动提起有关自己的事情,他远不像看上去那样严肃沉闷,在夫人小姐们无穷无尽的茶会上锻炼的谈话技巧让他在愿意时变成一个俏皮风趣的人。
此时前方突然驻足的脚步打断了塞尔吉奥的思考,他几步跟上去。
一家街边的摊棚前,费尔南多正捏着一只做工精细的水袋。
“老板,这个多少钱?”
那个眼袋很大的中年人把询价客人上下扫了一遍,笑容满面的说:“小少爷您真识货,这上面的绿色珠子是船队从好远的东边运来的,你看最近生意也不太好,就便宜些,十个里亚尔吧。”
费尔南多想了想刚准备掏钱,手里的水袋被塞尔吉奥一把夺了过去,他不悦的皱皱眉:“干什么?”
“你要买它?”
“是啊,我看着挺好的。怎么了?”
塞尔吉奥在他头顶拍了一把,“交给我。”
费尔南多咕哝着理理头发,退到一边看塞尔吉奥和摊主理论。
“你刚才说十个里亚尔?”
摊主也是个明白人,他眼见塞维利亚人捣乱的那一刻就知道宰不了多少,不情不愿的说:“哦,我好像记错了,你如果要买,我可以七个里亚尔卖给你。”
塞尔吉奥面带嘲讽的呵呵一笑:“就你刚才说的这个绿色珠子,我怎么觉得赛维一抓一大把啊,还有缝线,你看这里,只缝了两道,这是水袋你知道吗?漏水了还能叫水袋吗?”
眼前这一幕让费尔南多瞠目结舌,他看着塞尔吉奥一通胡侃把他刚才还准备掏十个里亚尔买的东西讲的全是缺点,最后以四个里亚尔成交的时候,简直可以从摊主的脸色看到他的一肚子苦水,费尔南多不由对他多了一丝敬畏。
“拿着。”
赛维利亚人隔着三步把水袋扔给他。
他“啪”的一声接住,不太整齐的发尖随着动作颤了一颤,他非常小声的,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道了句谢谢。
大概是碍于塞尔吉奥方才的帮助,费尔南多放弃了挑个豪华旅店坑他一把的打算,转而走进一扇看上去干净朴素的店门。
纵然塞尔吉奥承认费尔南多并不是个娇气的人,三天下来对食物对休息时间对住宿条件没有发出任何抱怨,但体力不如塞尔吉奥也是不争的事实。
一进房间,费尔南多就像棵被砍下最后一斧的柏树,笔直的往床上倒。
如此阵仗把塞尔吉奥吓了一跳,但看他泛白的面色和泛青的眼圈,也不忍心说什么,拆了毯子往他身上盖。
谁知费尔南多在毯子下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哀鸣,“天哪我居然穿着外套躺下了,母亲要是知道非气疯了不可……”
塞尔吉奥被他逗笑了,又好心的掀开毯子扒掉他的外套和马靴重新捂上。
“这下行了吧大少爷。”见那家伙懒洋洋又得意的翘起嘴角,他才无奈的丢下一句“我去找点吃的”走出了房间。
塞尔吉奥闲散的在街上逛,想找些便于携带又不是太过难吃的食物,但他现在恐怕很难做出什么英明的决择,矛盾已经快要在他脑子里打成一锅粥。
一方面他知道,在有定论之前嫌疑人始终是嫌疑人。
另一方面,费尔南多实在不像一个杀人犯,他甚至不像会触犯任何法律的人,因此自己对待他已经越来越像一个朋友,迫不及待的想要相信他的无辜。
但他的表现又不能真的让人放心,塞尔吉奥记得,他在被旁敲侧击的问及案发时间在哪里做什么时可疑的沉默。
最终赛尔吉奥十分理智的放弃了寻找干粮的计划,只带了点闻起来相当不错的肉食当做今天的晚餐。
等他心烦意乱的回到房间,时间差不多是傍晚。
但那一丛金色的头发还是埋在枕头里,三天前风声都能唤醒的人,现在却没有任何醒来的意向。
塞尔吉奥颇有些头疼的叉着腰在床边站了一会,三分钟之后伸脚踢了踢床腿。
“吃饭了,费尔南多。”
作为对他召唤的回应,毯子下传出几声气若游丝的哼哼。
“起来起来!”塞尔吉奥忍住想把他拎起来的冲动,耐着性子跟他开玩笑:“少爷,我已经给您倒上酒了。”
“噢……走开弗雷德,你真烦人。”
弗雷德?
弗雷德!?
那个死人的名字!
塞尔吉奥感到一阵冰凉爬上了他的脚,爬上了他的腿,让他变得僵硬,无法动弹。
那团金色的头发,它也刷的从枕头上飞起来——费尔南多哑然的坐起身,已经被自己吓清醒了。他盯着面前的空气望了一小会儿,才发现了站在床边的塞维利亚人。
“你……你刚才的语气太像弗雷德了。”他咬了咬嘴唇,显得小心翼翼,“你该不是故意的吧?”
被提问者也稍稍花了些时间来找回自己的声音:“当然不是,咳,不是。我还以为你根本不打算跟我提起他。”
费尔南多无精打采的抬了抬眼皮:“你仍觉得我不肯讲他的事是因为愧疚……或者负罪感什么的吗,塞尔吉奥?”
然而非常不合时宜的,塞尔吉奥突然惦记起了他带回来的尚且热乎的食物,遂指指了桌子:“你先起来,我们边吃边谈吧。”
“哦,上帝。”费尔南多笑了出来,“我以为我们两个中我才是那个吃货。”
故事并没有多么传奇和曲折。
弗雷德大费尔南多托雷斯三岁,是厨师桑切斯的儿子,他十岁出头就被父亲带到侯爵府,说是学做事,但能交给他的活儿并没有多少。费尔南多长大了再回想,老桑切斯大概只是想让儿子在侯爵府蹭一些吃住。
既然费尔南多能想到,弗洛里夫人当然是知情的。
她还知道桑切斯家里还有女儿、体弱的妻子和一个疯疯癫癫的妹妹,他的日子比一般人要更苦,所以弗洛里夫人放任了这件事。
弗雷德成了整幢空旷的大宅里唯一够得上成为费尔南多玩伴的人,吃了捣蛋鬼少爷不少恶作剧的苦头。然而他也没什么可抱怨,因为关键时刻,费尔南多总会为他出头。
后来老桑切斯去世了,再后来他的儿子长大了。
三岁的差距让弗雷德更早的筹划起了婚姻,这是当然。他说:“南多,我都二十六了,这次见她家人我可不想再搞砸。”
弗雷德略壮一些,费尔南多借了一套宽松的行头给他,简单的样式,但依然是昂贵的布料与剪裁。
拿到手之后弗雷德试了一次,手忙脚乱之中蹭掉了一颗扣子,他慌张的表示自己会带回去缝好。问题是,那之后他死了,借来的衬衣同时失踪,只剩一颗扣子,最不重要的扣子,安静的躺在同它一般无温的手掌里。
这,就是费尔南多所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