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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丧 ...

  •   孙权大哭的时候,周瑜恰好正站在他身旁,确切地说是周瑜的魂魄正飘在孙权身体的左侧。
      说来也是奇怪,那晚周瑜交待了后事,放下心事,竟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只是再醒来时,便发觉自己的魂魄已经离体。
      因为早有就死的觉悟,周瑜并不惊恐也不伤痛,只略有些奇怪,传言人死之后魂魄将被天道收入轮回,自己为何却没有丝毫感应?
      莫非说是因为自己长年征战,杀戮太过,造孽过多,被天道所弃,成了传说中的孤魂野鬼?
      他一度尝试与自己的□□再次结合,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一股无形的力量总是将他与自己的□□隔绝开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吕蒙等一众下属在他的遗体前悲痛不已,紧接着数万军中将士为自己带孝发丧,这般亲眼目睹自己的死亡,看着别人给自己办丧事,总是不免心中郁闷的,尤其是当好友鲁肃从吴地星夜赶来,迎接自己的灵柩,哭得几至吐血,自己虽近在眼前,却无法出言安慰时,心中郁气更胜。

      不过他本是个洒脱之人,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便也想开了,心想既然天不收,地不纳,倒也乐得自在,不若跟着那那运灵的顺风船,回去吴地,见见小乔,和几个孩儿。
      不想回到吴地,第一个上来迎灵的不是小乔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倒是江东至尊孙权。
      见到他一身素服,形容憔悴,眼睛通红,哭得似乎很有几分真切,周瑜心中百感交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记得初识孙权的时候,他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童,而当年的自己也不过是刚刚束发的少年。曾经的自己一度将孙权当成亲弟弟一般疼爱关照,那孩子也很爱窝在自己的胸前亲昵地撒娇。对自己比对正牌兄长孙策更亲近。
      只是后来的发展却是谁都料想不到的转折,昔日清贵的周公子变成了孙氏属下的将领,当年的懵懂少年孙仲谋却在长兄意外被刺身亡后,成了江东的主君。
      想那年孙伯符故去后,是周瑜不避嫌疑,带兵赴吴,力保孙权的地位,是周瑜率先执臣节,以君礼礼敬孙权,为他树立权威。
      其后十年间,他为他平定重重内乱,为他震摄心怀异志的宗室,为他压服桀骜不驯的一班老臣,为他抵御来自北方的强敌,为他开疆拓土,征战不息。
      周瑜自问此生对孙权,披肝沥胆,竭尽赤诚。
      但换来的,却是孙权越来越明显的猜忌和挚肘。尤其是赤壁一战之后,周瑜手中兵力一减再减,三万人马不断被抽调,最终只剩下一万多人。若非兵力太少,在南郡之战中,他也不至于与曹仁僵持半年之久,最后竟需要亲自上阵冲锋,几乎是拼了性命,才逼得曹仁退兵,得了南郡。
      然而他这般拼死拼活换来的土地,却被孙权用一纸轻飘飘的公文,送与了刘备。原因,据说是采纳了鲁肃的谏言,说这样可以让刘备成为江东的屏障,避免江东子弟与曹操直接对垒。但实际上,周瑜心知肚明,孙权这样的安排,无非是为了辖制自己,避免自己的力量膨胀。
      再然后,周瑜为了江东大业,拖着伤重未愈的身体,提议西征川蜀,为了打消孙权的顾虑,周瑜甚至特意提议,与宗室孙瑜分任左右都督,共同领兵出征。但即便是这样的百般退让,依然无法让孙权安心,诸军迟迟不能集结到位,各种物资也以各种理由短缺。拖了大半年,终于大军得以开拔了,又被心怀叵测的刘备百般骚扰,最终周瑜因心力交瘁,旧伤复发,命丧于行军的途中。
      “多可笑啊!多愚蠢啊!在此人心里,赤诚辅佐了他十多年的自己,居然不如那首鼠两端,野心勃勃的刘备来得可靠。养虎为患啊!如今刘备之势已成,子敬虽然能干,却失之过愚,想来不是刘备对手,江东一统天下最好的契机已失,孙权这一生也就是安守江东的格局了。不过或许这本就是他所期望的,也未可知。他不是伯符,从来没有吞吐天下的雄心壮志,若非他是孙坚的儿子,孙策的弟弟,他也不可能坐到那个位置。”
      周瑜以往总有几分不明白,为何自己对孙权掏心掏肺地好,那人却对自己越来越忌惮。
      如今魂魄离体,却忽然悟了。
      面对权柄,即便是血脉相通的亲兄弟都可能反目成仇,更何况他周瑜与孙权本就没有丝毫血缘相牵。
      既为君臣,便无所谓兄弟了。只怕是自己当他是亲兄弟,他却只把自己看做是无法掌控的权臣罢了。
      周瑜想起以往种种旧事,再看孙权的戚容,便觉得十分无趣。心道:“我活着的时候,你百般辖制,千种堤防,恨不得我死,如今我真的死了,你哭得这么难看,又是给谁看呢?”
      他便离了孙权,乘着江面吹来的轻风,悠悠地往迎灵队伍的后方飘去。
      一忽儿便到了队伍中央,却见队中停了一辆马车,车舆四周雕花刻缕,结着素色纱幔,在队伍中尤其醒目。马车周围密布侍卫,紧靠着马车的皆是女兵。他心中一动,便借了风力飘了过去...
      恰在此时,一匹红马从队伍前方缓缓行来,马上端坐的女子虽挽了妇人的发髻,但面相稚嫩,仿若幼女。只是此刻她全身披挂了素色的铠甲,竟是一身武将打扮,更加一脸严霜,令周围侍从皆不敢直视。
      “尚香!”周瑜飘在空中,暗自惊异。孙尚香早在半年前便已嫁与刘备,此刻按道理来说应在公安城,刘备的驻地,却想不到她竟又跑回了吴地。
      “这小妮子,即便是嫁了人,也不安分。也是了,刘备那老头子,如何能令她信服。”
      孙尚香将马徐徐带住,驻马车前,半晌方轻声道:“小乔姐姐,公瑾哥哥回来了!”话未说完,眼中热泪已咕咕而落。
      车幔拉开,小乔牵着两个半大的孩子,缓缓下了车。两个孩子,周循,周胤都满脸仓皇,显然父亲的骤然离世,对他们的打击极大。
      倒是小乔,虽也面色苍白,眼角绯红,却步态安稳,表情沉着,绝美的容颜不见半分慌乱。她从容地带着两个孩子,行到队伍的最前列,与孙权见礼,与江东诸臣见礼,然后走上停灵的船只,见到周瑜的遗体。她跪伏在他的遗体前,亲手为他穿上自己手制的衣服,袜子,鞋子,冠带。最后扶着他的灵柩,去往早已备好的灵堂。
      整个仪式进行的过程中,孙权带领江东诸臣哭得死去活来,祭文读了一篇又一篇,小乔的眼中却不见半滴泪水。
      孙权及江东诸臣虽觉古怪,但男女有别,并不好与小乔直言。
      孙尚香却受不了灵堂中诡异的气氛,轻声向小乔请求:“小乔姐姐!你也哭吧!”
      小乔摇头:“周郎在生之时,难得有半日空闲,如今身心终得安息,乃是幸事,我何必为他哭泣?”
      “姐姐失了丈夫,循儿,胤儿失了父亲,从此夫妻,父子已成永诀,如何不哭?”
      小乔目不斜视,淡淡道:“周郎生时,成年累月,难得归家一日。小乔虽有夫,亦如同无夫,两个孩儿虽有父,却也与失父孤儿相差无异。且我母子还需日日悬念,不知道他行军到了何处,不知他夜间可能安睡,更不知他在军中可会遭遇危险,提心吊胆,百般不安,但从今往后,我们再不必忧心猜测,便知道他夜夜宿在何处,可曾安稳,我们若想他了,只需提脚到他坟旁,便可朝夕相见,日夜不离,这岂不是件好事,我又何必哭泣?”
      “小乔姐姐,哭吧!”
      “不,我不哭。我是公瑾的妻子,纵他去了,我却依旧代表了他的颜面。况且周郎生时最厌烦软弱无知的妇人,今儿既是最后一遭见他,再怎地,我也不能做那俗妇。”
      “小乔姐姐!”尚香抱住小乔,痛哭失声:“你哭吧!”
      “小妹莫如此!你公瑾哥哥生前最是疼你,昔日无法阻你嫁与刘备,他已是万分心痛,如今更必是舍不得看你为他这般伤心。我们不哭,我们不哭!”小乔搂住尚香,轻扶其背,柔声哄着,眼中积蓄已久的泪水终是被尚香勾得存留不住,串串滑落。
      虽然终于还是哭了,但小乔始终从容而坚定。许多年后,那日参与葬礼,有幸得见小乔的,一众官员士卒,提起小乔夫人,无不赞叹拜服:“绝代风华,不愧是周都督的爱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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