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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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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边木茶几上的熏香正冒着细细袅袅的烟,熏香旁放着的淡茶已经冷却,屏风旁站着的小宫女接过新端上来的茶,轻轻地走过来跪下,将热茶换上,温暖的水汽在寒冷的空气中飘散开,模糊了人的面庞。窦漪房缓缓伸手,将小巧的白玉茶杯拿在手里,面无表情地将杯子举到嘴边抿了一小口,然后又放了回去,沉默了良久才慢悠悠地开口问跪在她榻下已久的人,“你刚才说,皇上要搞什么?新政?”
黄生垂头,“今日朝会之上,皇上有意提起改革一事,似乎……是想要改组三公。”
“哦?”窦漪房听着都新鲜,将手中的白玉杯放回了桌上,身体微微前倾,低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黄生,“小孩子玩家家不过瘾,开始想要玩儿大的了?”
在窦漪房的眼里,刘彻一直还都是个小孩子。对于这个孙儿,她并不是很喜欢,但是有时候,这个孩子也会给她一些惊喜。最初她看好梁王,想要让梁王代替刘彻继位,然而不想梁王这一世没这个福分,早早的就去了,那后面的皇帝人选,除了刘彻,她还真想不出别人。这刘荣吧,也是个不定心气的,撑不起这天下,也是早逝了。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是说句难听的,却也是他自找的。何况先皇那么做,也有苦心,她既然当初没拦着,心中自然也是有所考量的。
只是这一回,皇帝的动作出乎她的意料了。
秦朝强大,推崇法家之法,然而最终不过两世就灭亡了。这点上,皇帝自然是又个人因素在里面,然而汉家皇帝却是不敢再尝试了,因此从汉初高祖皇帝到现在,一直推崇的就是黄老之学,讲究无为而治。确实,这使得百姓在农业生产上得到了一些收获,有利于汉家的统治,然而,刘彻想要的恐怕远不止这些。
“早就知道我这个孙儿不简单。”窦漪房抿着唇笑了会儿,“听说前段日子他还张罗着选人才,选出了个什么……董什么?”
“回禀太皇太后,董仲舒。”
“对,董仲舒!”窦漪房拿手指指着黄生,“想来你对这人该是有些了解了,来跟老身说说,他都跟皇上说了些什么呀?”
“回禀太皇太后。”说到这个,黄生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了,人还跪坐在榻上,腰板儿却是挺直了不少,显然有些激动,“这个董仲舒不可用啊!”
“哦?怎么?既然是皇上钦点的人才,怎么又不可用了呢?”窦漪房疑惑道。
黄生嘴唇张了张,皱眉道,“那个董仲舒,那是在怂恿皇上动我国之根本啊!微臣听说,他近日来一直留在未央宫的偏殿,每日向皇上灌输那些个儒学思想,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直言,就应该罢戳百家,独尊儒术!”
“放肆!”黄生话音刚落,窦漪房手里的茶杯便被她狠狠扔在了刚打了蜡的木地板上,“什么罢戳百家独尊儒术,他想干什么?他想造反么?他难道不知道,我汉家的治国之本,乃是黄老之学么?”
“微臣该死。”黄生俯身跪趴在窦漪房面前。
熏香还在继续冒着缕缕青烟,然而它的宁神作用却不怎么明显了。黄生此时的额头上渗出了一点点冷汗,而窦漪房却是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不语。
“……算了,你退下吧。”
黄生做了个揖,就要告退。
“等等,你去告诉皇上,就说他奶奶想他了!”窦漪房一甩宽大的袖袍,在宫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叫他来长乐宫见我。”
“是。”
刘彻此时正在未央宫的偏殿里,盘着腿跟董仲舒坐在一堆书中,饶有兴趣地听他不停讲着孔学。
董仲舒光着脚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眼前放着一壶好酒,一叠牛肉,他的头发只是用一根发带随意地扎着,身上穿着宽大褶皱的衣袍,一手抓着一片牛肉吃得正香,含糊不清道,“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呢,里面的讲究可就大了,这也是现在的臣下,百姓们,都应该明白的一个道理,只有这个道理被传播了,百姓才能对朝廷忠心不二,将士才能为国家身先士卒。”
“哦?”刘彻此时的眼睛都快亮起来了,伸手亲自为董仲舒倒了一杯酒,“那就请先生为我讲讲,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究竟是个什么道理,竟然能有如此功效。”
“简单。”董仲舒咽下了牛肉,砸吧砸吧嘴,又喝了口酒道,“君君臣臣,指的就是君和臣之间的关系,我们知道,古往今来,君尊臣卑,然而这只是一种身份的束缚,也就是说,脱了这层束缚,我就不再忠于你,而儒学中的定义则大不同。我为臣,我为你效忠,你固然尊,我却不卑,我忠于你,即是忠于我自己。同理,父父子子也是这般。”
刘彻听得心动,不禁赞道,“好一个儒学!若当真如此,也不会有前朝七国之乱了!”
“启禀皇上,黄生黄博士前来觐见。”门外,和槊尖细的声音响起。
“宣。”刘彻拉着董仲舒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袍,整了整领口,对董仲舒道,“怕是又有什么事了,先生请先回去休息,我们明日继续。”
“既然如此,那草民告退。”董仲舒弯腰作揖,然后大步打开门走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拎走皇帝赏赐的那壶好酒。
黄生看到从殿内走出来衣衫不整的董仲舒,忍不住轻哼了一声,随后才进殿见刘彻,“启禀皇上,太皇太后说,您该去看看她老人家了。”
刘彻原本正背着他让宫女给整理衣衫,听他这么一说,立刻转过了身来看着他,“嗯?”不过他马上又反应了过来,今早朝会黄生反应挺大,想来是他到太皇太后那儿说了些什么。
“行了,朕马上去。”刘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最烦这种打小报告的人。想到此,更加坚定了他要改组三公的决心。
刘彻赶到长乐宫的门口,然后挥挥手让守在门口的宫女太监们都先退了下去,伸手理了理袖袍,随后轻手轻脚打开沉重的雕花木门走了进去。
前殿并没有人,想来太皇太后此时应该是在后殿休息了。他放轻了脚步声,正巧一个宫女从后殿端着铜盆走出来,看到刘彻,刚想行礼,便被刘彻用手势阻止,轻声问道,“太皇太后此时心情如何?”
宫女还是弯腰行了个礼,轻声道,“回皇上,太皇太后方才洗了把脸,现在正在榻上躺着,春儿给她老人家捏腿呢。方才黄博士来时,倒是发过一下脾气,现在是否好了……看不出。”
刘彻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然后便挥挥手让她下去了。走到后殿撩开帘子一看,太皇太后果真闭着眼睛在榻上躺着呢。
“奶奶,奶奶?孙儿来看您了。”刘彻轻声叫着,走了过去。
窦漪房缓缓睁开眼睛,“哦,皇上来了,快来这边坐下。”
刘彻松了口气,看起来不是很生气的样子,撩袍在一旁的榻上坐下。
窦漪房轻轻动了动手指,身边的宫女退到了一边,有眼色的立刻来上了茶。
“皇帝上朝会也有好几个月了,对朝中大臣可否了解得多?”窦漪房换了个姿势侧躺着,面对着刘彻笑着发问。
“嗯……孙儿倒无法一一说出来,不过朝中的那些个重臣,倒是了解的。”
“哦?那你说说,这窦婴这人,如何啊?”
刘彻接过下人递上来的热茶,捧在手里倒是没喝,“窦大人……自然是好的,睿智,有见解,想当初他还是太傅那会儿,孙儿旁听了一些课,受益良多。”
“嗯,既然如此,那任命他为丞相,自然也是好的咯。”
冬天即将过去,窗外解冻的河流缓缓流着,那流水声,此时刘彻都能清晰地听见。
“嗯,自然是……甚好,甚好。”然而隐藏在袖中的双手却已经握得死紧。
“嗯,那下次朝会上,就这么宣布吧。另外,那个田蚡,我看着倒也还机灵,皇帝以前不总想着提拔他么,那趁着这回,就一块儿提拔了吧,只是个郎官着实委屈他了,当个太尉,如何啊?”
刘彻自然是点头再点头。说实在话,这两人都是好的,原本也在他改组三公的人选之中,只是这话从太皇太后口中说出来,他只觉得一万个不舒服,不过,自然,他也是不能在此时反对或者是发脾气的。
从长乐宫出来时,他站在门口吹冷风吹了许久。
“太皇太后,陛下还在门口站着呢。”
窦漪房嗤笑一声,“随他去吧,我虽然老了,他心里那点小九九还能不明白?不痛快罢了。”
刘彻在门口吹了阵冷风儿,眼神也变得冷冽了,握着佩剑的手更加用力,指尖都泛了白。看了看天空,他叹了口气,随后对身边站着的和槊问道,“韩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