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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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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玄字营已经在影门后准备好了,静得连马儿的喷息声都震耳欲聋,我悄悄地顺着墙边往前走,一直走到队伍的最前头,抓住了玄元度的马缰。
“玄元度,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你说。”他吃惊于我的突然出现,但并没有生气。
“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回去,”我抖着声音问,“送回陈家去?”
“是。”出人意料地,他没有否认,“谢飞玉已经往徐州去了。如无意外,三天内陈休尚将军就会赶来接你。”
我整颗心直沉到绝望里:“你知道的,我失忆了,所有人对我来说都一样,只有你不同。你别把我交给一个陌生人。”
玄元度叹了一口气,俯下身来,揽住我的肩膀,抵着额头轻道:“三弟,你不能留在这里了。”
我看不见他的脸,却听得他声音有些哽咽,良久,一大滴眼泪落在我脸上,他迅速抬起头来,抹去了我脸上的泪水。
“快回城里去。”
自古以来大概从未有过这般出格的事情,临战之际还来感伤一番;不需他亲自动手,早有一双手把我拉开:“我同你说那些话,难道是要你来意气用事。”
突然玄元度警觉地挺直上身,月光下他高高举起左臂——战马不安地刨着脚下的泥土,骑士安静得与城墙化为一体,一双双发亮的眼紧盯着玄元度的手势。
我绞在缰绳里的手指一根根死力倔强——一起回故乡去!我也是随郡人,郢州的随郡,湖北的随州,千百年沧海桑田,原来曾经有过一个你。
王修抽出匕首砍断了缰绳,手上一松,我整个人倒在泥土中,地面传来了鼓声,马蹄声,薛道标的铁骑卷着铺天盖地的砍杀声扑过来,守城的将士点起成千上万的火把,亮如白昼,熊熊燃烧的寿阳城开始反扑了。
千钧一发之际,谁还顾得这里有两个手无寸铁的少年。马蹄卷起的沙土劈哩啪啦地打的我睁不开眼,整个人被硬拉起来,贴住城墙,身后是簌簌的风声,人马的怒吼声,还有玄元度的叫阵声。
“薛道标!你可认得我?”
还没等听到薛道标的回答,王修拉着我就往城内跑:玄字营的人马出动后,城门已经渐渐地要关上了。
“谁能杀了玄元度,”这是薛道标气急败坏的声音,“赏银一千两!”
我也气急败坏,折回战场:“薛道标,我杀了你!”
古人不是动不动就几十万几百万的银子乱砸么,难道玄元度只值一千两?
王修并不知道我是因为薛道标没有出个好价钱而生气,硬生生把我拽回来:“陈彤庭,你不是他对手。”
“我杀不了他,你可以呀!”我灵光一闪,指着王修,“你不是大侠么?用你的排云掌去杀薛道标呀!”
他迷惑的要死:“什么?”
“或者无影腿,迷踪拳,还有西门吹雪,秦王圣斗士,你不是很厉害么!你去杀了薛道标呀!”
“不要说胡话!”
“你不会死的,”我扑通一声跪下了,“男主角比小强还蟑螂,但是玄元度不同,方雯对黄宗泽能有什么感情呢?让他生,让他死,全是一念之间呀!”
说话间,城门已经砰地一声关上了!王修急忙奔过去,大力擂着城门:“开门!开门!”
城门内悄无声息。
“一定是赵伦搞的鬼!除非尽歼十万索虏兵,否则咱们都得死在外面。”
王修异常愤怒地转了几个圈,突然一把拎起我,丢进护城壕,我几乎没顶,幸好会游泳,慢慢地浮了起来:“王修……你哪儿来的马?”
他骑在一匹毛色漆黑发亮的高大战马上,威风八面:“你说我是不死之身,那我就试试看。”
“你……”马是哪里来的?方雯用了马良笔,现画的?她怎么不再画一套青铜圣衣,金丝软甲!
“你游到城南去,那里比较安全。”
他也冲出去了,原本是热血沸腾的一幕,但是我却额上三条黑线——是谁把战争变成了闹剧?
我怎么忘了,我只是活在方雯的小说里。
薛道标终于还是没有被杀死,他溜的速度比来的速度快多了;当然他的小卒子一看老大跑了,谁也不想要那一千两赏银了,跟着逃;玄字营收获了不少车马辎重,大胜而归,桓崇祖亲自开门,赵伦称病避而不见——这场祸事以薛道标在刘昶的骂声中退回淮河以北告终。
我湿漉漉地裹了条被子,坐在帐中打喷嚏,真好,权当洗了个澡。
玄元度来逗我说话,我没有理他,倒头就睡了。
他再没提叫那个什么陈休尚接我回去的事情;但这不代表事情过去了,谢飞玉回到寿阳,兴冲冲地来找玄元度:“陈将军果然天纵奇才!”
当时我和玄元度正在淝水边上,他这样说,我转头就走,玄元度拉住我:“三弟,你去哪里?”
“你们商量卖我,难道还要我旁听。”我头也不回地走到一棵桃树下面去蹲着,心里甚是不平。
谢飞玉也不理我,自顾自就说啦,他连夜赶往徐州钟离,那也是个淮河边上的重镇,位于寿阳下游,陈休尚和徐州刺史崔文仲奉命守城,索虏那边的郁豆眷、騕长命两名大将可和薛道标,刘昶不同,都是聪明人,要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钟离,也拿下民心,对寿阳形成两面包抄之势,钟离百姓不像寿阳百姓那样有经验——一听说要打仗就赶紧地收拾了细软跑山上躲着,八公山上奇峻险要的位置都成了寿阳百姓游击战的根据地了——钟离几万百姓被围了两个多月,本来很气愤索虏欺负人,现在是没吃少喝哭哭啼啼地要活命,那可不是寿阳这边几个文官捣乱能比的,是要整座城送给索虏换平安啊。如果有公投这回事,那几万百姓对陈休尚不到两万的军力,陈休尚都要被绑了送过河去。
陈休尚和崔文仲被吵得没有办法,于是干脆以逸待劳,任凭郁豆眷、騕长命如何挑衅都紧锁城门,加强防御,绝不主动出击,谢飞玉去的时候,陈休尚和崔文仲正在县衙里下棋呢,谢飞玉这一看,相当不满意,于是就把棋盘掀了,骂道,钟离百姓都在哭,你们还下棋?
崔文仲笑嘻嘻地说,没奈何,有点饿呀,下棋转移注意力嘛,你从寿阳来,有没有带干粮?谢飞玉没言语了,解下干粮袋递给他,崔文仲一拿到手就跑了;谢飞玉转身又吼陈休尚,你老妹在我们那里,受了伤失了忆,我本意是要叫你把她接到徐州,但是现在看起来,还不如留在玄元度身边呢。
陈休尚听了没什么表示,把棋盘摆正,一颗颗的棋子都照原样放回去,倒是崔文仲怀里抱着,手里牵着,脖子上吊着十几个小孩子——每人手里分了一块饼在狼吞虎咽——急吼吼走回来,陈彤庭找到啦?真是呀,跑掉快半年了吧?怎么去当兵啦?女孩子家家的,也不注意一下自己的仪容举止,一天到黑地瞎跑,没的叫一家子都担心死,看,终于出事吧?你说把她送回来?陈十三,陈十四的粮草还没送到呢,叫她来和我们一起挨饿咩?
崔文仲叽叽喳喳地抱怨个不停,陈休尚也不理他,一下一下地敲击棋子,等他说完了,才很平静地说了一句。
既然十七找到了,少不得把这里打扫干净,叫她过来。
说完,他提起长枪就跨出县衙门口,崔文仲把身上小孩都甩开,跟着出去,那百姓们天天围着县衙,都在外面铺席子睡,一见陈休尚出来,就开始碎碎念,叫他投降算了,反正近百年间,你反我,我反你,跟双升扣底似的,改朝换代也不知道多少次了,君臣之分哪有书上说的那么情深意重,索虏人说了,咱们投降不杀咱们,还给咱们肉吃。陈将军你就降吧降吧降吧不是罪……谢飞玉听着听着汗毛直竖——难怪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钟离百姓胜过多少个赵伦,天天听他们魔音洗脑,稍微意志力松懈一点不就真降了。
陈休尚笑得很亲切,各位的意思在下都明白,天下之事,当以社稷为重,你们要投降,我从来没阻止过。那些百姓听他松了口,大喜过望,陈将军你终于想通啦?陈休尚不置可否,功过日后自有评论,我陈休尚俯仰无愧天地,取酒来!
原来淮河有一条支流经过钟离,用它酿的酒绵香醇厚,历为贡上之物,去年冬天酿的几千坛贡酒还藏在地窖里,没来得及送上京去,崔文仲同百姓们把酒窖里的酒都搬了出来,整整齐齐列在县衙门口,百姓听说投降之前要喝酒壮胆,全部跑到县衙门口来眼巴巴地看着,虽说是他们酿出来的酒,但哪有福气尝过一口?
陈休尚自己拎了一坛,拍掉泥封,大口饮下,老幼妇孺一闻到酒香就纷纷瘫倒了,而青年男子们也醉了三分,纷纷上前抢酒喝,不一会儿,酒坛子东倒西歪,残酒流了一地,全城百姓横七竖八地躺着,兀自去舔地上的酒渍。
只有陈家子弟兵个个越喝越挺拔,谢飞玉也发狠灌了三大碗,双眼炯炯有神地望住陈休尚,心道,我倒要看你降不降!只要你敢降,我管你是不是我未来的大舅子,我都砍死你。陈休尚见所有人都醉了,奋力将酒坛在门口石狮上砸得粉碎,牵过战马,冷冷说出一番话来。
我陈休尚只知战死,不知投降!非为尽忠君主,乃是国士之义!齐国国祚初兴,绝不能再发生五胡乱华的事情!你们愿意,就同我冲出城去,杀光贼子;不愿意,便呆在这里,我一力承担所有后果,绝不拖累钟离百姓!
说着,他翻身上马,一骑绝尘冲向城门,陈家子弟兵没得说,骑了马紧随其后,谢飞玉很惊奇地看见有些百姓也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口鼻流涎,一面大喊陈将军高义,一面跟在后面跑,手无寸铁的,竟像是不怕死,兼有崔文仲摇头晃脑道,古人说酒能壮胆果不欺我,本来柔柔弱弱的一个文官一伸手,跟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似的,扯起县衙门口的一面军旗高举,口中直喊杀啊冲啊——陈休尚愣是用一窖贡酒,催眠了整座钟离城!
郁豆眷、騕长命被陈休尚杀了个措手不及,还来不及传令下去就被陈休尚一马当先直冲入腹地,一枪挑下马来,当时谢飞玉离得比较远,据说陈休尚喝了酒并没有什么不同,就是脾气变得暴躁了点,枪挑郁豆眷的时候骂了一句,围了两个月,你烦不烦啊?你不烦我都烦了!
打仗历来都是把主将给菜了就算完——这也是为什么寿阳那边一直拖泥带水的原因,薛道标逃跑速度简直能和昆仑相比——郁豆眷被陈休尚用长枪锁住喉咙的时候估计郁闷的要死,但也没办法呀,认输吧,乖乖地退了兵,钟离城的百姓醒过来的时候,还没顾得上骂陈休尚奸诈,就听说围城之危已解,个个张大了嘴巴,摇着尚有宿醉的头,认定是有酒仙救了钟离县,开始商量建个酒神殿;过半日陈休尚的两个弟弟陈克难,陈孝怀也押着粮草赶来了,听说了经过,既同情又怜悯地拍拍陈休尚的肩膀,四哥你完了,爹肯定会叫你拿钱出来赔这一千坛贡酒,你好自为之。陈休尚也不理会,温文尔雅地对谢飞玉说,钟离这地方干净了,我把剩下的事情处理了就接十七回来,辛苦你了,先回去吧。
谢飞玉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当然凡是提到我的地方依然用男子身份瞒过去,玄元度听完叹道:“难怪说彭城陈家十七子,各有过人之处,只可惜我未能亲眼见到……三弟?三弟?你蹲在那里干嘛?”
干嘛?听谢飞玉讲评书呗,我站起来:“这里也打仗,那里也打仗,没有一个地方是太平的。到底什么时候才算完?”
玄元度指着淝水边上那一株株桃树,冲我一笑:“等桃花盛开,就不打仗了。”
哇,我心里想,看不出来你还这么文艺腔。再看那枝上桃花还是一个个的小蓓蕾,顶上一点点嫣红,说不出的娇羞可爱。
没等我美完,他又接着说:“桃花汛来的时候,淮河上涨,若是刘昶他们不趁桃花汛来临之前渡过淮河,等水位上涨,他们就困在这里了,且看下一个枯水期之前,朝廷能不能和拓跋宏签订停战协议……三弟?三弟?你到哪里去?”
“我去烧水,浇死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