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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   听姚谦说那晚棣棠喝了很多酒,大家一开始都想灌他,到最后大家都看不下去了,他主动找人喝,吐了之后又继续找人喝,从没见过哪个人喝酒像自杀一样决绝。直到最后坍陷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被人一路抬回了新房。
      那晚我没有等棣棠敬酒就一个人默默离开了,独自撑着一颗年轻癫痴的心脏走在街上却如年迈者一般步履蹒跚,就像一只地狱间漏掉的幽魂,在黑夜里寂寞地游荡。一个人的路途,变得格外漫长,每走一步都要与天地抗争。
      我知道泪一直在我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她不需要安慰我也不必为我哭泣,就这么无声的陪着我,只要陪着我就好。
      当我耗尽心力回到家之后,我把自己塞在房中的角落里,趁着四下无人眼泪终于喷薄而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在这夜半时分显得尤为壮观,两行眼泪如没有尽头的长河奔流不息。哭累了,便一头栽倒在地上,睡得天塌地陷海枯石烂,泪和回霜就这么在我房外守了一整夜。
      那三天我都快把我爹和娘逼疯了,我没有笑过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泪,话不多,少有笑容。府里上上下下皆避我三尺,回霜说我不笑的时候身上有一股杀气,见谁都像要报杀父之仇似地。
      后来姚谦告诉我,其实那次我中的毒是需要以人血做药引的,而我喝的那些药的药引都是棣棠割破手臂流出的鲜血。姚谦每天看着棣棠拿刀伤害自己,包扎好的伤口甚至还来不及愈合就又被伤的更深。有好几次姚谦都看不下去了,甚至想用自己的血为我熬药,但都被棣棠一口拒绝,棣棠说过他不会让我死,他一定一定不会让我死。
      姚谦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在我生病之后,那时牡丹节在皇宫内召开,皇上聚集了众多的皇亲贵胄,其中更多的是未婚男女,棣棠和雪花姐姐还有姚谦都来了,我和泪也来了,说是聚会实则是一个鸳鸯点谱大会。
      在聚会上,大家都会伺机给自己找表现才能的机会以赢得众人的关注,有人吟诗有人跳舞。那个吟诗的人是姚谦,他以湖庭中的菡萏为意题诗一首,意指雪泪,姚谦不愧是当今状元,开头首字连起来就是雪泪的名字。雪泪一舞飞天,缠绵倔强,两股长袖在空中划出生生不息的力量,又寂寞又刚强,就像我眼中一直以来的雪泪。
      姚谦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雪泪是一舞剑器动四方,赞叹声喝好声在骨节有力的掌声中回环往复。
      在众多嫔妃之中,姑姑的脸上尽是得意,她转而娇痴地面向皇上,皇上,雪里那丫头从小就对琴棋书画耳濡目染,不如让雪里也来凑个热闹好了。
      爹和娘自豪地看着我,我知道娘眼里那股无可匹敌的荣光,这么多年来她严格的将我打造成姚谦和雪泪的综合体等的就是这天。
      我站在众人期待的目光的中央,眼神越过棣棠伤痛的脸飘散在风中,伸出手隔空握住姚谦的佩剑,在棣棠酝酿好的忧伤里舞了一套惊鸿照影。这是师父的毕生绝学,传闻这套剑法是以威力和没有破绽而闻名。也是因为这套剑法,他成为了这个江湖的武学神话。
      但是师父从不教我剑法,我只在一个月光弥漫的夜晚看他舞过,所以我只会招式而不知心法口诀,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剑法太过悲伤太过沉重,更像是把一个悲情故事娓娓道来。
      我手中的剑将爹娘期盼的视线,将众人惊诧的目光,将棣棠伤痛的眼神斩的更加细碎。一剑舞毕,四座皆惊,众人眼里聚集着恐慌和不可置信。那些尚未婚配的贵公子们几乎都被我萧杀的剑气推得很远,我知道从此之后怕是很难再有人敢娶我了,这样就好,因为我是不打算嫁人了。宴会的气氛顿时被我一剑刺的有些尴尬,我姑姑的脸色极为难看,怕是觉得我给她丢脸,在皇上面前失了颜面,不过这些很快就被天空中刹那芳华的烟火代替。
      在马车上爹和娘就一直沉默不语,但那股愤怒的火焰都快把马车烧成灰烬了,尤其是我爹,我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在家外,他早就朝我大开杀戒了。
      我娘总说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我家有个规矩,不管何家的人在外犯了多大的错,都要回到家里解决。果然,回到家后,我就被我爹带到院子里,我爹一掌劈向那根巨大的房柱,房柱瞬间如见了光的冤魂飞灰湮灭,半间屋子顿时轰然塌垮,其劲道之大将我振远足有三米。娘和泪屏息早已大气不敢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我爹生这么大的气,甚至于要对我动武。
      你怎么会使惊鸿照影,陈青崖跟你什么关系!
      我毫不在乎地擦擦嘴角的血迹,低着头沉默不语。
      看到我这幅冷漠坚硬的样子我爹的火势更猛,于是朝我怒吼,说话!
      ……
      你给我说话!不说话是吧,看来是我平时把你惯坏了,终成祸事,把我的红枪拿来。
      我娘哭着扑到在地上,老爷,里里再错也不能……
      来人,把夫人拉下去!回霜,你看管小姐不利,一并惩罚,给我拖去柴房三天不许吃饭!
      爹抢过管家递过的红枪便朝我身上鞭打,雪泪从人群中冲过来不发一言的帮我挨了狠狠一枪,瞬间便失衡倒在了地上,爹爹气红了眼,对雪泪大怒,雪泪你给我滚回房间去,来人,把三小姐给我拖下去!
      要你学武,要你嘴硬,这次非打到你认错不可,你认是不认!
      我记得那天我一直没有说话,也不下跪。我低着头笔直而又倔强地立在那,我爹打不动了便一下子跌在椅子里,终于扔下红枪丢下一句,儿不知道好歹,是爹不辨清浊。我望着我爹疲惫的背影,泪水终于轰然倾覆,震伤了我的眼。
      忽然电闪雷光雨点阵阵,我能感受到鲜血活着冰冷雨水迅速沁透我的外衣,没站多久我便如一朵开败了的枯花无力摔碎在地上。
      那天之后我就病了,每天都在疼痛和灼热中醒来睡去,发烧烧得我眼泪麻痹,似乎要在梦中将我半生的缘分进行到底。
      在梦中,我爹从不曾来看过我,偶尔会听到师父的叹气声,从不曾离开过的就是雪泪。那时,姚谦每天都在院子外吹箫,箫声浩浩荡荡,穿心掠肺,我安安静静地发着烧却轰轰烈烈地流着泪。我仿佛能从这一墙之隔的箫声里听到自己的隐忍和破碎,多么希望此刻站在院外的那个人是棣棠,我能想象他挺拔的身影和吹箫时寂寞的脸庞。
      我又想起了棣棠在我被无穷无尽的疼痛折磨时为我弹琴吹箫,在我饿的时候为我跑到城南买小笼包,为我削个水果为我倒杯水。可是当我再次醒来,桌子上不再有刚摘下的鲜艳菡萏,我忽然就流下泪来。
      后来,我的病终于好了,可心却永远埋葬了,姚谦也不再在院子外吹箫了,因为泪决定嫁给他了。
      夜晚,我来到师父的坟前,这是师父自己为自己建立的坟墓,这座冰冷坚硬的无字碑下埋葬了一个时代的武林神话。师父站在坟前,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又叹了口气。他的脸被粼粼的月光模糊了焦点,我望不到他的眼里,只听他说,里里,为师早该明白,凭你的天分我是阻止不了你的武学修为。里里,我只做一遍,你看仔细了!
      说罢师父便折过枯枝在泪如雨下的月光里舞起了惊鸿照影,一边玄妙挥过树枝一边念着心法口诀,那口诀字字玑珠掷地有声。舞毕,师父一掌挥过,无字碑瞬间沙砾走石、灰飞烟灭,褪去黯然萧瑟的伪装,葬心剑寒光沥沥地矗立在黄土之上,孤独寂寞地等待主人归来。
      这把葬心剑我已经提不动了,留给你吧,等到你再也提不动之时,就把它葬了,死在红尘万丈下,是它与生俱来的使命。
      我暗自运功,葬心剑轻松滑入手中,这就是葬心,它是那样轻盈,剑身薄如蝉翼,仿佛一阵风吹过的力气就会轻易将它牵走,可是我的心怎么会这样沉重,血肉快要包裹不住。
      第二天,边界发生异动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振远大将军遭内奸暗算失去消息多时,于是我爹被临时任命为都护前往边境镇压。我骑着快马超捷径飞驰在蜿蜒小道里,终于是赶在我爹出城门之前将他拦下,我跳下马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爹,此去一翻凶险之极,恳请爹爹允许里里一路跟随左右!
      我爹高高坐在马背上,眼里一丝不漏痕迹的隐忍如大雁飞过,他威严地说,自古女子不能上战场,你省了这份心罢。于是一扬马鞭,消失于尘沙烈日之中。
      我跪在原地,望着这场声势浩大的别离,我知道一场被无数白骨堆积的保卫战即将毕露锋芒。既然得不到爹爹的首肯,我只好去找棣棠了,毕竟他是当朝皇子,说出的话应当是有很大分量的。
      来到六皇子府邸,我忽然止步不前,我记得就是在这座温柔的屋檐下,我许下了要成为棣棠的新娘的坚定誓言。那时的我,还相信在不久的未来,我会被他毫不犹豫地牵进去,一生一世独断宠爱。
      现在,我眨眨眼,发现泪腺变作了一口枯井,再也打不出多情的水来。一想起爹爹此去的凶险我立刻冷硬肃然起来,走进府中才听闻雪花姐姐怀孕的消息,于是好不容易结起的三尺冻冰瞬间就破碎瓦解了。
      才两个月的时光啊,雪花怀了棣棠的孩子,泪决定要嫁给姚谦,娘不再与我说话,爹要去赴一场生死未卜的血宴,师父将他最后的礼物送给了我,我从此变成了一个不会流泪的废人……
      这是个天寒地冻的人间四月天。
      细问之下,才得知棣棠进宫与皇上商讨抗敌之策,近来四皇子与棣棠之间的斗争越发紧张起来,雪花姐姐也进宫探望姑姑去了。于是我又迅速入宫厚着脸皮去求见姑姑,姑姑见到我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但是姑姑从小最疼爱的就是我,加之她没有自己的子女所以一直视我如己出,我一认错她便软下口来。
      见姑姑脸色一缓和我便直奔主题,姑姑,你能不能去求皇上准许我随爹爹出征去玉门。
      姑姑一听这话当下就一口否决,她拉过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里里,不是姑姑提醒你,上次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已是出格之举,此番你父亲出征是他的荣耀,男儿保家卫国志在四方,你女儿家可千万要守住自己的本分,切莫再做出让你父亲蒙羞的事!
      姑姑再看向雪花姐姐,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你看看雪花,人家都做娘了,你还不抓紧。别成天想着打打杀杀,赶紧嫁人了就肯定安分了。
      是啊里里,姑姑说得对,你喜欢哪家的公子,说出来姑姑好给你做主。
      我立刻截住雪花姐姐的后话,再往下说不知道该说成什么模样,还是找棣棠要紧,于是应付了几句便赶紧脱了身。
      我出了碧玉阁刚要拐进回廊的时候,迎面被一陌生男子叫住,他先是看了我一眼很快就认出了我,试着叫了一声,这位可是何大人府上的二千金?
      是我,请问你是?
      我一开口他便怔住了,我被他探寻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舒服,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当避而远之。没一会他若魂魄附体,忽然淫邪一笑朝我扑过来。
      哎呦,小娘子,原来你是何大人的千金啊,至于饥渴成这样吗,夜夜与我偷欢还不让我看清你的脸。好些天不来找我了,可想死我了……
      我一个没防备被他压倒在阑干,此时棣棠与姚谦刚从议政殿出来便看到了这幅场景,加之刚才那□□所说的话,棣棠只消一眼便转身离去。心想糟糕,我真是以死都没法明志了。
      那□□还抓着我不放,我气急之下也不管伤人便一掌打出,贼人,胆敢如此放肆,找死!
      □□负伤也不忘奚落我,你少跟我装蒜,当初你找上我的时候可不是如今这幅脸面,还妄想装清纯,呸!这辈子也只是我荣城身下一只会叫的狗!
      我忍无可忍,几巴掌已招呼过去,荣城双脸顿时肿胀起来。他本想继续骂骂咧咧,但脸已肿胀的不成形早已张不开嘴,领教了我的功夫之后太医荣城连滚带爬的溜了。
      我仍旧不解气地冲他狼狈的背影怒吼,滚,滚哪,王八蛋!你们都走,走得远远的!
      骂完觉得自己忽然很累,依着阑干寻求依托,好啊,真好啊,现在全世界的人都不谅解我,连一个太医都能随便轻贱我。我学会了天下人梦寐的武学绝学,却赢不回一个我深爱的人。
      我现在除了拥有一把葬身于红尘之下的剑,什么都剩不下了。
      独自在回廊里躲避了一会,仍是厚起脸皮去找棣棠,即使此刻的我在他的眼里不再是一个纯白美好的姑娘,不再是我们当初相识那样天真任性,即使我在他眼里忽而老去,继而死在他掌心温暖的血脉里。为了我爹的安危,我都顾不得这些了。
      我使轻功在最初跟棣棠相遇的那片菡萏湖里找到了他,他背着手低垂着头,那模样就跟我想像中一样寂寞挺拔。我走过去,姚谦拦住了我对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看着我眼中同样流浪的萧条又默默将手放下,独自走远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棣棠,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不必解释,我们什么也不是!
      我自嘲一笑,虽然心痛的快死了,但依然站得笔直,我们的确也什么都不是,姐夫!
      说完我转身便走了,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即使得不到大家的支持我也是要走的,我回家收拾行李之后就进宫跟雪花姐姐告别了。
      雪花姐姐握着我的手仍是不放心,我好说歹说这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姑姑,否则我就真走不成了。不过雪花还是站在我这边的,她激动地说,爹爹年纪大了,你千万要保护爹爹周全,我等着你们凯旋的好消息。
      告别了雪花,我就踏上了出征的路途,我一身男装打扮一路上马鞭飞扬尘沙四起。我一路如夸父般追日逐星,饮白露沐月光,这种浪迹天涯的生活镇痛了我对棣棠的思念,我明白,还有更多的事等着我去做。
      一个多月之后我已快到玉门,穿越这个大峡谷就可以见到我爹了。想到这,思念的脚步再也无法停下来,刚掠过一条沟壑,忽然从四面八方滚下无数硕大山石。马儿受了惊吓止不住的嘶吼乱跑,我死死勒住缰绳双腿夹住马肚几次差点被甩出去,巨石不停的滚下瞬间便困住了我前进和后退的道路,马儿一声撕裂的吼叫前蹄飞起将我高高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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