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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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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倚在门口调笑雪花,看来我们何府是要出第二个皇妃咯!
我的姑姑何月茹是当今圣上的宠妃,虽未诞下一子一女但因为其妖冶妩媚的容颜也颇受圣上宠爱,如果雪花能嫁给这个六皇子,我娘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那天,娘带着我们三姐妹一起入宫看望姑姑,我掀起车帘看着这个金碧辉煌黛瓦红墙的皇宫,宫人们井然有序地穿越一座又一座掩埋在金黄日光中的阁楼,女子白净的肤颜在廊檐尽头无声绽放,有大雁从天空温柔滑过,留下一行来不及淹没的足迹。
下了马车,我们被宫人带领,看见姑姑我便扑了上去,姑姑,里里好想你。
不得无礼!娘一声怒叱,把我从喜悦中一语惊醒。
我乖乖从姑姑怀里退出来,福了个身,雪里见过茹妃娘娘。
姑姑忙拉过我和泪的手,脸上盛放一朵妖冶微笑,看哪,我们里里和泪真是越来越标致了,也该到了出嫁的年纪了。雪花这丫头也早急了吧,今年四月的牡丹节姑姑可得帮你们把把关。
现在才一月呢,姑姑,你可得帮雪花姐姐好好把关,姐姐可是非六皇妃不做呢,是吧姐姐。
咳咳,雪花一口茶卡在喉咙,顿时被呛得朵朵桃花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娘和姑姑对望一眼,表情有些似是而非。姑姑转而问我,这六皇子倒是才貌双全的好人儿,里里见过没有?
没有,倒是雪花姐姐一眼便瞧中了。
雪花的事我心中自有分寸,倒是里里,你自己的事可得抓紧了。泪啊,你眼看着也快及笄了……
姑姑,雪泪有点头疼,想要去休息一下。姑姑话还没说完,泪就突然站起来,我知道泪是不喜欢说这些事的,她最怕吵。我这人多会见机行事啊,我站起来把泪揽在怀里关切地问,泪,你怎么了,我扶你去休息。
泪瞪着我,伸手捅了捅我肩窝,不过我哪是一般普通的女子,我可是天下第一的女剑客。我冲泪笑的又邪恶又下流,好妹妹,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好不容易从姑姑和娘的眼皮底下溜出来,我跟泪都松懈下来,我拉着泪说,泪,你看啊,皇宫多巍峨多气派,我带你去看你最喜爱的菡萏。
你骗人,芙蕖明明是六月花期,现在才一月,哪里来的菡萏。
你跟我走就是了。我拉着泪一路穿越斑驳的树影和明晃晃的日光,纵横的回廊、错落的屋檐在我们身后飞快老去,我们的裙摆在脚边招摇,年轻的面容在风中摇晃。
来到花园,湖里的菡萏亭亭玉立,泪的眼中两朵寂寞花火。
我提气,环抱起娇小的泪,飞越在一大片菡萏张望的河水之上。
原来飞起来是这样的感觉,心的重量变得如发丝般轻盈,泪在我耳边诉说。她的笑容在风中飘摇,像得到礼物般欢喜,她是不爱笑的,即使笑起来,也如月光般清冷寂寞,只在无声黑夜里孤独崩塌。她总是面若霜花沉静如夜,她的笑只有我看得到。
忽然泪的笑靥散去,变得警觉起来,我回望,原来岸边不知何时站着两个陌生男子。
是你!
是你!
你竟是女子!棣棠很快释然,薛华,雪花,原来是这样。
你怎么会出现在皇宫里?
你能入宫我怎的不能。
你该不会是太监吧,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脸蛋了,说,你主子是哪家的?
太监?如花似玉?你该不会是宫女吧,从实招来,你是哪个宫的?
你竟敢污蔑我,你才是宫女呢,死宫女!我看你根本就是女扮男装,今天不动手你是不会招了,受死!
我作势扬起手来,棣棠不怒反笑,挑衅地看着我,在下必定奉陪到底!泪看这情形便挡在我与棣棠中间,沉静地说,姐姐,满盈者,不损何为?慎之!这位公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锋芒自不必太露。
泪这一席话虽是在劝诫我,实则是在指责棣棠太过傲慢,一箭双雕,说得真过瘾。
棣棠依然笑容不改,波澜不惊,令姐性情之豪爽不羁,在下与友人皆印象深刻,欣赏得很哪!
一时之间,风起云涌,泪流转的姿容与棣棠如画的眉眼坚硬对峙。我忽然被泪这种捍卫的姿势所震撼,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泪是坚决、冷漠的大姑娘,即使她在外人眼里是年幼、脆弱的小女子,我顽皮了她会用眼神责备,我受了委屈她会安静陪在我身边,就在刚才,她试图用她单薄的肩膀保护我。
这时,另一个陌生男子也在一边打圆场,在下姚谦,堂,原来这位就是你时常夸赞的侠士啊,没想到竟是女中豪杰,在下佩服之至。姚谦继而转向泪,小姐好文采,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如今也算是朋友一场,仔细一看,小姐身上是否缺少一样东西?
泪低头省视自身的同时,只见姚谦转身飞向荷塘里摘起一朵菡萏瞬身又落在我们面前,又是翩翩佳公子一名,其身手之快不亚于棣棠,看来高手尽在人间啊!泪抬起头,姚谦已将菡萏温柔插入泪的鬓间,姚谦低头浅笑,眼里有柔情几许,刚才似是看小姐喜爱菡萏,如今更衬得小姐冰肌玉肤一笑倾城。
我看得出来泪有些不知所措,可是面容依然冷硬,公子看错了,我不爱笑。
为什么不爱笑,你笑起来其实很好看。
不许你说我好看!
你真的好看!
姐姐,你若要赏花便一个人赏吧。
我一听这话就快步追了上去,临走还不忘回头告诉姚谦,声音之大估计整个花园的人都听得到,阿谦,我妹妹叫雪泪,白雪的雪眼泪的泪!
在下记住了!
泪一听姚谦的话,走的更急,险些摔倒在台阶上,我笑得不能自持,整个人东倒西歪连路都走不稳了。沉稳如泪,也有今天这般狼狈摸样。
走过假石堆,泪走的有些太急,于是我们便在石堆上小憩。忽闻两个低沉的声音,对话声隐隐传来,虽然是压低了声音,但是因为石堆旁鲜有人走动,所以听的还算真切。
四皇子到底作何打算?
一切都在暗中筹划,四皇子还在联络更多的大臣。
只是这六皇子似乎是闻到了什么风声,意在跟兵部侍郎联手抵制四皇子谋反,我们不能放松警惕啊……
听到这我背脊一凉,心知要坏事了,兵部侍郎不是我爹吗,四皇子居然还要谋反。泪吓得一声惊呼,我立刻捂住了她的嘴,但还是被那两人听到。情急之下,我用力一掌把泪推出石堆外,起身向反方向飞去,那两人随即便飞身紧随在我身后。
我在石堆里手脚施展不开,加上担心泪是否能安全逃出去,心神恍惚之际很快被后面两人追上。这二人联手攻击,我躲的很是辛苦,就怪陈青崖那老头只教我轻功,还说什么他的弟子没有逃不了的命,看眼前二人配合默契,一人善拳一人善暗器。
险险躲过横身而来的淬毒飞镖,另一人又飞腿扫来,我起身躲闪,不料对方回手一掌击来,我整个人飞出去撞碎石壁,摔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我运气才惊觉这掌中也有毒,功夫再好到底是经不住暗算,这时我才真正害怕起来,恐惧乌云压顶席卷而来,于是瞬间汇聚所有力气于脚尖,一口气飞身而出越过屋檐。好在我轻功好,否则常人受了这一掌估计连起身都困难。
每运一口气,毒越深入一分,但是我不敢松懈下来,一鼓作气往深处掠去。身后的身影紧追不舍,毒已入骨髓,我的额头不断渗出冷汗,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参差的屋角和错落的树影缠绵不休。汗珠滚落眼眶,本就不真切的画面变成一片汪洋大海,湿漉漉的黛瓦红墙和被晕染开来的天空,脚下无力,瞬间被巨大的重力拉向地面。
我双手撑地,一阵灭顶的巨痛轰然席卷,刚才猛烈的撞击摔断了肋骨。一阵晕眩伴随,我又吐出一口黑血来,强烈的求生意识迫使我站起来,我踉踉跄跄地往前拖,不知走了多久,累极了,每吸一口气都痛到想流泪,就胡乱找了间无人的屋子先躲起来。
但意识仍不肯放松,竖起耳朵警惕门外的动静,拔下发间的玉簪捏在手中以防身。不过我也真是痛糊涂了,又妄想凭一把簪子来抵抗什么呢?当门被人胡乱撞开时,簪子便被飞镖立时击碎,那清脆的声音把我最后的防线一起击溃。
我意识摇摆,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孔,只听见他邪恶而又得意的声音,哼,小丫头,居然还会功夫,我看你还想往哪里跑。
另一人也附和道,怪只怪你命不好,大道宽阔你不走,非要走嶙峋小路,找死!
不要跟她说这么多了,先把这小贱人解决了,免得四皇子怪罪起来。
说得对。贱人,受死!
这二人一人扬镖一人挥掌,一股强大的劲道朝我面门轰然袭来。恍惚中似乎有一道银色身影闪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很安心,于是放心大胆地昏了过去。在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喊,雪儿……
这是梦吗?好像是梦,我眼睛像被上了锁,怎么都打不开,只是偶尔能感觉有一个人影在我眼前飘来荡去,莫名的安全感随着洪荒的黑暗将我拖向无边的梦境。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股真真切切的疼痛惊醒的,除了眼珠微弱的转动我基本像只缺氧缺岔气了的鱼,任人宰割无半分反驳之力。
在我有限的视线空间里,棣棠虚幻精致的侧脸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占满了角角落落,他平日里所有的冷漠和挑衅都一丝不苟地藏在了这张安稳的睡颜里。我用尽微弱的气力看着我眼前唯一的风景,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他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即使就这样温和地躺在床上,疼痛也不减半分的灼伤着我,喉咙干涩尖刺,我能感觉到汗水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河流,流淌过我的额头、双鬓的发丝和洁白的枕头。我整个人像被无情拧干过的破布,严重脱水。
棣棠缓慢睁开眼,估计是看到他家的床都快被我这一身的汗水冲跑了,于是冲我天灵盖拔地一声吼,你都痛成这样了怎么不叫醒我,想死也别死我家里。
你、你这混蛋,敢……咒我,咳咳,真该、一、一剑。我气急攻心,一激动就吐出一口鲜血来。
棣棠眼疾手快,伸手托住我的背,让我的头窝在他臂弯里,一口黑血就这么在他胸口一泻千里。棣棠不以为意,抓过一旁的毛巾为我擦尽嘴唇的毒血,声音不再像刚才那般凶狠,急转温柔起来,他扶起我迅速为我输气疗伤,你这丫头就是太要强,伤成这样了还不忘逞口舌之快,最终难受的是你自己,你说赢了是能痊愈的话我便让你打让你骂。
猫哭耗子。
所以耗子是?
是你!
棣棠不怒反笑,为我盖好被子,不要说太多话,毒素会进攻的更快,我现在还没有找到解毒的确切法子,不过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死。
尽管这样我还是挣扎着想要得到泪的情况,棣棠一把将我按住,坚决不能再让我乱动,他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姚谦已经将雪泪安全送回府了,你家里人那边也说的是你暂时出去游玩了,你就安安心心在我这里养伤。
本来挺欠揍的一个人,忽然温柔一下我还真下不去狠手了,于是安慰自己这厮肯定绵里藏针笑里藏刀,我可不能为了他这幅小绵羊的假象胡乱施舍了善心。
不知道为什么棣棠忽然变得格外友善,难道是因为我受伤了,觉得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叫板传出去名声不好,还是怕我死在这让他背上了杀人抛尸的恶名,这么一想,就觉得这个人可真不简单。
于是在我受伤的这段时间,我利用这幅柔弱之躯占尽了棣棠的便宜,可着劲的让他给我端茶倒水,又是喂饭又是削水果,有时候我还故意耍点小性子试探他,会让他帮我倒洗脸水,让他每天亲手摘一束菡萏在我房里,痛到睡不着的时候还会要他弹琴吹箫,每天还会定时定量监督我吃药。
他忍耐力极强,长这么大除了爹和娘就属他这么迁就我,这样的他,让我彻底忘却了那个骑着白马穿越金黄日光的冷傲男子。
每天早晨起来,房中必有一支清秀菡萏,晶莹的露珠还来不及滑落。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的伤口不肯愈合,像个孩子般任性,直到满怀糖果直到汹涌老去,也不肯愈合。
棣棠,我要吃城南那家的小笼包。
棣棠,我渴了。
棣棠,我头又痛了,给我弹琴。
棣棠……
你不是好了吗,哪里又头痛。
没有好透。
……
我还是坐上了回家的马车,因为我娘催我嫁人了,棣棠,我不想嫁人。
难道你想当尼姑?
我要参加牡丹节,那时我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嫁。
你没机会了。
为什么?
棣棠回我神秘一笑,眼里高深莫测,他说,因为那时你已经嫁人了。
不过,今年的牡丹节,雪花姐姐才是真的不能参加了,听说六皇子亲自向皇上请旨要迎娶雪花姐姐,我很是为她高兴,她从第一眼就认定了六皇子,如今蒙月老成全美梦成真,真真是羡煞了旁人。什么时候棣棠也能来我家提亲就好了,我说什么都嫁了,牡丹节的相亲会也不要参加了。娘面无表情地看着被幸福打湿的雪花,然后转身离去,我想这就是嫁女儿时的不舍吧。
这六皇子的心思还真是巧妙,还有三天就是牡丹节,雪花姐姐这时候嫁了人算是彻底断了别的男人的念想了。
那天娘亲手为雪花姐姐梳头,娘从头到尾都沉默不语,更惹得众人不舍。是我为雪花姐姐盖的盖头,在一阵热闹的鞭炮声中我们彼此牵着彼此的手,在这片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家里为对方送别。
迎亲的队伍已经来到家门口,爹娘和泪都在门口站定,我拥抱着姐姐无语凝噎,她轻抚我的背,像小时候哄我入睡般呢喃,要常来看我啊!
我将雪花姐姐牵向六皇子,棣棠穿着大红喜服笑意盈盈地坐在马背上,四目交汇之时我瞬间如遭一剑贯心。
原来,六皇子竟是棣棠,棣棠就是六皇子。
如今,他要迎娶我的姐姐,他亲自要了圣旨来是要娶姐姐。
我握住姐姐的手忽然无力松掉,一颗心被勒得快要窒息,七魂八魄都散尽了,我站在门口与棣棠就这样惊诧对望。
里里,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快送雪花上花轿,娘在一旁催促着。
棣棠依然痴呆呆地看住我,眼里酝酿着一场风雨欲来的风暴。
我不知道雪花姐姐最后是怎么上的花轿,我只看到,在一整片鲜红艳丽的火海里,棣棠带着他的新娘渐渐熔化在我的世界,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但不是因为我哭了。我这是喜极而泣,我为雪花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