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路》叶叶

2、中篇 逃

　　晚上陈路回家，小文在家等着，一见陈路，便飞扑上去。
　　“路，我今天煮了好吃的，来，吃晚饭。”
　　陈路笑着摸小文的头：“傻姑娘，干吗等我，别饿坏了肚里的宝宝。”
　　小文撅起了嘴：“路，你只关心宝宝，这孩子又……”
　　陈路微笑着捂住小文的嘴巴：“小文，我爱孩子，也爱你。”
　　“不是因为协议？”小文抬头，将亮晶晶的眼睛直视陈路的眼睛。
　　“不是，当然不是。”
　　陈路告诉小文自己已在恒威家吃过晚饭，便看她和宝宝吃。
　　小文说：“路，你看来很累。”
　　“是吗？”
　　“余恒威又把你累坏了。”
　　陈路脸上一片绯红。被女性涉及这样的话题，多少有些古怪。
　　“路，讲讲你和余恒威小时候的故事吧。”
　　陈路抿着嘴微笑，一会儿说：“先回卧室，再和你慢慢讲故事。”

　　故事再通俗不过。
　　陈路是被母亲遗弃的婴儿，余恒威是五岁那年父母双亡。
　　陈路自小聪明，余恒威淘气。
　　陈路和余恒威成了好朋友，两人相亲相爱。
　　陈路在中学发现自己对余恒威的感情，两人不久就确立了关系。
　　余恒威认识了现在的老板庄贤，并开始向娱乐界发展。
　　…………
　　也许故事本身并不普通，却也都在陈路的描述之下如同溪水般平静流过。溪水中飘逸过紫丁香花的香气。总有些飘忽，有些迷幻。
　　不一会儿小文睡着了。
　　陈路看着小文，眼里的泪水一滴又一滴。
　　有些事情，是谁也不能说的吧，或许只有恒威。
　　他没有说陈路的母亲是个千斤小姐，为了金钱和名誉抛弃他。后来一度对他施虐，无论躯体精神都伤痕累累，他没有说余恒威的父母是被□□所害，恒威亲眼目睹父母被杀害焚尸。
　　他也没有说恒威为了为他报仇，将他母亲的住宅放火烧毁，三人身亡，其残暴与当年暴徒一致；陈路为了保护恒威，说自己放火烧了房子，出示自己的鞭痕，以非常态下的应激性急性反应精神失常在精神病院关了一整年。
　　这些都过去了，将来都不可能出现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
　　都过去了……

　　那天的舒服日子余恒威像过上了瘾，隔三差五打电话给陈路让他往这儿跑。一旦看见小文，竟会不可抑制地露出嫌弃的嘴脸。余恒威就是不明白为何被他这么一嫌弃，小文的眼泪能够不断往下掉，像自己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过错。而他明明记得，当初发生关系明明就是上层社会的你情我愿，自己分明不必负太多责任。
　　每当看见这样的情形，陈路的处境分外尴尬。他和余恒威的关系明明被小文知道，却还要装出小文还不知晓的样子，实在是疲倦透了。
　　来回奔波在余恒威和小文之间，让他整晚整晚地做噩梦。他梦见何姣文那天冲进他的房间流着泪，说，路，孩子我有了，可我也爱上余恒威了。所以路，还是我不要了，余恒威我也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是你的，为何要来惹我！说完将一把剪刀狠狠刺向自己的胸口。
　　他梦见他走进迷宫似的楼，却怎么也出不去，突然觉得一扇门很眼熟，他推门进去，却看见余恒威正和一女人在床上翻云覆雨。看见他便转过头，笑着说：“路，不要生气，我只是工作。”陈路怔在当场，身体动弹不得。
　　他梦见一个房间内，恒威满身酒气吐得一地都是，他赶紧把余恒威的衣服脱下来。一转身又看见小文在妊娠呕吐，陈路急忙跑去拿水。刚一转身，恒威叫：“小路，还不过来。”
　　一边又叫：“路，帮我。好难受。”
　　“小路……”
　　“路……”
　　“小路……”
　　……
　　陈路感到天旋地转，最后大汗淋漓从梦中惊醒，彻夜无眠。

　　一个月后，余恒威兴冲冲地拿着广告里最新款的对戒，想打电话给陈路，却接到了个意外的来电。
　　“恒威吧。”
　　“哦，是庄贤庄大老板啊。”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说就说呗。”
　　“陈路他……昨天去了加拿大了。”
　　“旅游吗？”恒威嘴里叼了只冰棍。
　　“不是。是移民。和何姣文一起。他说，何姣文怀孕了，他们要去那里，环境好些。”
　　“……”
　　“恒威？”
　　“……”
　　“恒威你没事吧。”
　　“妈的陈路，他敢逃！”“咯哒”一声，电话被挂断。
　　电话那头，庄贤握着听筒垂下眼：“他最终还是没有明白。”
　　两个月后，余恒威的新片发布会开到了加拿大。

　　余恒威气恼极了，他在加拿大呆了两个月，竟仍然没有找到陈路。找遍了所有的华人街区与亲朋好友仍无踪迹。难不成还能人间蒸发？

　　这时余恒威接到一个影迷电话，说在某郊区牧场的看到过容貌相似的人。
　　信息虽不可靠，但余恒威仍抱着一线希望赶去。

　　其实余恒威不明白自己为何那么执着。是习惯吗？五岁那年到现在二十六七，二十二年的习惯吗？两人不言爱情，或许爱情和亲情的感觉早已模糊。或许……只是一种依赖。余恒威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可他从来没有对陈路真正发过火。他觉得，对陈路发火，就像对着自己发火一样古怪。所以，哪怕当他知道陈路要结婚，最后还是同意，也没有追究到底会变得怎么样，他觉得，既然是“自己”，那无论自己怎么变，自己都是还能够把握的。
　　可是现在他怀疑了，他不明白陈路为何逃开，逃得远远地无声无息。他们从五岁开始，分离的最长时间也不过几天，即使分离，也有电话相伴，可如今，一连几个月，他也没有获悉陈路的行踪。余恒威每天晚上都在回忆他和陈路最后几天说的话，希望发现些蛛丝马迹，可是，他回忆不起任何事情，记忆像被阻塞了。他回忆起的，是长久之前，他们的嬉笑的言语，他的脑子把这些句子翻成文字，变成了图象，然后又把图象翻成了文字，变成了声音。声音开始变型，反反复复，把余恒威压到喘不过气来。他追究着陈路的音色，音域，几乎和职业分析相关，最后陈路的声音竟然越来越模糊，没有一个确定的感觉。余恒威变更加惶恐。他害怕，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把陈路给丢了——不是陈路逃开，而是他丢了——连他的声音也辨认不出。

　　难道真的只是所属物的背叛？他想在找到陈路之前把事情想简单，就强迫自己那么想着。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他想做的，只是把他拉回来。
　　只要回来，一切都好说。难道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还不行吗？

　　所以当余恒威驾车去牧场的路上，他一肚子怨气，一一肚子委屈。当他开车到那个棕色的小楼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陈路就在这里！他呼吸急促，兴奋得有些喘不上气。
　　陈路背对着他戴着斗篷整理花园。
　　余恒威缓缓走近。
　　“陈路。”他叫了一声。
　　前方细长的身影一僵，转了过来。脸上仍是一尘不变的微笑：“恒威，你来啦。”
　　余恒威被他的表情彻底惹火。大步向前，一拳打在陈路脸上。
　　“陈路！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我忙得团团转有趣吗？你想逃？我和你说，你这一辈子都别想！是我的就是我的！”
　　陈路鼻血簌簌地流下来，微笑终于淡了，便低下头。
　　余恒威想跟上一拳，却再也下不了手。
　　他从来没有揍过陈路。
　　他狠狠地盯着陈路的脸。
　　原本白皙的脸在阳光的直射下有些变黑，却更加健康。两个月走之前看着陈路一天比一天憔悴十分担心，而现在，却要显得健康得多。
　　余恒威有些嫉妒，手却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略有淤青的脸，将他的鼻血拭净。
　　他明白陈路这表情是在哭。从小，陈路是孩子中最瘦小的一个，但，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受了什么欺负，都尽力微笑，像定要把男子气挣回来一样。如果当陈路的微笑没有了，那，就是在哭。
　　“小路。跟我回去。没想过我会找来这里？”
　　陈路失去微笑的脸摇了下头，张口：“不，只不过没想到那么快。”
　　“你以为要多久？”
　　“至少等小文把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孩，恒威，你将来要抱抱他。”
　　恒威手一颤抖，将陈路拉进怀抱。
　　“我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回来吧。”
　　“好，我回来。”
　　可是一切还是结束了。
　　鸣镝的救护车，急救室的荧绿的光标，那么突然，又理所当然。
　　陈路身处其境却如坠云雾。直到余恒威告诉他，孩子保住了，大人没了。
　　陈路垂下眼帘，倒在余恒威身上。
　　“结束了。”他幽幽地说了句。
　　余恒威托住他，将他放在椅子上。
　　“小路，你要喝些什么？热咖啡怎么样？我叫人去买。”余恒威看见陈路从未有过的表情不知所措。
　　“恒威。”
　　“恩？怎么了？”
　　陈路突然抬头，认真地看着余恒威，目光坚定：“我和你说，是真的。小文死了，这算了。还有孩子。你记住，孩子是你亲生的，你不相信的话做血型也好DNA鉴定也好。余恒威，这孩子，是我给你要的。你要珍惜。”
　　余恒威脑子“轰”地一下子糊了。“你在说什么呀。别胡言乱语。”
　　陈路的表情又回复到先前的迷茫。
　　“恒威，我们回家吧。”
　　“恒威，你很喜欢孩子，很想要，我知道的……”
　　“恒威，我最终什么都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