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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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往怀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一段红绳来。这是当时用来穿薛靖送我的那个剑穗的红绳。只可惜那个小小的礼物与我无缘，最终还是遗失在茫茫雪山之中，是寻不得了。仅剩的这段红绳，那几千个日日夜夜，我从未让它离开身畔，即使在我最恨薛靖的时光里，也不曾轻易丢弃。那时我总想着，留着它，便可以让这仇恨再深一些，便可以不用愧疚地肆无忌惮地向他报复。
我想了又想，还是将它又揣回怀里，就算是为留个念想也好。人人都道陆子婵是个残忍至极的女人，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它才见到了一切真相，也只有它才不会离我而去了吧。
我回头看看那顶帐篷。小小的毫不起眼的一顶，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帐篷里发生的对话是一个长达十三年报复的开始，那里的一字一句间接地决定了这个帝国的历史走向。而我只是不小心成为了一个不听话的棋子，还妄想着能够赢得赌局。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后悔了之前的决定，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我不想再次重温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我不想再让那个年轻的自己重蹈覆辙，因为这十三年的路太难走，却没有哪怕一个人能够替我分担。如果我能够，我一定要冲进帐篷，告诉那个小姑娘不要去雪山谷城，哪怕是杀掉她也是值得的。比起之后年复一年的苦难和罪孽，带着希望死去无疑是最好的解脱。
算算时辰，天已晚了。
落日把仅剩的光芒抛过山脊，在漆黑的山峦的剪影边留下一抹橘黄。天正冷下来，黑水河潮湿的水汽缓缓蔓延，又被冷意凝结成一滴滴的夜露，挂在叶子上、帐篷上和栏杆上，然后慢慢冻结成冰。寒风更盛，徒留在山峦边缘那浅淡的光亮，成为这个寒冷夜晚唯一一缕稍纵即逝的温暖。
营地东边隐约有了些动静，我赶忙收回蔓延的思绪，悄悄穿回帐篷里。
那个我一生也不愿再触碰的噩梦，终于还是来了。
嘉和八年四月十三，酉时。那是噩梦的开始。
十三年了，这噩梦从未结束。
我守在自己的床榻前安静地等。榻上那个幸福的小姑娘睡得正香，许是梦到什么开心事，连嘴角都藏不住笑意，微微上翘着。其实我明知这梦魇中的自己不可能看到我感受到我，但我还是想陪着她，因为再过一会儿，她就会成为世上最不幸的小姑娘。而这一次，我不想让自己再孤身一人。
那些脚步声终于近了，听起来有五六个人。这些人全部训练有素，步伐整齐沉稳，丝毫不见应有的杂乱。我亲眼看着帐外的人停了片刻，然后将一束迷烟草点燃扔了进来。那一刻我心中无比平静，甚至还暗自赞叹了下薛靖的布置着实周密。
事情进展的也着实顺利。见榻上的人已睡熟，外面的人便赶紧掀了帘子进来，将床榻上的小姑娘捆了几捆，装进一个大麻袋中准备抬走。我走到帐外，外面那个一脸复杂神色的，果然是薛靖。
见人已经抬了出来，薛靖低声吩咐把人丢在入山必经的一条雪路上，末了又补上一句，让他们出了营地就松绑，莫要委屈了小姑娘。
我吃了一惊，这个薛靖完全同我记忆中的狠绝印象大相径庭。若他当初真是这般，我又是如何才能恨他整整一十三年？
正疑虑间，那几人已经领了命往外走去。心中骤然升起了些许焦躁与不安，我顾不得再去研究薛靖的反应，敢忙拔腿跟了上去。走出很远，才听得从营地里传出他悠悠的一声叹。
我跟着那队人往前走，沒走多久，就见他们转了个弯往西去了。那不是去雪山谷城的方向。我心中疑惑更盛，便一路跟着他们向前。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一个废弃的山洞。
我认得这个地方。就算有一日忘记了自己的姓氏，我也绝不会忘了这里。
这里曾经是个野兽的巢穴，只是不知为何被废弃了。即便如此，除了新铺的些许干草之外，洞内遍布着未曾清理的小兽的尸骨，还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腥臊气味。
那些人将麻袋解开，把里面的人放在干草堆上，然后退到洞外候着。
不多时，洞外来了个身穿黑袍的人。我仗着他们看不到我，赶忙凑过去端详。
即使他刻意戴着帽子和面罩，我还是认得他——是邱将军。
邱将军十分谨慎，将洞内洞外看过一遍之后，又压低声音交待了几句，才小心地离开了。
本在昏迷中的我就是在这时醒来的。怕是当初他们唯一的失策，便是未曾料到迷烟草的效用在我身上大打了折扣。因此我刚好在初醒的迷蒙中看到一个人在向那些人下达命令，随后便是扑天盖地的拳脚和棍棒。
只是那时我竟从未想过那个人不是薛靖。
山洞中传来阵阵凄厉的哀叫，我站在洞外很远都仍然听得清清楚楚。我捂住耳朵，紧紧地闭上双眼，然而那些陈年的疼痛仍然清晰地涌出来，一点一点地蔓延全身。我转过身，没命地往前跑去，似乎只要远离那里，就能够将这些恐怖的情景永远忘却。
我不需要看，我当然不需要看。这之后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大火，满目的大火。因殴打的疼痛而再次昏厥的我再醒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满眼的火光，满口血液的腥味，鼻子里闻到的也全都是烧焦的味道。
我吓坏了，拼命呼救，却被洞内的浓烟呛得无法开口。身上的伤稍一扯动就钻心地疼，衣服也被炙烤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我要死在这里了，我想。
这一次不会再有薛靖来救我。
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我大概是不能和母亲去到一个地方了吧。
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横死。我得活着，只有活下去，我才能问亲口薛靖一句是否后悔，才能把今日所受之苦十倍、百倍地讨还回来。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拼死爬过洞口的火线，然后便一下瘫在雪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也许我果真是命不该绝。就在我爬出山洞后不久，蛮人的巫医出在山采药时发现了我，将我带回了雪山谷城。
我的脸和身上的大半皮肤都毁在了那场大火中。巫医将我困在药池六个月，替我换了一副皮囊。换皮时整整六个月雪蛊的噬咬，无数次的险些送命，我都挺了过来。
那之后陆子婵死了。活着的只是顶着这个名字的一副好皮囊。
从那以后我也获得了巫医的信任。
因为巫医说喜欢我每次遥望安西时露出的表情。
那是身怀仇恨之人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