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婵》纪小暖

3、第 3 章

　　我睁开眼，冷得牙齿直打颤。我清楚地知道此刻身上的冷，就和我晕倒在黑水河中时一模一样。我发着抖从河水中站起来，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疼，每一个骨头间的缝隙都透进冷气，合着痛楚一起叫嚣起来，像是要将我拆了般肆意。
　　我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即使明知道是在梦中。因为我无法确定，如果死在梦中，那么现实的我会是个怎样的情形。我的命还有用，不能让它这样毫无意义地丢掉，因为我活着，就是对薛靖最大的报复。

　　我叫子婵，在出嫁前我的娘家姓陆。我家曾是史官世家，世世代代为这个庞大的帝国修书著史，而我曾是陛下亲封的安西将军。自十三岁从发疯的父亲手中逃脱，到二十六岁，我嫁给镇国公定远大将薛靖七年，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让我的夫君生不得安宁。

　　起雾了，方才的冷风一停，雾气就渐渐弥漫了起来。此处像是一处山谷，因而在无风的时候才容易积聚雾气。我抬头看了看，果然看不到月亮，周遭也看不到其他的光亮。这样是没法再继续往前走了，只能坐下来先歇口气再说，不然若是旧疾复发，我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周围似乎更冷了一点，入睡时穿的单衣此时完全贴在了身上，又湿又粘，丝毫没有一丁点保温的作用，我搓着双手，努力寻回一点温暖。明明知道是在梦里，却还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寒冷，寻常的梦境并不是这样。这种身在梦境而能自知的情形，已经不是寻常的梦了，我隐约记得在父亲的古籍中读到过——这是魇。魇是心魔，只有世上最心无杂念的人才不会被它蛊惑，而想要从魇中醒来，我唯有小心翼翼地护住自己的性命，不让它丢失在这梦境的迷泽之中。更何况，我相信施种这个梦魇的人，并不是有意要害我，否则我早就应该溺毙在黑水河中，再也不可能醒来。
　　约略坐了坐，雾气终于渐渐变淡，能得见一些周遭的景物了，只是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我站起身，走了几步，才猛然发现前方隐隐约约地似乎有个人影。自从跌进这个魇中，我还尚未遇见过人，因此也顾不得身上的冷意，赶紧跟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跌跌撞撞往前奔跑着的身影，居然是个孩子。
　　那孩子一身粗布衣衫，看得出是拿长辈的旧衣服改的，洗得还算干净，却仍旧不太合身。孩子的头发乱蓬蓬地纠结在一起，像是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过，又像是被人欺负弄乱的，和那瘦小的身材搭配在一起，实在是让人看着就可怜。
　　我想上前去帮帮忙，却见那孩子身子一歪，栽倒在河水里。
　　我赶紧跑过去，想将那孩子拖回岸上来，然而伸出去的手，却从那具小小的身体中穿过，根本抓不到孩子的实体。我慌忙收回手，可这双手明明好好的，能感受到冷，能感受到疼，能摸到身上的衣服，怎么会竟然接触不到一个孩子的身体？
　　正在疑虑的时候，河水已将乱发从孩子的脸上拂开，我终于看见了那孩子的脸，我也终于知道自己在哪了——这是我自己的记忆，是我最不想记起却不能忘却的记忆——我看见了十三年前的我自己。
　　孩子小小的身体已经随着流水缓缓往下游漂去，而我救不了她，我能对我自己的记忆做什么呢？除了看着它发生，亲眼看着它在我眼前重现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
　　幸好，我还知道一切将怎样继续，命运将以怎样一个可憎的面目将我带去薛靖身边，然后将我变得面目全非，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随全家流放的柔弱小姑娘。从那以后，我将只有一副空空如也的躯壳，一张由人赐予的漂亮脸蛋，内里却破败如絮，在那本应有东西鲜活跳动着的胸腔里，早已没有了心。
　　我抬脚往下游走去。我知道那个孩子会在哪里，会发生什么。而将这个不算漫长的故事重新温习，是我应得的报应。

作者有话说

　　如果能那么简单就醒过来，就不是梦了~
我真的不是抖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