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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能过去的过去(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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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白天还算安静的医院到了晚上显得异常躁动不安,走廊里一直有人走来走去嘀嘀咕咕,近处大爷的齁声更是震耳欲聋。似睡非睡的迷糊了好几觉,还是没等到天放亮。掏出头底下的手机看了看,竟然还差七分钟才到十二点。这一天真是漫长,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明天。
躺了三四个钟头,孙宁宁已是腰酸背疼,病床又窄又硬,还要塞下一老一少。姑奶奶因为驼背的关系只能侧躺成弯月状,她配合着把自己摆成月牙。
姑奶奶伸直了腿也只及孙宁宁的胸前,而她稍稍一伸腿就能够着她的头发,莫名又冒出一股心酸,一定是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太浓了,呼吸到身体里发生了酸化反应。
小心的不能再小心的翻个身,陡然瞧见一张煞白的脸,大大的眼睛里泛着幽幽的光。脑中一下子空白一片,就像突然没了信号的黑白电视,只剩下刷刷而下白点。
清晰地察觉汗毛一根一根的竖了起来,叫也叫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只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对方,敌不动,我不动。她从小就胆子小,看过最恐怖的电视也不过是《西游记》。
你眼睛大我眼睛也不小,瞪就瞪,居然还眨眼,我也会眨,等等……头脑热过之后,正常的思维开始复活,当孙宁宁看到煞白的脸埋进了煞白的被子里,她真想找块豆腐撞死。
厕所的白炽灯开着,光线被约束成窗口的大小投影在病床上,白棉被白枕头再加他在斜上方迎着光,背后是漆黑的夜,这种“天时地利”的条件下,他不像白无常才怪。
黑夜给了她黑色的眼睛,她却用它来吓唬自己,这境界注定了她永远成不了伟大的诗人。思绪扯到这儿,孙宁宁忍不住打个寒颤,好冷!
“宁宁,是不是挤得慌,往里靠靠,这儿空儿大着呢。”
“一点都不挤,你先睡,我去让护士调一下室温,有点凉了。”腿不小心搭在了床护栏上,好似贴在了冰棒上,白日里正舒适的温度在夜里太低了。
“奶奶,要不要喝水,上厕所吗?”
“不渴也不去,不要把我当个小孩子。披上衣服,地上滑,别摔了。”
彼此彼此。
你眼里的我再怎么长大还是那个让你怎么操心都还不够的小孩子,我眼里的你手脚不再利索是需要我百般上心的老小孩。
相互、轮回,这就是亲人间的爱。
值班的小护士笑起来有一对深深酒窝,看起来特别甜美。
“美女,听说你是研究生还在一著名外企工作,怪不得又漂亮又有气质,你的工资一定很高吧?是不是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出出进进都得穿着正装踩着恨天高,偷偷来个办公室恋情什么的?”
孙宁宁确定这妹子一定是电视剧多了。不过隔壁的大爷真是个大喇叭,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她的个人资料弄得人尽皆知,好丢人。还有,如果记忆没出差错,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夸她漂亮又有气质的人,一般人都很含蓄的说她一看就是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
“我工资不算高,别忘了那里消费高,光房租水电一月就得一千,再除去吃吃喝喝就没剩多少了。” 谁说她工资我跟谁急。也不知道谁误导了乡亲们,让他们一听到外企就先想到高薪,事实上不是啊,真的不是,这个得分人。
“啊,这么贵?在咱们这小县城,一千块能租一整年了。”
“对啊,算下来也就相当于咱这儿的一两千,你的工资才叫高吧?医院这么赚钱。”
医生和护士都曾是她的梦想,儿时是觉得身穿白大褂救死扶伤的医生太帅了,大了是羡慕嫉妒这是一个名利双收的职业。
梦还是那个梦,想的却完全不同,所谓的长大啊,呵呵……
“那是正式员工,我是实习生,一分钱都没有,我能进来实习还倒贴了不少。就这样,还动不动就被投诉,一会儿嫌这儿一会儿嫌那儿,有时候老娘真想一甩袖子不干了,一个破护士谁稀罕,可是一想到我爸扔了好几万我又舍不得。”那纠结又不甘的表情,真是俏皮得紧。
“熬过实习期就好了,都是这样熬过来的。”看来谁也不比谁容易,所以谁也不必羡慕谁。
“你不会以为我们实习完了就能留在这里吧?太天真了太天真了。”小姑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儿没个十万二十万是进不来的,还得有人给牵线。一看你就是读书读多了,不知道这世界充满了恶意。”
被一个小她五六岁的妹子给鄙视了,她看起来是有多“单蠢”?
“听你这么说突然觉得这里的医生护士很不靠谱,跟我说这些,不怕我出去乱说吗?”她有些好奇,这些都该算是职业秘密吧?
“没没没,前提是你专业得过关啦,尤其是医生,笔试面试层层把关,还要有临床经验,很难进的。对啊,我干嘛跟你说这些?”小姑娘抓抓头发,笑容依旧甜美可人,“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看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人特好,是我喜欢的类型。”
又被夸奖又被告白,有种捡到钱的开心。
“介不介意交换个□□微信什么的,难得见个高学历的美女,我得取取经。”
“交换可以,但是请把高学历的美女这个头衔去掉,实在不敢当。”
读研三年,除了毕业证,她一无所获,实在惭愧,现在的工作也不是以学历论工资,况且她很快就会因为这个研究生学历丢失工作。
“你你你……许平,你能不神出鬼没吗,这一会儿工夫两次了,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许平突然从拐角处冒出来,又吓她一大跳,孙宁宁真想上去踹他几脚。
“我…我…我打水。”
“杯子呢?”斜了他一眼,两手空空来打水,骗谁呢。
“吓着你了?”低眉垂首,像个犯错的孩子。
“你说呢,我一声不吭的跳到你面前你不害怕?”想到糟心的研究生生活,想到毫无着落的明天,实在没什么好脾气了。
“不是现在,是前面……”
“你一翻身看见一双圆睁睁的眼睛盯着你你不害怕?”一提这儿她更来气,“你不是睡在那一头呢,怎么半夜又跑这头来了?”
“你是不是知道了东子坐过牢也瞧不起他了,我还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呢。”
话题转的令她措手不及。
许平用他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她,没了微笑,只剩下认真的严肃,逼得孙宁宁不得不跟他直视。他高出半头,俯仰之间,她的底气有些不足。
不是瞧不起王俊东,只是无法把他跟他的经历结合起来,不由自主的想疏远。
“我跟别人一样不一样有什么区别吗?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等你出院了或者我奶奶出院了我们就很难再见着了。”避重就轻,成年人惯用的招数,她很擅长。
盯着我的目光垂了下去,肩膀跟着垮了下去,整个人好像也都垮了。
“孙宁宁,你相信一见钟情吗?”话落,一声轻叹,低头耷拉肩,看起来很困惑。
这都哪跟哪儿?三年一个代沟,他们存了二又三分之一个代沟,所以……沟通不能?
“你不会是想说王俊东对我一见钟情吧?”真想大笑上三声表达一下内心的滑稽之感。
刚说完,这小子蹭的扬头,狠狠地瞪着我,脸上清晰地写着愤怒。此时的许平比白天看起来有气势得多,变脸变得跟六月的天似的。
他就只会瞪人这一招吗?孙宁宁打个呵欠,摆摆手,“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睡了,你也别瞎逛荡了,生病了更需要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也没有用,我得的是尿毒症,没救了。”
嘶哑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自暴自弃,引得她停下脚步,再次看向他,目光重之又重:
迎光而立的许平陷在白色的光晕里,犹如破晓而出的朝阳,明亮又不耀眼。耀眼的是他的稚嫩的面庞和净如清泉的眉眼,找不到一点点岁月的蛛丝马迹。同样冒着几颗痘,搁他那儿叫青春洋溢,搁我这儿叫内分泌失调。
一想到脸上的痘,整个人都不好了,所以此刻沉郁悲观的少年在她看来正应了那句: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你就编吧,我还得了神经病呢。”唬谁呢?二十岁,嫩的可以掐出水的年纪,来日方长,前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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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五点,走廊里已经跟赶集似的了,有的人急着去排号做检查,有的人急着下去买早饭,你来我往,络绎不绝。打招呼声再也不避嫌,一出口半边楼层就能听见。
姑奶奶和大爷也早早的出去逛荡了,孙宁宁继续躺尸,眼睛干涩身体困乏,实在没有精力跟在他们后面了。舟车劳顿了一日一夜才到家,隔日就来了医院,根本就没有休息的时间,现在骨头都快散架子了。
好想再次睡过去,奈何她神经比较脆弱,有点响动有点光就很难再睡着。听得许平呼吸平稳睡得极踏实,既羡慕又嫉妒,到底是年轻好,抗干扰能力这么强。
不过这小子也忒信口开河了,知道这儿是肾内科,随意捏出个最严重的尿毒症来唬人,还好她早就百度过。尿毒症不是一个单独的疾病,而是各种晚期的肾脏病共有的临床综合征,是慢性肾功能衰竭进入终末阶段时出现的一系列临床表现所组成的综合症。他才多大?肾功估计都还没发育完全,那自暴自弃的颓废样子做给谁看?越想越生气,还有人乱把疾病往自己身上扣,话不能乱说,他不知道吗?
闭着眼睛任思想天马行空,想着想着又迷糊过去了。似梦非梦,如电视里演的那样有人被埋在了雪白的被单下面,但是没有家人跟在旁边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世界都是静悄悄的,阳光铺满整个阳台,床上的人好像只是睡着了。
“年轻就不会得病了?你看看这里有多少年轻人!” 有人笑我见识少,听声音很像李群李医生,冷静的近乎冷酷,“不过是有些人幸运,家里有钱能多活几年,有些命不好,没人管没人顾只能等死。”
想找些话语反驳,一开口却有什么落入口中,咸咸的,拿牙一咬,脆脆的,喷喷香,这不是……
猛的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带着茶色眼镜的笑脸,笑出一口白牙,“妈,你看,我就说这招管用吧,往鼻子上一蹭就知道张嘴,这哪是属兔子的,分明是属狗的。怎么样小鬼,你小叔帅气不减当年吧?”
不再是一身烟酒臭,不再是胡子邋遢,茶色镜片下有一只眼睛永失光亮怎样?再也不能健步如飞又怎样?即使他不复记忆里风华正茂的少年,她的小叔还是那么帅,帅的让她有泪崩的冲动。
“行了,醒了就赶紧起。”小叔很不客气的拧拧她的耳朵,“不会想让我喂你吧,门都没有。”
“没门有窗。”在小叔面前从来都可以没大没小,嚼着口里的油烹知了伸个大大的懒腰,真香。
视线不经意溜向阳台,许平抱着被子蜷坐在床头,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侧脸溶解在夏日的光影里,安静而忧伤。
想到这,忍不住被自己酸的想吐,又不是那谁谁谁,哪来那么多的明媚而忧伤,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