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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能过去的过去(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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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不能过去的过去
(一)
不得不说扑克真是拯救人类的一项伟大发明,老少皆宜、永不过时。
上学那会儿,被动如她也不时被舍友拉着来上几盘,说说笑笑、嘻嘻闹闹,一不留神夜已深。逢年过节更是少不了和姐姐弟弟切磋几把,说着笑着又是一年。一转眼,那些日子已经走远。时光真的好不经用。一如此时,它好像踩上了风火轮,从少年争强好胜的笑靥里急急飞过。
“地主要不?不要是吧,那归我了。”
“都不要吗,我要,炸了!”
……
两个大男孩摆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势,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赌场之上无兄弟。若不是顾忌这是病房,想必此时一定是少年意气,笑意隆重。
人世间最值得羡慕的,大抵还是年轻这回事儿。尤其是,这样的年轻你曾拥有、现已失去,那种叫做羡慕的心情就愈发浓重。
“靠,又是我输,邪门了。”王俊东扔出剩余的牌, “平子,求你问点有深度的问题。”
“你们俩厮杀为什么都要问我问题,这不公平。”孙宁宁严重抗议,心里却是又松了一口气。
许平的问题都很善解人意,在哪工作平时有什么爱好偶像是谁……不像王俊东净问些体重多少啊你穿连体裤上厕所不是得全扒光之类的三观尽毁的问题。虽然比他们大了七岁,但这模糊不了他们的男女之别,这些问题足够把孙宁宁弄成个红关公。
“我跟平子太熟了,没什么好问的。再说了,有本事你也赢一把啊。”王俊东对我的鄙视那真是溢于言表毫不遮掩。
“你最好别落到我手里!”咬牙切齿,摩拳擦掌,纵然一直输,也要有一颗想赢得心。
“人家好怕呀。”王俊东做个鬼脸,快速又帅气的洗着手里的牌,“快问快问,我要听劲爆的。”
“劲爆个头,小孩子不要这么重口味。”孙宁宁粗鲁的踹了踹王俊东耷拉在地上的脚,她的脸到现在还微微发烫呢。
“什么时候回去?”
沉如水的嗓音,在她听来那就是传说中的天籁,好人呐!
“下周天,中午的火车晚上……”
许平低头搬着左腿,试探着想要把蜷起腿来,试了几次都不能,孙宁宁这才又记起他还是个病人,欢闹的气氛一下子跑的无影无踪。
“不舒服了?我帮你叫医生。”头脑一清晰,满目的白色又开始令人心悸。
自小长在农村里,医院对孙宁宁来说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存在,乡亲们除非是实在撑不下去了才会来这里,而结果往往很不好。后来去了大城市,看那里的人们稍微有一点头疼脑热就要去医院,再后来工作了,有了医疗报销这一福利,慢慢的就习惯了医院其实就是个类似于肯德基麦当劳的存在,但是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它是个不祥之地。
“不碍事,就是腿麻了。”许平赶紧摇头,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多了一点歉意。
“那那……我帮你捶捶。”
王俊东后知后觉,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才又坐回床边上,“你傻啊,不会勤挪挪,非得让它麻了。”
语气粗横,表情和动作却是小心翼翼,轻轻地替在许平的腿肚上揉着、捏着。落在孙宁宁眼里,温情脉脉,感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想她在那个遥远的城市,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生病也不例外,实在撑不过去了便辗转大半个城市去医院挂个点滴。门诊大厅里熙熙攘攘,耳边尽是嘘寒问暖的关切,却都不是对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极了,只好躲进角落里,电话簿翻了又翻,却找不出一个可以求安慰的人。最后的最后只能打给爸妈,肯定是报喜不报忧,只是想听听他们的声音,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可是一听到他们的声音,心里的委屈又被放的无限大,听他们念叨一些生活琐碎她委屈,听他们来来回回的嘱咐她要吃饱穿暖照顾好自己她更委屈。挂断电话就忍不住湿了眼眶,一边抹泪一边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背井离乡来这陌生的城市自找苦吃,她到底图个什么?如若有人可依,傻子才要一个人坚强。
“喂喂,你不会被我感动的要哭了吧,不要想多啊姐,我对平子没有特别的想法哇,至于他对我嘛……”
王俊东真是好吵好浮夸,唾沫星子喷人一脸,顺势也喷走了孙宁宁的顾影自怜,这就是人多的好处。
“一边去,洗牌。”许平毫不领情,拨开腿上的手,挪动着下了床,一瘸一拐的拐到我这边。
“还来?”孙宁宁诧异反问,这是有多上瘾?
“你还没赢过,我们不能欺负你是吧,来吧来吧,轮到你赢了,我和东子已经轮过去了。”
原来这小子也不是无欲无求嘛,不过这理由有点牵强吧,继续来赢得也不一定是她,奈何盛情难却。
“你先喝口水,腿空的慌就搁我凳子上。”孙宁宁提醒道。
“没事没事,就是坐麻了,动动就好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古人诚不欺我,所以……她赢了!
“王俊东你死定了,迄今为止令你最难堪的一件事,听清楚,最、难、堪!”咬牙切齿又乐不可支,这样的孙宁宁很幼稚,莫不是被他们传染了?
王俊东怔怔愣愣的看着她,似是没明白她的意思,她又提醒一遍,“说一件你最丢人的事。”
他微微垂下眉眼,长长的刘海落在额前,平添几分忧郁,正当我在反思这问题是不是太犀利了时,他已抬头,又是那副吊儿郎当无羞无耻的泼皮模样,“我坐过两年牢,够丢人吗?”
……
“宁宁,扶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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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不要跟那孩子离太近,你不知道他刚来的时候多吓人,浑身都发了青,吐的呀,真是恨不得把苦胆都吐出来。这是医院,得什么病的没有,你可别被传染了,你看那28床从来都是背对我们,离谁都远远的,那个染着头发穿的破破烂烂的小伙子一看也不是好孩子……”
姑奶奶叮嘱这儿叮嘱那儿,孙宁宁的思绪却还停留在刚才的震撼里,“我坐过两年牢”,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回响。很庆幸姑奶奶在那时醒来把她叫走了,要不她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面对。
偶尔听妈妈说起村里谁谁家的孩子邻村谁谁家的孩子被逮起来了,大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当时听了挺替他们惋惜,但也就是几秒钟的感慨。今天突然撞见一个有此遭遇的人,一时还真难以接受,更准确的说是难以置信。她所生活的世界、她所看到的世界,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无风起云涌,无惊涛骇浪。
儿科比哪一个科都热闹,婴儿的哭闹此起彼伏,吵得我头皮直发麻。
“所以嫁人啊一定要考虑全面,别像你姐,你们全家都得跟着受气,也没见过她婆婆那样的,上来就生了个大胖孙子,搁谁身上不得喜的合不拢嘴……”
妈妈在床那头逗着小外甥,姐姐窝在床这头睡了,一老一少都是面容疲惫。一进门就撞见这副情景,心里的怨气蹭蹭的往上冒。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到我家就不成立了呢?女儿没泼出去不说,女婿外甥还都招了进来,大事儿小事儿都是她爸妈的事儿。
“哎吆,真可爱。”姑奶奶一靠近,啃拳头啃得正欢的小外甥抬头,乌溜溜的黑眼睛转了一圈,放声大哭起来。
他一哭,隔壁床的小男孩立马跟着哭,两个小家伙拿出比赛的架势,一声哭得比一声响。
姐姐在第一时间醒来接过外甥,对面的妈妈也是连拍带哄,病房里一时间陷入了兵荒马乱。
“姑,我扶您出去走走,这儿太吵了。”妈妈拿眼直瞅她,“这孩子认生,刚见宁宁的时候哭的比这还狠。”
“嗯嗯,所以我一直都不敢抱他。”顺着妈妈的话往下圆,看姑奶奶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吓成惨白,孙宁宁既心疼又懊恼。
她们这儿有个说法,襁褓婴儿若是无缘无故对着一个老人大哭大闹,八成是这个老人大限已至。听起来很离谱,但是每次都八九不离十,就好像猫头鹰停在哪家笑,多半是那家近几天会有人故去。
荒谬离奇而又有迹可循,所以便有了这句——世界上有很多科学解释不通的现象。很明显,姑奶奶也想到了这个说法,若是平时谁也不会在意,偏偏她此时正生着病,疑心又疑忌,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忍不住往最坏处想。
“王远又去上班了?够忙啊,知道的他就是个小公务员,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县长呢,产假没有周末没有这到下班时间了也不见人影。”
孙宁宁对她姐夫的不满真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连带着都有点看不惯她姐姐了。打卦算命都说她是操心的命,还真被说着了,姐姐结婚,她倒是体会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滋味。有时候特别特别想对她姐夫一家人竖个中指温柔又含蓄的爆句粗口:我去年买了个表。
“你就不会说说他,他家里不管就算了他自己的儿子他还不管,你看看他哪有一点当爸爸的样子,什么都靠你,我都替你委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鲁迅先生的这八个字真是恰如其分的形容了孙宁宁对姐姐的心情。
“他就那得行,指望他还不够我生气的,是我当时不听爸妈的话,我活该。”结婚不过两年,姐姐已经完全变了个人,说她从不识愁滋味的少女变成一脸苦相的黄脸婆绝不夸张。
“后悔了?”
“后悔又能怎样?我要是真离婚了哭的还是咱爸妈,就当给你做个反面教材,找男人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能只觉得这个人不错就行了,若他家人不是善茬也够你喝一壶的,算了,这些咱爸妈都给我分析过,是我不听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姐姐那语气那表情真是大彻大悟,转而又恢复我熟悉的怀念的笑容,“别光顾着嫌弃你姐夫这儿不好那儿不好,我看看你以后能找个什么样的。”
一家人都拿这话威胁她,她还真没底气反驳,“得得得,当我什么也没说,你能不把自己整的这么邋遢吗?”扯扯她睡裙似的孕妇装,一脸嫌弃,“大庭广众之下你就穿成这样走来走去,真好意思,好歹是个人民教师,注意一下形象好吗?”
“我现在哪顾得了这些,我现在只希望小宝赶紧好起来,咱爸妈健健康康的,你跟程程赶紧把婚结了,其他的,爱谁谁。你们都不用太为我担心或者抱不平,爸爸不是说过吗?婚姻也是一场赌博,”姐姐轻声一笑,果敢、从容:“愿赌服输、落棋无悔。”
落棋无悔,愿赌服输,这八个字是爸爸送给他们的。当年她高考填报志愿失利,被调剂到一座很南方的大学,不想复读又不想去那所前所未闻的大学,面对那样的结果她几乎崩溃。爸爸借此由头,给她们三人上了一堂生动的人生课。
那是她记忆里爸爸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一直以来爸爸给她的感觉都是严肃内敛难以亲近的。
时间过去的太久,爸爸说过的话已经模糊了,唯独这八个字他从不敢忘记。面临重大的抉择而又无人给指条明路的时候,眼一闭心一横对自己说不管了就这么着吧,落棋无悔;自认为很努力很努力了却没有得到该有的收获时便宽慰自己说我尽力了,愿赌服输。
想必姐姐也是这样,拿着这八个字,不知所措时自我鼓励,自暴自弃时自我安慰。
“我抱抱,你歇会儿。小孩子哪还没个头疼发热,别太担心了,慢慢来,等孩子大大就好了。”
孙宁宁心疼姐姐却无力拉她一把,现在的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小、多么小。
小外甥还太小,脖颈还挺不直,她小心翼翼的托着他的脑袋把他圈在怀里,呼吸间都是奶香气。心不自觉的柔软成一团,又开心又满足,掏心掏肺的想宠他爱他。
看着姐姐这一路走的艰辛她抵触婚姻,可是看着惹人怜爱的小外甥她又是那么的渴望有个家。
很多时候,希望人生是一场电影,一个镜头切换,几年后……
所有悲欢离合困难挫折都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