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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她叫的第一声妈妈(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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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真的有被生活压弯了腰一说。
记忆里的姑奶奶是个细高挑,一点没有驼背的迹象,哪怕挑着两大桶水走在坑坑洼洼的田垄上仍然笔挺如竿。而现在,她的腰已弯成半圆状,个头也缩了一大截,站在水槽前不用刻意低头弯腰头发就能触碰到水龙头。
倒是方便了为她洗头,可是孙宁宁怎么那么难过呢?
奶奶的头发真能用一把枯草来形容,没有一点柔性,没有一点韧性。突然就有诸多的后悔,不应该读那么多年的书,不应该跑那么远求学并留在那儿上班,不应该一年到头就回来看她一两次,她应该早点赚钱孝顺她,应该离家近点时不时的回来看看她,应该把她接过去和她住在一起,每天都这么帮她洗头洗澡……
当然只是想想,她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名义上跟自己更亲的长辈,她有自己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就算她叫她奶奶她也知道那个“姑”字代表的亲疏关系是始终存在的,容不得她放肆。
更或许她也只是短暂的头脑发热,她终究还是不够成熟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久病床前无孝子,老祖宗留下来话总有它的道理,她未必会是个例外。
“你一口奶都来不及喝就被我抱走了,比我巴掌大不了多少,连哭的劲儿都没有,我真怕养活不了你。还好你爸第二天就来了,鸡蛋啊奶粉啊买了一大堆,你别觉得是我拉扯你长大的,功劳都是你爸妈的,家里再穷也没少你一口吃的喝的,攒的鸡蛋全送我们家去了,你姐和你弟都捞不着,你得好好孝顺他们。”
……
乱糟糟的一切被隔绝在门外,这个狭小的卫生间,只属于她和奶奶,只属于那些遥远又清晰的回忆。
卫生间里不能淋浴也没有大澡盆,只能拿脸盆撩着水拿毛巾给她擦擦身体,就这样还把自己弄出了一身汗,可见伺候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她照顾小时候的她又该多辛苦?年幼无知的她根本不能像她这般听话,安安静静的坐在板凳上,让抬胳膊就抬胳膊让抬脚就抬脚。时光悄无声息把她们两个人位置颠倒,她长成了大人,她老成了孩子。
相似的场景、同样的两个人,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你奶奶以前总是羡慕我儿子多,可是到老来我哪有她享福。她虽然活的不如我长,可她走的多安心,儿女都已成家,儿孙也已抚养成半个大人,你看看我,唉!你大爷家我倒是放心,可你二大爷家呢,你那表哥不正干不说还到处乱花钱,他们家是有点钱,可也经不起他那样霍霍。你三表叔家的俩儿子也够孝顺的,两个儿媳妇没一个省心的,也怨不得你三表婶这几年见什么都是好的,娶这俩儿媳把她这些年省吃俭用积攒的钱花的干干净净,他们将来没准还不如我,唉……”
叹气声一下接着一下,听得孙宁宁鼻子酸了又酸。这些话一定憋在心里很久了,只是无人可说。她找不到合适又合理的话语宽慰,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的听着。
“我最放不下的还是你小叔,这就四十了,眼睛也不好使,腿脚也不方便,还能再讨着媳妇吗?正常的姑娘谁愿意跟他呀,也不知我们做了什么孽。”
眼泪在姑奶奶提到小叔的刹那止不住的流下来,孙宁宁知道姑奶奶一定也哭了。小叔刚出事那一年,她哪天不是以泪洗面,小叔才是她最大的心病,是她最最放心不下的人。
“你说我要是再走了谁陪他呀,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没人管,万一再有个好歹只怕都没人知道,我要是这么闪着他就走了,我有什么脸去见你姑老爷。”
“奶奶,您别瞎说,您的命还长着呢。”停下手里搓背的动作,揽着奶奶的脖子哽咽出声,“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小叔那么疼我,别人不管我还能不管吗?”
有水滴砸在她的手背上,热热的,分不清是洗澡水还是奶奶的泪水。
“好孩子,不哭了不哭了,我就是说说而已,我还得好好活,我还没看到我们宁宁结婚不是?”
拍着她手背安慰的那只手还是记忆里那般的温柔慈爱,“不知不觉你都长这么大了,他们都说我没白养你,真没白养,看我现在多托你的福,又是给我洗头洗脚又是给我买这买那,没白养没白养……”
不知是说多了累的还是哭累了,给奶奶剪剪手指甲脚趾甲的空儿她就睡着了,蜷缩成一小团,越发像个孩子。大爷出去转悠转悠了,28床的阿姨怕女儿疑心挂完针又回家了。阳台的两个男孩头顶着头摆着扑克,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铺陈开来,衬得他们青春正盛。
没有了医生护士的进进出出,没了提溜大挂的药包滴管,也没了时不时从走廊里传来的呼叫声,空调把室温调节的恰到好处,这样的下午时光也算悠然安闲。
划开手机又有一个未接电话,同一个号码显示已来电三次,归属地都是曼城。她在曼城读研三年工作两年,但是朋友寥寥可数。她好像跟谁都亲近不起来,自然不会有什么闺蜜知己,更别提什么蓝颜知己。
郑岩常说她太被动了,其实她很想变得主动,但就是做不到。人生走到不同的阶段就会认识不同的人,旧人去新人来,她似乎很看得开。
不知这种心态算不算是随遇而安?
“请问你是?不好意思我回家了,漫游,不方便接电话。”按了发送,良久也没人回信。大概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吧,保不准还是推销房子或保险的。
点开数据,微信、□□蹦出几条消息,都是同事发来的慰问消息。不想点开,直接退了出来。收起手机,揉揉仍有些酸涩的眼睛,很久不曾哭过,哭完了也没觉得舒服些,胸口依然像有一块大石压着,闷闷的,快要窒息。
“喂,美女,斗地主不?”看起来痞痞的男生扬了扬扑克,仍旧笑的热烈,“不会也没事,我们教你,来吧,闲着也是闲着。”
许平没说话,但是看向她的眼睛里隐隐有期待。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环境虽然舒适,可毕竟是医院,很难有一种享受的心态,还是找点事做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俊东,大王的王,英俊的俊,东西的东。”
“孙宁宁,孙悟空的孙,安宁的宁。”
“许…许平,”他忽然垂下眼帘,叠指而握,“许仙的许,平安的平。”
“平子,咱要不要这么没出息,见个美女就羞成这样,是爷们不?”
“小声点,奶奶还在睡觉呢。”
好有心的孩子,一句话,让孙宁宁对他的印象好到无以复加。
王俊东做个OK的手势,往床沿移了移,拍了拍许平的腿,压低了声音,“伸直了,别压着,要不肿的更厉害了。”
没想到王俊东也挺心细的。她对他的印象立刻改观了不少,所以不能以貌取人。
“输了怎么办,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美女、优先,你决定。”
对于一个从来都不觉得自己长得好看的人来说,美女二字绝对是个贬义词,“美女就免了,直呼姓名或者叫姐姐都可以。”
两个人齐齐盯着她的脸,王俊东一脸的唾弃,许平除了眨了眨眼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两个人如此心有灵犀的动作完全打击到她。叫一声姐姐就这么可怕,是大了他们七岁而已,难道非得叫阿姨才合他们心意?
“除了美女你们随便叫,惩罚就免了吧,上供就可以了,我水平很烂的。”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阿姨就阿姨吧,反正习惯了。
“不行不行,不来惩罚多没意思,要不真心话吧,放心,不会问你个人隐私。”
见王俊东如此执着,孙宁宁觉得不妙、很不妙。
果不其然,上来就是地主,手里的牌也不错,然后就坐实了地主之位,再然后……没了然后,她就扔出去两张牌,完全是被秒杀的节奏,这俩孩子真是太不懂得尊老了。
“呵呵,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先来。”王俊东笑得那叫一个欢快。
这人知道客气怎么写吗?孙宁宁直直腰,一副随便问啦小意思啦的轻松模样,难不成还怕了这俩小孩?她吃过的盐比他们吃过的面还要多好么!
“姐,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若是从我跟平子中选一个,你会选谁?”
明明就是一副快来夸夸我的殷切模样,偏偏还要装的不甚care,幼稚,太幼稚了。
“这算两个问题吧?”讨价还价,故作为难,哼哼,姐姐我是演技派。
“好,那就回答后面那个,我跟平子你会喜欢谁?”直截了当,年轻才有的干脆。
孙宁宁慢悠悠的翘起二郎腿,手托着腮打量着眼前的俩男孩,一会儿看看这个,点点头又摇摇头,一会儿看看那个,摇摇头又点点头。
王俊东自然要好看上几分,肤色白皙五官精致,打扮时髦个性,笑起来坏坏的,有一份玩世不恭的洒脱。
初中的她应该会喜欢这一类型的。
还记得读初中那会儿兄弟班级有很多这样看起来痞痞的男生,一下课就聚在走廊外,见个漂亮的小姑娘就对着人家吹口哨,而她有幸也被调戏过一两次,每每都是快速跑开,过后再偷偷回味:所以她还是跟美女沾点边的吧?瞬间自信心爆棚,心里甜滋滋的。最可耻的还真对其中的一个男孩颇有好感,想方设法的从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经过,幻想着也能有那么一段坏男生爱上乖乖女生的浪漫桥段。
现在再想起来,只想到一句话,很傻很天真。可是,谁的青春不曾怀过春、犯过傻?
至于许平,倒也是眉清目朗,就是面色暗了些许,还不是那种所谓的富有男人味的小麦肤色,应该是一种病态的憔悴。
孙宁宁形容不出他给她的是种什么感觉,眼神淡淡的,笑容淡淡的,整个人都淡淡的。无欲无求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但就觉得他衬得起这四个字。
一个开朗大方不拘小节,一个安静内敛温柔细致,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但不妨碍他们做朋友。
爱情如此,友情亦如此。但凡沾上个情字,便是妙不可言。
“到底是谁啊,你倒是说啊。”王俊东催促道,那表情她的能理解为忐忑吗?
哼哼,小样儿,跟她斗,“嗯……”摩挲着下巴再卖个关子,眼神继续在这两张脸上逡巡。许平大概抵不过我这“猥琐”的眼神,默默地低下头洗着牌,一副羞答答的模样。
“许平吧,他看起来比较正常。”
“C,你观察这么久就得出一个正常不正常,我哪里不正常了?第一次听人夸人用正常不正常,哪个都不像是好话。”帅气的小伙愤怒了。
孙宁宁扭头乐,胸中那口闷气一下子顺走了不少。年少的她可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盯着异性看,到底是老了,厚颜无耻了。
许平也笑出声,抬头,撞进她的目光里,他的笑不再是轻描淡写,而是染上了明媚的色彩,眉梢眼底都漾着光,整个人好像踩在了七色云彩上,化身为每个女孩心目中的意中人。
这才是一个二十岁的男孩该有的盖世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