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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她叫的第一声妈妈(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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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加是吧,名字?”
“许平。”
“许平是吧,看好了,许平。”
小护士晃了晃药包后利落的换上,挤出滴管里的空气、调节好速度,之后在挂在支架上的纸板上写写画画一番。
“这是今天新加的药,可能会有点疼,滴慢点,要是还不舒服赶紧叫我们。”
说着向孙宁宁走来,“他是加床,没有呼叫器,他要是有什么要求,麻烦你帮着按一下你们的。”
孙宁宁忙不迭的点头,“我看他现在就好像有些不舒服,你们不给看看吗?”
护士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男孩一眼,“那我过会儿叫李医生过来看看吧。吆~阿姨,您今天怎么敢坐起来了?”
小护士弯腰替奶奶检查点滴速度,忙中偷闲调侃一句。
“她孙女给弄的呗。”隔壁的大爷替姑奶奶发了话,声如洪钟。
孙宁宁还以为他一直睡着呢。
“原来一躺就是一上午,要口水都不给,更别提上个厕所了。现在好了,小姑娘过两分钟就问一下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上厕所,不喝水还不依。”
大爷抬着胳膊坐了起来,瞪着她指挥护士,“过来给我弄弄,让我也靠会儿。本来看着大妹子有人管也像没人管的我心里还舒坦一些的,这下好了,来了个又孝顺又体贴的小姑娘,看得我眼馋,我孙子孙女一大堆怎么就没一个肯来看看我的,不指望他们伺候我,来看我一眼陪我说几句话我就很满足了,这些个没良心的东西。”
大爷的呼吸系统化似乎不太好,喘气如风声呼呼,但精神头很好,看得出是爽朗外放之人。
“老爷子您就知足吧,有几个人能向您一样把医院当养老院?”小护士遵从老爷子吩咐帮他安置妥当,又掏出笔在床尾的文件夹上勾勾画画。
“知足个屁,那是了,我在这儿他们多省劲儿,有事就找医生找护士,不用担心死了也没人知道。大妹子呀,你说我要仨儿子何用,还不如仨闺女呢……”
小护士抠抠耳朵,表示她已经听出茧子来了,耸耸肩,走了。
“一个闺女也好啊,她再怎么忙也会来陪我几个晚上……”老爷子越说越带劲,激动之处似乎眼含泪水。
从他的话里孙宁宁大概了解了情况:三个儿子都挺有钱,但是没有功夫照顾他,索性找了护工几乎是常年安置在医院里,他们出钱,医院出力。看起来皆大欢喜,事实呢?
孝顺的没钱尽孝,有钱的没时间尽孝,这个世界公平的很。
孙宁宁撇撇嘴,余光无意右偏,扫见那个叫许平的男孩似乎在望着她。迅速的放松嘴角,调整好表情报之一笑。他的脸色较刚才稍稍好看了一些,大大的眼睛里好似沾着一层晨露,是透明的清澈。
年轻真是好呀,不知她的眼神还能否如他这般清透?
这样大眼瞪小眼有些尴尬还有些傻气,他们应该算认识了吧,那就正式的打个招呼吧。
孙宁宁笑着对他点点头,自认为亲切又和蔼,结果对方一扭头,留给她一个冷艳又高贵的侧脸。
孙宁宁大囧,现在的小孩也太不懂得尊老了。
“宁宁,你又捣鼓什么呢?我不饿不饿真不饿。”见她又拎出了背包,姑奶奶一口说不出三个不饿,那手哆嗦嘴哆嗦的模样好像她会害她。
“拿手机。”掏出手机晃了晃,“不过呢,吃个猕猴桃难为不着你吧?”嘻嘻笑着又掏出一个小袋,装了几个猕猴桃。
“这可不是我买的。”
见姑奶奶要开口,赶紧把她的话给堵回去,想都不用想她又要唠叨她乱花钱。
“我爸买来给你止咳的,他最近也抽不出身来看你。”
“甭来看我,你妈也不在家,他一个人又得忙着割麦子又得卖菜,够他呛得。”
“让他们少干点还不等于要了他们的命?您就别瞎操心了,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姑且这样自欺欺人吧,就当爸妈天生爱劳碌,谁让她还没有撑起整个家的能力呢。
“大爷,这个给您。”
“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儿有,你看这苹果葡萄一大堆呢。”
“拿着吧,我都给您剥好了。”
“老哥,拿着吧,孩子的一点孝心。”
“那…那…那我就拿着了,好闺女。”
不是故作善良,只是觉得大爷孤零零一个人挺可怜的。大概是因为从小跟着姑奶奶长大,孙宁宁对老人都心存爱意。
瞅了一眼阳台上的那张病床,背对着她,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那就先不问他了。再瞅了眼支架,250ml的药水又滴了一小半,还真是神速,姑奶奶和大爷到现在连第一包都还没打完。
“你还知道回来,不是说好七点半吗?现在都几点了!要是出了什么事谁负责?谁也付不起这个责!你不是给我们打的针,身体是你自己的,你难受你不知道啊?”
严厉的呵斥由远及近,转眼俩护士推着小车进来了,紧接着是一个女医生和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
“我女儿就快高考了,难得大休一次,她缠我缠得紧,我又不敢告诉她我在住院。”
唯唯诺诺的解释,听得出声音有些哽咽。
“好了好了,躺下吧。”严厉的女医生缓和了语气,“不是什么大病,打打针吃吃药就下去了,你女儿高考前一定能出院,都这个点了,早上的药就不要吃了。”
“您二老还好吧?”
见女医生朝他们走来,孙宁宁赶紧把手里剥的差不多的猕猴桃交给姑奶奶,毕恭毕敬的站了起来。
“大爷,吃上了?气色看起来不错啊,今天轮到哪个儿子,这么大面子……不用滴的这么慢,这得打到几时?您的身子没那么娇贵。”女医生说话如倒豆子,压根不给人回话的机会,看来是利落爽快之人。
“我说这个病房怎么突然安静了,原来换了个小姑娘,您孙女?挺漂亮的嘛,多大了,有男朋友没?”嘴上说着,手里也没闲着,也帮她们也调快了速度。
“坐下坐下,我又不是学校老师。”
老师般做个坐下的手势,火速又奔向阳台。趁机瞄了一下她的胸牌,李群,这个病房的责任医师。
“调这么快干嘛?仗着你年轻是吧,平躺下。”说着扒了扒男孩的眼皮,然后轻揉起男孩的肚子,“又疼了吧,跟昨天相比轻了没?”女医生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泛着母性的温柔。
许平点点头。
“查房的时候你还没吃早饭,现在吃了吗?”
许平再点点头。
“还喝的稀饭?”
许平继续点头。
“吐了吗?”
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一点点。”他的声音还有些喑哑。
“弯弯小腿”,医生撩起男孩的裤腿,卷至膝盖部分。
男孩的小腿细细长长,比他的脸要白上好几分,只是腿肚处松松垮垮的耷拉着,不算浓密的汗毛看起来也是蔫蔫的,少了青春年少的孩子该有的弹性与韧性。
医生拿食指点在腿面上,点一下便形成一个小坑,换个地方再按又是一个坑,久久不能恢复。
孙宁宁知道这是水肿,妈妈经常用这种方法判断是否肿腿了,健康的人按下再松开立刻就能弹回来。
“不用太担心了,这是不是比你刚进来的时候好多了?再打个两三天应该就能完全消肿了。你姑姑今天会来吗?”
点头换成摇头。
“爸爸呢?”
许平这次没摇头也没点头,抬眼看向天花板,眼睛睁的大大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见他眼中带泪。
周围的一切好像被按下了静音,时光无声却令人害怕。
医生替他拉好裤腿,拍了拍,起身离开。
孙宁宁听见一声叹息,怜悯的、无奈的。
“李医生,我能问一下我奶奶的情况吗?30床。”
“怎么说呢,到了你奶奶这个年龄,肾功多多少少都已出现问题,其实不止是肾,人体的各个器官都已衰竭,只是有的人轻一些有的人重一些。你奶奶的肾衰应该有些年头了,但是还不算太严重,稍微有些麻烦就是她的贫血,我给你看看她的各项检查……”
医生调出各种数据配合各种专有名词给她解释。可惜隔行如隔山,她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不时的点个头或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那我奶奶应该不是尿毒症吧?”等医生讲解的差不多,孙宁宁把最担心问题问了出来。
“目前不是,短期之内也严重不到那个程度。”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一下子松了口气:“那她还能活多久?”
医生重重的敲下回车键,狠狠地瞪过来,“你当我是阎王爷掌握着生死簿呢,我哪能知道你奶奶能活到多少岁?好好伺候着,吃喝都注意点,少惹她生气,长了不敢说,活个三年五载不成问题。”
虽然她很凶很冲,但孙宁宁对她的印象还是很好,摘掉口罩的她明眸善睐,再加上一袭白袍,气质又专业,让制服控的她很是膜拜。
“那我能再问一下27加的小男孩得的什么病啊,他还那么年轻。”
“小男孩?你多大了,少在这儿倚老卖老。再说了谁规定年轻人就不得病了,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大意了。管的倒不少,照顾好你奶奶就行了,其他的不关你的事。”
“哦,麻烦您了,谢谢。”孙宁宁暗自吐个舌头,赶紧走开。这就是传说中的御姐范儿?霸气!
回到病房,阳台上又多出了一个年轻的男孩,半长的头发涂抹的油光可鉴,小耳钉大耳环挂满了两只耳朵,T恤上印着大大的骷髅头,牛仔裤上N个洞,吊儿郎当的靠在窗前把口香糖吹成泡泡糖。五官标致帅气,就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痞气。
他也看见她了,挤挤眼,笑的贼兮兮的。孙宁宁扫了一眼,略过。
这样的形象如果被十多年前的她看见没准还能叫做惊艳,因为那时候她特喜欢又酷又拽又帅气的谢霆锋,可惜现在的她已过了花痴的年纪。
“宁宁,医生怎么说?”姑奶奶希冀中带着忐忑,看得出她还是很怕死的。可是面对死亡谁不害怕?她不相信有人能看破生死。
“没什么大碍,再待个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你只要好好吃饭少生气一点事都没有。” 瞧见姑奶奶的点滴见底了,按下呼叫器。
“真的?”姑奶奶一脸不相信。
音乐响起,她便松了手,弯腰重新替姑奶奶垫了垫背后的枕头,顺手理了理她乱糟糟的头发,“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您的身子好得很,你得好好活,我还没领男朋友回来给你看看呢。”
当年她轻声细语的哄她,现在换她来温柔待她。
“呵呵……你都说过多少次了,也没见你领一个回来,都二十八了,真不小了。”
“二十七,现在都讲周岁。”涉及到年龄问题,必须据理力争。
“小姑娘还没有男朋友?我的小孙子今年二十四了,也还没找对象,你看成不?”
姐弟恋啊,大爷的思想真与时俱进。
“啊,你二十七了,我还以为你也就二十出头。”最开始的那个小护士一进来就发表感想。耳朵真尖,不过她这话她爱听。
“27加的也没了。”孙宁宁指指背后,希望赶紧转移小护士以及大家的注意力,不要再揪着她的年龄不放。到了这个年龄,跟家人朋友提男朋友提结婚真是自掘坟墓。
“我都没看见,谢啦,美女。”
背后传来的声音自带半分笑意,有种如沐春风的舒服。
“咱们真有缘,你二十七,我们的床号也是二十七。”
孙宁宁收回刚才对这声音的褒奖。这算哪门子有缘,有这么牵强的缘分吗?她老了还没对象她有罪,所以能不一个劲儿的强调她二十七了吗?你以为她不愿意找吗,是找不到好吗?真是火大。
蹭的回头,那痞痞的男孩对她笑的异常灿烂,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威风凛凛。
被一个小屁孩取笑,本有一腔怒火,可当她的视线拂过病床上的那张脸,只剩下莫名的感伤。
两张同样年轻的脸庞,一张蓬勃向上,一张毫无生气,一个恰如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一个却已沉入没有半点星光的夜色。
他也在看着她,微微笑着,不似窗前男孩那般的肆意张扬,却别有一番明媚纯净。
突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