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梦一场(四) ...
-
许平终于安静了,身上架着所谓的透析仪器,是生命的起色,也是生命的凋谢。
寂静的夜漫长的像永夜。
外面又下起大雨,噼里啪啦的敲打着这个世界,时而清脆,时而苦闷。
知道姑奶奶害怕到发抖,孙宁宁却不敢有任何言语和动作,她什么也不说,她就当什么也看不出来。虽然把她当成老小孩,但她终究不是孩子,她有着清醒而独立的思想,生死之事,她比谁看的都透彻。
突然很想回家,回到最最熟悉的地方,没有消毒水味,更没有生死一线的恐惧。在这之前,死亡对孙宁宁来说,是特别遥远又陌生的存在,家里老人的离去都在她很小的时候,记忆早成一片空白。
实在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拿出手机登上网络,跳出编辑的信息:“稿费已到账,请查收。”
一直消沉的心境里忽然有些轻快,粗略算了算,稿费积攒起来也快过万了吧。
其实也不是一事无成吧?在不为人知的一隅,她也在很努力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并且有幸被一些人喜欢,尽管他们素昧平生,或许终生仅限于网络。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本就是一场专属于她自己的梦,她想爱多久,她就坚持多久。
目光瞥向窗台。她怎么能觉得自己不幸福,她明明既幸运又幸福。
“他的电话给放桌上了,若是响了,你帮忙给接一下,让他们赶紧来人。”
护士嘱托她。他们很尽责,不大一会儿就来观察一下情况,而许平始终是睡着的,呼吸平稳而清浅,像是没有任何痛苦。
可惜不如愿,许平的电话始终没有响过。
迷迷糊糊中,孙宁宁听见姑奶奶哀声连连,爬起来就看见一张面如土色的脸,没有一点点血色。
看到她,姑奶奶啊啊的叫着,并伸手想要拉她,孙宁宁却一动也不敢动,她好像不认识姑奶奶了,瘦到只剩皮包骨头,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显得面目可怖。
失神片刻,才想起找医生。
量血压、测心跳、吸氧……医生护士游刃有余,害怕的只有她自己。夜已深,她也不敢告诉家人,怕他们担心。
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独自撑起一片天空,可是事到临头,才知道自己有多怯懦无助。
“奶奶,没事的,不用怕。”
孙宁宁一遍一遍的捋着奶奶的胸口,奶奶的眼角止不住的泛泪。医生说她是惊吓过度,到她这种岁数,最怕自己吓自己。
也许攸关生死之事,谁都无法看透,这跟年纪无关,人求生的本性而已。许平是,奶奶也是,而她,只做个旁观者,已经胆小如鼠。
“不用一直守着,你奶奶没事的。”
医生护士进来,拆除许平身边的仪器。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许平的脸色好看了许多,竟然有了红润的感觉。
坐在两个床的中央,眼神左右流转,脑袋里乱哄哄的,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也不懂为什么,总觉得对他们她都有责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孙宁宁希望它走得快一些,又希望它走的慢一点。
虚掩的门忽然被轻轻推开,王俊东跟走廊的光束一齐挤进来,高高瘦瘦,宛如天降。
终于有人来了,紧绷的神经一松,顿时酸了鼻头。
“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睡?”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等他走近,我才回神,“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不是说上夜班吗?”
“下班了啊,平子一直没醒?”
“没有。”
“你转过身去,我看看他的伤口。”
背过身子,只听见被子窸窸窣窣,我听得出里面的小心翼翼和胆怯。
“好了。”王俊东的声音仍旧低低的,“谢谢你。”
“我也做不了什么。”
摇摇头,回头,看见王俊东在替许平挽被子,怕他热着,露出了双脚。明明是个张牙舞爪的少年,懂事起来又比大人还贴心。
“已经很好了,若是换做别人躲都来不及,哪还会接我电话。”
完成手中的动作,王俊东朝她走来。
“有吃的没,饿。”
一屁股坐在她的凳子边上,上半截身子斜靠在许平的床前,大长腿直接伸到姑奶奶的床底下,看起来疲惫不堪。
打开一下床头柜,拎出面包、火腿肠,“只有这些。”
“很奢侈了,谢谢。”
怕吵醒床上人,王俊东吃的安静无声,却让孙宁宁无比安心。他来了,对于许平,她好像就解脱了。
“医生一直联系不上许平的家人,你来照顾他吗?”
“他姑姑明天应该会来,平子的钱都在她那儿存着,别看他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存了不少钱呢!
“他干什么活?”
“跑电焊啊,他的技术很高,很多厂子抢着要他。”
近年来,村里有很多外出打工的小伙,大多是电焊工,高处作业,收入不菲。
老妈多次说过,他们瞎上了那么多年学,赚得还不如人家跑个电焊、搬个砖头。
当然只是玩笑话。
爸妈累死累活也要供他们读书,为的就是让他们不再像他们那样,面朝黄土北朝天靠体力吃饭。她常说日子过得舒坦就好,多赚多花,少赚少花,知足常乐。
所以有很多事不能单纯以得到的多少来比较,生活的好坏,每个人心中自有一杆秤。
“你呢?干什么活,还需要上夜班?”
“我还在学修车,各种被使唤,一个月还没多少钱。”
“慢慢来,出师了就好了,现在汽车越来越普及,前景广阔。”
“这还是平子给我找的路子,一开始我什么也不干,就会钻网吧玩游戏。”
“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
“必须的,从小一起长大,都是爹不疼妈不爱,没小孩喜欢跟我们玩,所以我俩就一起玩。后来出事了,都赖我头上,所有人都戳我脊梁骨,就他还相信我,不嫌弃我是个劳改犯。”
王俊东也是轻一笑,跟许平笑的如出一辙,风轻云淡,听命认命。
“都过去了,往前看,加油。”
怕揭他痛处,孙宁宁不敢在这话题上多做停留,“上了一天班,累了吗?床都空着,要不要去睡会儿,我给盯着吊瓶。”
“你不怕我吗?毕竟我是坐过牢的,还是那么不光彩的罪名。”
孙宁宁想揭过,但是王俊东不肯。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怕你吗?”
等了一会儿,他没有回答。
“不怕的,你很勇敢,换作我死活也不敢告诉别人。谁都会犯错,改过就好了,而且你为此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所以不要再纠结了,也别老拿这个跟自己过不去,你还那么年轻,有无数的可能,好好干,不会比任何人差。而且就冲你对许平的这份照顾,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强了,我很羡慕他有你这样的朋友,你们都是好孩子。”
“少来,倚老卖老,感觉你都你七老八十了。”
王俊东的音色有些抖,转身趴在了许平的床边,“快去睡觉吧,都奔三了,熬夜老得快。”
孙宁宁没再反驳,顺从的趴在了姑奶奶的床边。
夜深人静,最容易使人脆弱,适合揭开层层坚强伪装,慢慢舔舐依旧鲜活的伤口。
很奇怪又很神奇,跟这两个少年认识不足两天,朋友都算不上,却又像老朋友一样可促膝长谈,毫不保留。
不知是她看起来很好聊,还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他们只是寂寞了太久,想找个人说说话。
不管哪一种,都可以。此时此刻,孙宁宁只有一个小小心愿:
愿我们每个人都能被这世界温柔以待。
**
时间过的再慢,还是走到天亮。估摸着爸妈都该起来了,可以给他们打电话了。他们是她的主心骨。
说了一下姑奶奶的情况,被妈妈狠狠说了一顿,嫌她没有第一时间给他们打电话,万一有个好歹她怎么能担待得起。
想想也是,她终究是个外人。
听妈妈的话,给小叔去个电话,说了说姑奶奶的情形。
小叔说跟大爷们说一下就来,孙宁宁放心之余又惆怅满怀,实在不想跟小叔之外的人打照面,他们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欠了他们很多,一辈子都还不清。
回到病房,姑奶奶已经醒了,看到我笑的比哭还难看,焦黄凄凄的脸色,毫无生气。
“奶奶,你饿了吗?我刚接的热水,给你泡点麦片喝好不好?”
她摇摇头,“也不知同同最近好不好,好久没见他了。”
同同是姑奶奶家最小的孙子,她从小看到大,被一家老少宠到无法无天,二十多了也不学无术,孙宁宁是一点都不喜欢的,可是姑奶奶喜欢,很喜欢。
她这么说就是想她孙子了,但是她不能满足她的愿望。一来她没电话号码,就算有那孩子不会听她的话,二来他就算来了也不会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姑奶奶开心,他只会跟姑奶奶要钱,她给姑奶奶的钱几乎都被他要走了。
虽说如此,她还是又给小叔打个电话,转达了姑奶奶的心愿。妈妈说过,其实姑奶奶心知肚明,她的小孙子没事围着她转悠就是惦记她手里的那点钱,但是她乐意给。年纪大了,害怕6加油的姿势。
他笑着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好似在说:多大了,幼不幼稚?
他这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让我误以为他其实应该比我大七岁。